第六十五章 寒毒

“甚么事？”

容廷凝重的表情吓到了瑶华，她急忙坐起身，突觉腹中一阵剧痛，便靠在床头，急切地望着他。

容廷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瑶华，你沉住气听我细说。你昏迷之时，我仔细把过你的脉象，脉象沉而迟，我以为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并未在意。可是毒解了以后，脉象仍是紧而沉。你自幼修习春风化雨，体内是纯阳之气，按说不应该出现这样的脉象……”

瑶华打断他，“师兄，你说的我都明白，却是甚么缘故？”

容廷面色肃然，垂目凝视着地面，不忍心看她苍白消瘦的面容，她纤细柔弱的身体刚经历重创，可是他即将给她另一次重击。

“素日里我给你把脉的时候不多，也未曾留心。可是此次中毒之后，你的身体虚弱不堪，脉象尤为明显。瑶华，我怀疑你是中了寒毒，而且时日久远了，你自幼修习春风化雨都未能化去的寒毒，应是从母体中带来。”

瑶华一脸茫然，她修习春风化雨，素来不惧寒冷，体内怎会有寒毒？

容廷犹豫了一瞬，知道接下来的话很残酷，可她有权利知情。他咬咬牙狠心道，“应是你的母后孕期中了寒毒，使你从胎中便受了损伤。”

“甚么？”瑶华一把抓住他的手，尖声问。

“你先冷静，此事事关重大，千万沉住气。”

他的医术瑶华最了解不过，他如果说是胎中带来，那就是肯定的答案。

寒毒……瑶华心念一动，不久前心底曾有过一丝隐隐的疑惑，今日又浮现了出来，急切道，“我……我给英王妃服下的就是这样的毒！”

“英王妃？你给她下毒了？”容廷大吃一惊。

“当年她口出恶语惹师兄不快，便带我出了睿王府，随即遭到黑衣人追杀，我好恨！如果不是她，师兄我们在王府里，未必会不敌。我看见她便想起师兄之死，她正好有孕，我……我就杀母保子！这药是茗香给我，说是婉贵妃所赠。她是我的姨母，我母后的亲妹妹……”

她越想越怕，睁大了眼，神色渐渐惊惶。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容廷的手，像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有机会你将药拿来给我看看。瑶华，此事绝不能声张，只怕会惊动当年的人。”

容廷顿了顿，柔声说，“你的身体......这么多年，也未能完全去除寒毒，瑶华，只怕你会受孕艰难。此事你知我知，我猜师尊从一开始就知晓，才会让你修习春风化雨......他连我都瞒着。这么多年，你身体有恙都是他亲自为你诊治，他有他的考量，此事便不要告诉萧衍了罢？”

“受孕艰难？”瑶华凄然苦笑，“我可是皇后！”

“我会为你调理身体，先瞒着他吧。”

瑶华静靠在床头，黯然闭上眼，如泥塑般一动未动。

容廷默然凝望她，她病体未愈，又烙上新伤。身体的伤口总能愈合，心底的伤却不知何时才会痊愈。

她尚未满月便去了天阙，成为他们的小师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粉粉白白的一小团，在襁褓中安静沉睡。她醒了，黑如曜石的眼睛望着他，他伸出手指逗她，被玉一般小小的手握住，柔软又有力。

自从她上山，他每日醒来就迫不及待地去看她。他跟师尊说，山上都是师兄，终于来了个小妹妹，太好了。

师尊笑着点头，这是你的小师妹，以后你要保护她。

如今，美好的回忆覆上了阴霾，如果这一切只是为了掩盖明德皇后薨逝的真相……谁是背后主使，他已经了然，瑶华冰雪聪明当然也已知晓。

庄重典雅的天子寝宫，此时显得空旷又寂寥。瑶华静坐许久，终是哽咽落泪，泪眼婆娑地望着容廷，语声凄楚，“师兄，我要回趟大齐。”

