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来替本宫收个全尸

“真的要废储了？”东苑寺的禅房内，顾云昭见到了眼露憔悴的傅江吟。

这位昔日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太子妃这会儿看起来真的还不如普普通通一个内宅民妇来的体面光鲜。

傅江吟点点头，将目光看向了窗外的一株古年松。

“也不奇怪，圣上熬到现在，连太子都觉得已是仁至义尽了。”

“娘娘今日怎会想到来这东苑寺？”顾云昭有些疑惑。

当下宫中局势动荡不稳，傅江吟身为太子妃，又身处风口浪尖之上，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出宫一趟谈何容易。

“今日，是家母忌日。”太子妃淡淡地回道。

顾云昭连忙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福咒，满脸歉意道，“娘娘恕罪，臣女不知。”

太子妃摇摇头，“无妨，家母过世十多年，能记得她忌日的人本也不多了。更何况她的墓不在汴京，我不过是在东苑寺里给她请了一盏往生灯，权当圆了这辈子的母女孝道。”

“娘娘，孝道于心，只要心中有念，在哪儿祭拜都是一样的。”顾云昭感同身受。

傅江吟看向她，笑得有些虚晃，“其实本宫以前一直以为你会嫁给五殿下的，本宫那时还在想，若是你与本宫对敌而立，后宫怕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总觉得娘娘的口吻听上去有些遗憾。”顾云昭俏皮地笑了笑。

傅江吟闻言也是抿嘴一笑，秋波如水般的眸子轻眨，“其实，我觉得我于你有缘的。”

“这是臣女的福气。”

傅江吟忽然定睛看她，第一次轻声唤了她的名字，“云昭，我觉得你应该是差点走了我的路，但你比我聪明。我啊，被皇后娘娘接近宫的时候，也是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旁人都以为我这是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当了金凤凰，但……成了亲以后我才知道殿下他……”

“娘娘！”顾云昭猛得握住了傅江吟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再继续说了。

可傅江吟却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缓声道，“我当时不理解，是我不美吗？还是因为我太听话了，让殿下觉得无趣？我也不懂，皇后娘娘是我嫡亲的表姨母啊，我总觉得她是希望我安康幸福的。可是进了宫我才知道，她当年选了我当太子妃，无非是因为……我无依无靠，又与她沾亲带故，这辈子，只要我进了宫，就成了她牢笼中的金丝雀，只能依附着她和殿下走完这辈子。”

话已至此，傅江吟的脸上竟还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不怒不悲，不哀不怨。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这个道理谁都懂，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你知道那种心灰意冷直至想死的感觉吗？所以云昭，本宫想求你一件事。”

顾云昭的心如同被骤然拧紧的琴弦一般绷了起来，“娘娘请说。”

傅江吟美目流盼，一笑胜星华，“若是可以，将来等到宫乱之时，你能替本宫来收个全尸吗……”

出了东苑寺，顾云昭与傅江吟背道而行。

当两抹纤细的身影越离越远的时候，顾云昭无意间转过了身，却只见无边落木萧萧下，满目秋意寒凉渐渐浓。

孝武二十八年十月初三，圣人下诏，太子沈熠品性无端，邪僻是蹈，疏远正人，纳邪说而违朕命，怀异端而疑诸兄，既伤败于典礼，亦惊骇于视听。即今日起，废除太子之位分，幽居废宫，未经召见，不得入殿。

诏书一下，满朝沸燃。可就在群臣激昂的不安和疑惑中，圣人却又下一诏，拟十月初十，为十一皇子设生日宴。

消息从皇城飞出，转眼便传遍了汴京城的高门大户。

当天晚上，裴彦文回来的时候已近子夜，但暖香坞里却依然亮着灯。

裴彦文掀帘进去的时候就看到顾云昭穿着一袭素裙斜靠在窗棂上，腰上枕了个软垫，腿上盖了个薄毯，烘干的头发悉数披在肩上，素白的小脸被桌上的烛火照得透出了娇艳欲滴的红。

一旁守夜的玄歌闻声惊醒，看到裴彦文的时候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去喊顾云昭，却见裴彦文已经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玄歌心领神会，福身后立刻轻轻地退了出去。

顾云昭睡得半梦半醒，恍惚间就觉得有人把自己轻轻抱了起来。

熟悉的沉香袭来，顾云昭抬了抬眼皮，往裴彦文的肩窝处靠了靠，伸著懒腰道，“我当你今日不回来了。”

“那你还不上床去睡，大半夜的在窗边忙什么呢，窗也不关，就不怕着凉！”裴彦文一边说一边伸手把开了一条缝儿的窗子“砰”的一声关了个严实。

“在整理我娘留下的账本。”顾云昭大大方方地把矮桌上的册子拿起来给裴彦文看，“但是对账太麻烦了，我上个月还和云岚姐姐说过想和张家姐夫一起做生意的，这个云岚，隔了这么就都没个消息，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顾云昭靠在裴彦文怀中娇气抱怨著，一脸的不耐烦。

裴彦文被逗笑了，受了一天憋屈气的烦闷心情因为看到顾云昭而一扫而空。

“不就是对个账么，这有什么，你早些说，我帮你寻个靠谱的账房先生。”

“不要。”顾云昭固执地冷哼，“就要让顾云岚来帮我弄。”她说著伸手搂住了裴彦文的腰，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下颚问，“太子……废了？”

裴彦文神色微暗，轻轻点点头，“恩，废了。”

“那皇后娘娘和太子妃呢？”

“都打入了冷宫。”

顾云昭见裴彦文好像不太避讳此事，便来了精神，从他怀中坐正了身子后又问，“要不要去帮着打点些什么呢？”

“诏书才刚下，今儿早朝乱得圣人当场甩了折子，这个节骨眼儿上，越打点越被动。但看守的人我已经私下换成了樾堂的心腹，再过段时间吧，等圣人气劲过了再做打算。”

“打算，怎么打算？”

“被废了位分幽居废宫也不是个事儿，像他这样，哪怕是贬为庶人也好，出了宫，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起码保了命，还能活着。”

“那太子妃……不是，我是说傅姐姐呢？”

“怎么了？”裴彦文听出了顾云昭话里的意思，这已经是顾云昭今晚第二次提起傅江吟了。”

“傅姐姐……日前去东苑寺的时候与我见了一面，她说……希望将来若是我寻着机会，能帮她收个……全尸。”

这件事一直横在顾云昭的心头，如今东宫之势正式落幕，她觉得是时候拿出来同裴彦文说一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