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回 谋兴复密商大义 抗苛政舂陵起兵

经历再次的牢狱之灾后，刘秀对王莽新王朝以及各级官府的黑暗与腐朽的认识，也越发深刻，内心对不公不平的新王朝，也越发不满和怨恨。

刘縯、刘秀诸舂陵侯家族兄弟的怨怒、自保之心，也油然而生，变得更加强烈。

面对新王朝官吏大臣的腐朽堕落，与下层百姓豪强强烈反抗的局面，刘縯、刘秀兄弟，复兴汉室的心愿，是越加地明显。

但刘縯、刘秀兄弟，心里十分清楚，新王朝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新室日趋腐朽，大厦将倾，但新王朝官府官军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觑，贸然行事，聚众举义，无异于以卵击石。

刘縯、刘秀兄弟的行事，越发内敛检点，越发谨小慎微，小心谨慎，不希望官府，抓住他们兄弟，造反举事的把柄。

闲暇之余，刘縯、刘秀等舂陵宗室子弟，就开始一边联络仁人志士，交结英雄豪杰，一边苦苦地经营舂陵家族的产业，积蓄力量，潜藏行迹。

刘秀也不改初衷，冒着粮食，被人抢劫的危险，依然艰难地经营着自家的粮食生意，为家族一大家子人的生活，为大哥刘縯的反莽大业，筹措必要的经费。

刘秀的表现，却依然是一副平静自然，仿佛若无其事，它事与我无关的样子，显得城府很深。

似乎对一切事情，刘秀都十分淡然，谨小慎微，仿佛事不关己、无动于衷、甚至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似地。

就连一向自认为，十分了解自己的三弟刘秀的二姐夫邓晨，也似乎有些，摸不准小弟刘秀的心思了。

“文叔三弟，是不是因为新近入狱这件事，已经吓坏了，变得杯弓蛇影、惊恐不已，有了心里阴影呢？

为什么现在，三弟依然如此，谨小慎微，胆小怕事，处处事不关己，漠不关心呢？”

邓晨私下里，也非常为刘秀担心。

有一天，邓晨，刘秀兄弟俩，再次在新野家里相会。酒酣耳热之时，二姐哥邓晨，趁机直言不讳地试探刘秀说道：

“文叔啊：

不知道三弟，了解最近的时事没有？大哥我可是担心得很啊！新室皇帝，悖乱暴戾，盛夏杀人，这是天帝神灵，要灭亡新帝的时候了啊！

三弟啊，还记得当初，我和三弟你，以及你的伯升大哥，刘仲二哥几兄弟，一同到宛城，去蔡少公家里，拜会蔡少公之时，我们几兄弟，所经历过的那件事情吗？

三弟啊，你当时冒冒失失，对蔡少公和诸位士大夫所说的那句话，难道真会在三弟你的身上，开始应验了吗？”

刘秀依然是假装糊涂，他只是腼腆地笑了笑，回答姐夫邓晨的问话道：

“伟卿哥啊：

你不要嘲笑小弟了。回想当年，小弟年轻冒失，做事草率，不懂忌讳，无意之中，猝尔之间，仓促说出的话语，伟卿哥，你怎么能够当真呢？

符命图谶，天命大运这些个东西，玄妙难解，神秘莫测，谁人能够说得清呢？”

二姐哥邓晨听了，失望万分，有些绝望道：

“原来三弟，不过是蝇营狗苟的匹夫罢了！如此胆小怕事，胸无大志，有什么出息呢？我伟卿当年，真是看错你了！”

到了地皇三年（公元22年）的年末，新王朝内忧外患的局势越发加剧，新王朝的政事，是更加地混乱不堪。

百姓民不堪命，天下人怨声载道，天下大乱、反叛四起的局面，已经明显显现。

各地民变蜂起，盗贼横行，天下英雄豪杰，纷纷揭竿而起，反抗新王朝的苛政。

荆州南阳地界，已经有英雄豪杰，仁人志士，耐不住寂寞，主动出面，四处招揽义士，发动聚义来了。

一天，刘秀、刘安主仆，照例去到南阳郡城宛城（南阳郡治所-今南阳市）一带，去贩卖粮食，不想路遇了李通的堂弟李轶。

李通、李轶诸李氏家族兄弟，一个个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智勇双全，皆是宛城有名的有志之士，李氏家族的一代英杰。

李轶心中有话，一见刘秀的面，就紧紧地拉住刘秀，不肯放手，务必要请刘秀，到李家去，去见一见他的大哥李通，协商大事道：

“刘秀兄弟：

我们兄弟，已经好久不见了！我的大哥李通，正在四处寻找，你们舂陵侯家族诸兄弟，有要事相商呢！”