去了齐国，有些事只怕就回不了头。但若不去，母后薨逝的真相将会永远湮没。

皇后中毒之事满朝皆知，皇帝赐死徐太后暂时堵住了悠悠之口，有人私下为徐太后叹息一声，但时日一久，也就淡忘了。

瑶华私下问茗香要禁药，说怕日后仍会需要，想要让容廷仿制一些。茗香不觉有异，很快取来。容廷查验后告知瑶华，此药经过改良，孕妇服用后更难查出，只怕小世子身上已完全察不出禁药的痕迹。

因她中毒一事牵连众多，谢太后并未将小世子接入宫中。她压下心底的怒意，至圣端殿请谢太后将小世子召至宫中。谢太后心中有愧，爽快同意。容廷借为小世子把脉为由，仔细查看他的脉象，并未查出寒毒的痕迹。瑶华方请谢太后将小世子送回王府。

北征燕国，玄甲军折损无数，但战事不能拖延。萧衍政务繁忙，又怕瑶华耗费心神，朝中之事便不带回月华宫，瑶华也不过问。

已是戌时三刻，瑶华命芷淇他们先去安歇。众人乐不得全跑了，以便帝后单独相处。

夏夜微凉，月华宫中蔷薇满架，花开如瀑。

萧衍迈进院门，就见瑶华在花前盈盈站立。 他心中喜悦，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今日气色不错。”

瑶华莞尔微笑，柔声说，“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你先答应了，臣妾才敢说。”

萧衍笑了，“皇后所请必是极为难之事，说罢，容朕考虑一下。”

瑶华却摇了摇头，“稍后再说。”

想到要与他分开几日，尚未离开已生出不舍之情，她的心口突然一酸，嘤咛一声投入他怀中。

萧衍轻笑出声，旋即抱起她往殿内走去。

殿内弥漫着雪中春信的梅花幽香，宫灯发出淡黄色的柔和微光，满室缱绻。

瑶华枕在萧衍臂上，露出柔柔的微笑，萧衍忍不住又亲她，“说罢，刚才你要跟我说的是甚么事？”

瑶华环住他的腰，低低地说，“有一件事，现下还未确定，须去汾阳的西华山一趟，待确定以后再和你细说。我到汾阳会叫临风陪我上山。”

萧衍眉心微蹙，“为何要叫他陪？我和你一起去。”

“朝中离不开你，就让我自己去，好吗？”

这几日，她安静许多，神色也见沉郁，萧衍知道她有为难之事，她不愿意说，他便不问。想来，除了中毒之事还出了其他事。

“瑶华，别甚么事都藏在心里，我会帮你分担。我虽然是皇帝，也是你的萧衍。”

瑶华不自觉的眼圈红了，轻抚他的心口，那里有她刺下的痕迹，任是国手名医也消除不掉的伤疤，见证着他对她的爱意和信任。

“我不会瞒你，给我几日时间。”

这几日她抑制着忧思，但面对最眷恋的萧衍，她忽然变得脆弱，快抑制不住了。她埋在他的怀中，想要从他身上汲取力量。

萧衍觉察出她的悸动，搂住她轻声道，“瑶华，护花一事，你受了委屈，待寻到合适的时机，我会让母后给你一个交代。如果还有什么事令你难过，要告诉我，我知道你很坚强，但有些事你不必独自承受。”

得到帝王之爱，已是万千之幸，但想到母后之死，瑶华顿感悲凉，幽幽问，“萧衍，你会背叛我吗？”

萧衍一怔，连忙起身，深深凝视她的双眸，“瑶华，我只会是你的萧衍，永远不会变，你可以怀疑所有人，唯独不能疑我。”

瑶华目中泪光闪烁，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脆弱又迷茫。

她应是承受了太多的压力，萧衍的心骤然收紧，低下头，温柔地吻她。

在缠绵缱绻的亲吻中，瑶华渐渐平静，睁开了双眼。萧衍看她的眼神一如当初，温柔而深沉。在她十四岁时，他便如此看她。她的命运也许从出生之时便有荫翳蔽日，可她遇见了萧衍，遇见了她此生的救赎和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