刘秀一听，心里有些担心心虚，急忙寻找借口，努力向李轶推脱说道：

“李大哥：

请你原谅！伯升大哥的影子，小弟也很久没有看见了，还在奉家母之命，四处打听寻找呢！小弟一直都在经营小本生意，很久都没有空闲，恐怕没有时间，去拜会贵大哥了，请李大哥见谅！”

刘秀不由分说，直截了当，一口拒绝了李轶的邀请。

李通、李轶诸兄弟的李家家族，在南阳郡城宛城，可是赫赫有名，可以说是宛城数一数二的大姓豪族。

李通、李轶所在的李氏家族，虽然是世以贷殖（经商）为生的著姓，但在新王朝里，也有人仕宦做官，可谓声名显赫，有钱有势，在当地很有美誉。

出生李家家族长房长子的李通，字次元，是南阳郡宛县人，长居宛城城里，经商为业。

李通的父亲李守，身长九尺，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堂堂，容貌绝异。

李守为人严毅，十分讲究礼节，居家如宫廷。李氏家族子孙，也是人才济济，英才辈出。

李守初事国师公刘歆，喜欢钻研星历谶记，担任王莽新王朝的宗卿师一职，负责管理，地方上皇族的事务。

起初，李通因父荫，亦在新王朝任职，担任赫赫有名的五威将军从事，后来出补，巫县县丞。李通在巫县县丞任上，留下了能干清廉的美名。

因为李通所在的李氏家族，是宛城当地的一个富豪，家族中几代人在朝廷为官。

因此，李氏家族，在南阳郡不仅有很大势力，也有极大的人望和影响力。

巫县相距宛城，并不是十分遥远。但担任巫县县丞这样的小官，为五斗米折腰，并不是李通这些，官宦子弟的最终理想。

所以不久，李通就辞官而归，离开巫县，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宛城居住，继续帮助家族，经营家族生意。

王莽篡汉建新以后，理政不切实际，积极复古改制，对土地、钱币、奴婢等旧有制度，多庸人自扰，有所改变，最终招致天怒人怨，官神百姓怨恨。

加之，新王朝灾难频繁，天灾人祸不断，民不聊生，以致四海动荡，天下不宁。

李通诸兄弟，经常与自己的父亲李守一道，谈论天下大事，研读符命图谶等典籍，深受影响。

父子俩谈到，符命图谶等典籍中，“刘氏复兴，李氏为辅”之类的符命之言，父子均对此深信不疑，认为人心思汉，最终的结局，定然是汉室复兴。

眼见天下纷扰，盗贼四起，四海动荡，边塞不宁，新王朝的统治，越来越不稳，李通、李轶诸兄弟的心里，也越来越忧虑担心。

于是，李氏家族诸兄弟，未雨绸缪，开始思考这些严峻的事情，谋划保全家族的自救之策。

那时，北方赤眉军、南方绿林军，相继崛起，兵势浩大，天下不宁，豪族大姓，纷纷自发组织武装，修建营垒自保。

等到绿林军所属的“下江兵”、“新市兵”、“平林兵”诸部，在南阳郡附近一带，兴起活动之时，南阳郡全郡，越加骚动不安起来。人们惶惶不可终日。

地方上的豪族大姓，皆有一些汉王朝几代祖先，积累下来的粮食与资材，更是心惊胆战，彻夜不安，担忧家族安全，担心成为绿林军等流民军的猎物。

豪族大姓，同普通的庶民百姓一样，他们既害怕绿林等流民军的抢掠和打劫，更担心官府的诬陷、围剿和勒索，或者趁机，强取豪夺，肆意掠夺他们的财富。

小民百姓，无法生存，纷纷拖儿带母，投靠有势力的豪族大姓人家的营垒；或者整个家族，老老小小，避居到沼泽山野里，去占据高山大泽，修筑营垒自保。

盗贼四起，国家动荡，社会巨变之时，人们的一门心思，都在日日夜夜地精心筹划，如何保全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免遭盗贼流民军队和官军的抢掠和蹂躏。

李轶、李泛、李松等，皆是李通同一家族的宗室兄弟。李氏家族诸兄弟，李通、李轶、李松、李泛等，都是一代英雄豪杰。

同李氏家族的其他家族子弟一样，堂弟李轶，也一向见识卓绝，胸怀大志，好管闲事。

李轶常在江湖，对时事变化，率先警觉醒悟，于是与堂兄李通，关在自己的屋子里，窃窃私语，秘密地计议，自保之策。

李通、李轶两兄弟，英雄所见略同，密切关注着，天下的局势变化，于是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和自己的李氏家族等严峻问题。

其时，大哥李通，抱病在家。

一天，堂弟李轶、李松、李泛诸兄弟，一同急匆匆地回到家里，看望大哥。

诸兄弟不约而同，一齐走到大哥李通的卧室中，一边问候大哥病情，一边与李通一道，谈论起天下大事来。

诸兄弟先是闲聊几句江湖之事，然后，不由自主地谈到了眼前的现实，诸兄弟皆忧心不止。

大哥李通，看了堂弟李轶一眼，相视一笑。

于是，李通当仁不让，与李轶、李松、李泛诸兄弟，也谈到了自己，对当前严峻局势的看法，并说明了应该采取的应对措施，以及聚众自保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李氏家族诸兄弟，皆很以为然，对大哥李通的看法，十分敬佩，无不赞同。

李轶足智多谋，一向有些性急，听了大哥李通的分析以后，就跃跃欲试起来。

于是，李轶率先抢着，向大哥李通，出主意说道：

“大哥啊：

你的意见是对的。如今，新室暴虐，四方扰乱，百姓不宁，大乱将起。小弟以为，如今人心思汉，新室且亡，汉当更兴，已经是大势所趋。

正如大哥所言，在乱世求生，唯有抱成一团，彼此照应，同舟共济，才有保全家族，苟延活命的机会。

如果各自为战，孤军奋斗，势必被官军、盗贼击破，最终功亏一篑，身死国灭，家族覆亡。

由此可见，寻找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英雄豪杰，结成盟友，乃当务之急。

以小弟分析看来，南阳郡前汉贵族，刘氏家族宗室子弟，虽然人数众多，但安众侯家族，已经覆灭，复阳侯家族，人丁凋零，其他家族，不太可靠，独有舂陵刘伯升诸兄弟，刘縯、刘秀、刘赐、刘玄诸宗室子弟，能够关爱和容纳众人，具有极大的号召力。

尤其是，以刘伯升为首的舂陵家族刘氏诸兄弟，目光远大，胸襟开阔，慷慨好义，乐善好施，所作所为，能够称得上，是英雄豪杰所为，可以作为我们的坚强盟友。

不如我们，折节下拜，主动前去，邀请舂陵刘氏诸兄弟，与我们李家，结成盟友，以应符命图谶，一起共谋大事。

如此，只要我们李家，和他们刘家，联合起来，结成盟友，定能够壮大力量，有所作为，成就兴复汉室大业！王侯将相，也如探囊取物，很容易得到。”

李氏家族诸兄弟，心有灵犀。大家听后，皆十分赞同。李通听后，十分高兴，微笑着称赞李轶道：

“兄弟见教的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符命图谶上，不是也说，‘刘氏当兴，李氏为辅’吗？此言当真。

寻找盟友，共谋大事，这正是大哥，我的心意啊！此事干系重大，泄露不得，不然祸及己身，请诸位兄弟，务必谨之慎之。

麻烦诸位兄弟，四方奔走，积极联络义士，争取英雄豪杰，共襄义举。”

诸李氏家族兄弟，计议已定，各自行动。

不久，李通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只好待在自己家里，继续疗养，无法亲自出面，去邀请结盟，只得让家族诸兄弟，四处奔走。

10

当李通得知，刘縯的三弟刘秀，正在宛城避难卖谷之时，李通大喜，但却无法分身，亲自前去，邀请刘秀，前来商量结盟之事。

事情紧急，李通十分着急。

李轶深知，密谋反莽，复兴汉室，乃家族屠灭之事，大意不得，必须首领级人物，亲自出面商讨拍板为好。

见大哥着急，堂弟李轶，遂主动请缨，前去邀请刘秀，前来李府，共商举义大事。

不料，李轶好不容易，找到刘秀，说到大哥李通的邀请之时，刘秀似乎没有什么犹豫，就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了。

11

李通、李轶、李松、李泛诸李家兄弟，君子的风度和乐善好施，慷慨好义的为人，在宛城四乡传播，可说在南阳郡，是名闻遐迩，美名远播。

刘縯、刘秀、刘赐、刘玄舂陵诸兄弟，实际上早就已经听说了李通、李轶诸李氏家族兄弟的声名。

刘秀心里，实际上对李通、李轶诸兄弟，其实也早已经是，仰慕很久，渴望与李家诸兄弟结交。

只是因为，当初刘、李两家，曾经发生的一场过节，让刘縯刘秀诸兄弟，不敢坦坦荡荡地接受，李通、李轶诸兄弟的邀请，一直没有机会，化解两家仇怨，与李家诸兄弟结交。

12

西汉末年，快意恩仇，复仇之风，盛行天下。

那时的士大夫，英雄豪杰，大多喜欢报复私仇，为自己的家族或者朋友、主子，所受到的冤屈，复仇雪恨，甚至不惜，杀身成仁。

上到王公大臣，下到庶民百姓士大夫，都是如此，已经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

刘秀之所以不敢，爽快地接受李通、李轶兄弟的邀请，前往李家拜访，很大程度，就是因为刘、李两家，当初曾经发生过的那一件不愉快的往事，而刘、李两家，结下的那一件仇怨之事，一直都没有得到很好的化解。

刘秀循规蹈矩、胆小怕事，但心思缜密，办事小心谨慎，善于体察人心。

得到李通、李轶兄弟的邀请以后，刘秀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刘、李两家的恩怨情仇，害怕是仇人，专门设计的圈套，落入仇家的陷阱，遭来杀身之祸。

13

当初，刘、李两家的冤仇，是这样结下的。

李通有个同母的兄弟，名叫申徒臣（或叫公孙臣）。申徒臣，是一个江湖术士，精通一些医术，在南阳郡小有名气，算是当地的一个名医了。

一次，刘縯的母亲樊娴都病重。貌似桀骜不驯，狂妄自大，喜欢在娘亲面前，嬉皮笑脸的刘縯，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孝子，对自己的娘亲，十分尊敬孝顺。

刘縯见娘亲病重，心里非常着急，急忙与二弟刘仲和三弟刘秀等人商议，决定前去南阳郡，邀请南阳郡最有名的术士申徒臣，前来舂陵，为母亲樊娴都治病。

不知道是真的脱不开身子，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反正申徒臣，竟然死活也不肯，给刘縯兄弟面子。

申徒臣始终不肯答应，同刘氏兄弟一道，前去舂陵，为刘母樊娴都治病。

想到母亲的病情，十分严重，刘縯、刘秀兄弟，只好放下前朝贵族的身段和架子，低声下气地，向申徒臣不断求乞，希望能够说服申徒臣，前往舂陵，去给母亲樊娴都看病。

申徒臣依然傲慢无礼，仗恃自己的医术精良，毫不让步，拒不答应，刘氏兄弟的请求。

在江湖人士、英雄豪杰、士大夫面前，刘縯一向是要雨得雨，要风得风，很受英雄豪杰士大夫的尊敬爱戴。

见申徒臣执意不从，刘縯感到大失面子，不禁恼羞成怒，发起火来。

前朝汉室宗室贵族家庭出生的刘縯，一向心高气傲，性格刚烈，加之母亲樊娴都的病情，十分危急，刘縯当然是忧心如焚，心里非常着急。

依刘縯刚烈自傲的性格，岂能受到申徒臣的托词拒绝，忍受申徒臣的傲慢无礼呢？

一怒之下，刘縯竟然动起手来，亲手拉扯申徒臣，勒令申徒臣上车。

不想，刘縯力大，一时失手，竟然被倔强的申徒臣挣脱。一下子不注意，申徒臣就恨恨地撞到了马车上，伤到了要害之处，最终伤重不治，一命呜呼了。

从此以后，刘、李两家，就因为申徒臣之死，结下了这件难以破解的血海深仇。

那时，复仇之风，在社会上非常盛行。

舂陵侯刘家子弟，于是纷纷走避，尽量避免，与宛城李家之人接触。舂陵刘氏诸兄弟，担心宛城李家报复，心中自然而然，有了一些提防之心，害怕落入李家陷阱。

14

所以，接到李通、李轶兄弟的邀请以后，刘秀的头脑里，始终难以忘怀这件往事，反复琢磨这件事的祸福，暗自思忖道：

“这是不是李家兄弟，设下的陷阱，伺机报复我们兄弟，为申徒臣报仇雪恨呢？”

刘秀生平谨慎，心里一直犹豫不决，不敢贸然决定，前去赴李家兄弟之约。

所以，当李轶主动前来，真诚地约请刘秀，前去宛城，与他的大哥李通聚会之时，刘秀是二话不说，一口拒绝，对李轶的要求，坚决不予理睬。

李轶一见刘秀，将自己拒之门外，心里非常失望，沉思道：

“刘縯、刘秀兄弟，担心我们李家兄弟，报仇雪恨，不肯应约，也是人之常情。

如此机密大事，没有刘氏宗室子弟参与，怎么可能成功呢？没有邀请到刘氏兄弟，我可怎么办呢？岂不会被大哥埋怨，我李轶办事无能吗？

哎，管他的呢？东方不亮西方亮。我还是回报，大哥李通，请求李通意见吧！难不成只有舂陵侯刘家，才能够成就大事吗？”

李轶打定主意，于是向刘秀行礼告别，连忙赶回家里，与大哥李通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