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吾爱
中秋一过,几辆马车于第二日的清晨低调离开盛京。
比起忧心忡忡的华安长公主,康王是最支持谢策他们出门游玩的人。他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十二三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一个人也敢出门闯荡历练,虽然吃亏是在所难免,可跟外面的世界比起来,也就不值一提了。
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啊,哪里是一个小小的盛京可以比的。若不是当初明章帝将谢策当作眼珠子疼爱,生怕他有一点闪失,康王早把他打包扔出家门叫他自己出去闯荡了。
抵达孟郡的第二日,夜里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砸着屋檐旧瓦,又顺着倾斜间隙不停歇地流淌而下。雨珠敲打窗牖,时而急促忽而缓慢,如珠玉滚落银盘,发出清脆响声。酒楼靠山,后院还有一条小溪,烛火摇曳,于墙面倒映人影,不远处便是潺潺溪水的流动声,万物生灵在寂静的深夜谱出独一无二的乐章。
夜里下了雨,秋日里的凉意在门开之际趁虚而入。
秦清披了件墨狐大氅靠坐在窗边软塌,柔软的长发垂在腰间,发尾半干,还带着一抹湿意,手中捧着一卷书,在温暖的烛光下细细品读。
谢策走进来,脱了靴上塌,半跪在秦清身后,小心又细致地擦头发,见她看得认真,忍不住问。
“什么书?”
“前朝的史册。”秦清专心致志,看到底下,手指了指,给谢策看,“我发现史册记载好像不对。”
谢策问:“哪里不对?”
秦清看的是野史,还是陈郡谢氏送来的成亲贺礼。
这是秦清严格意义上第一次出远门,连丹心都没有带,华安长公主和卢见殊不放心,前前后后准备了好几辆马车的行李。秦清自己就只拿了几卷书,她知道谢策不喜欢读书,也没有强逼着他一起看。
但这次他主动问起,秦清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看这儿。史册记载,元帝乃士族出身,离经叛道,不可一世。然野史却说,元帝原是当时皇帝膝下最不受宠的一个女儿,她与当时一个士族郎君结识。为她,那郎君叛出家门,自立门户,一路扶持元帝以女子身开国为帝。一个善武,一个习文......”
“他俩不会有一腿吧?”
“你胡说什么?”秦清回头瞪他一眼,这才道,“史册嫌少提及那位郎君,只有野史上记载只言片语。野史上说,那位郎君,才是真正男扮女装之人。”
谢策“啊”了一声,“两个都是女的?”
秦清知道他又想歪了,气的打了他一下。
“你能不能正经点!”
发尾已经干的差不多,谢策从后面搂住她,半张脸靠在她肩头,发出沉闷的笑声。
“哎呀,我不和你说了。”秦清被他蹭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没推开,整个人忽然腾空而起,吓得秦清慌忙搂住他脖子,手中的书都掉了。
谢策忍不住哈哈大笑,眉飞色舞,那个恶劣劲儿,别提有多找打了。
“谢,策!”
谢策道:“在呢在呢。”
秦清轻轻捏了下他耳垂,软软的,不由自主又捏了一下,“快放我下来!”
谢策就不,也不管掉在软塌的书,直接朝床榻走去。
“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睡不睡了?”
秦清惊讶道:“已经这么晚了?”
谢策哼了一声,难得出来一趟,什么跟屁虫都没有,她眼里还只有书!
他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人是摆设吗?!
竟然还比不过那些什么男扮女装,都已经作古不知道多少年的人?
秦清被塞到衾被中,因为突然的安静,窗外的淅淅沥沥入耳越发清楚。她探出脑袋,就见谢策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
谢策忽然皱起眉头,转身走到梳妆用的铜镜前。
秦清呆楞片刻,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谢策喃喃自语:“也没什么变化啊。”
不管怎么看,不都还是这张脸。
还是照样的年轻貌美!
这样一想,谢策就安心了,转头气势汹汹地去质问秦清。
“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睡?还要看书?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大活人了?!”
秦清:“有,有啊。”
谢策怨气十足地冷笑,恍惚间,秦清还以为在他头顶瞧见了一团如有实质的黑雾。
她撑着手坐直身体,对他招手。
“过来。”
现在知道错了?
想讨好他?
谢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前倾,弯腰与她平视。
意料之中的柔软覆在唇上,她亲了一下,见他不为所动,又亲了一下。
明亮的眼眸藏着一丝羞涩,秦清小声说:“我眼中怎么会没有你?”
“只有你。”
“都是你。”
谢策抿了抿唇,表面波澜不惊,十分冷淡。
“哦。”
秦清忍不住笑,觉得他现在就像是一只生气的大猫,明明已经松动,甚至迫不及待想要撒娇,但还是摆着架子,抓住机会就开始得寸进尺。
秦清只好道:“你帮我书箱最里面的画筒拿来。”
什么?!
谢策还等着她继续说,谁知道话锋一转,又是书啊画的!
他深吸一口气,捧住她的脸,恶狠狠亲了一口。
秦清捂住脸,“疼。”
谢策哼了一声,去给她拿画筒。
秦清接过来,她里面穿的衣裳十分单薄,谢策将大氅重新给她裹上,跪在床沿,指腹轻轻揉着脸颊处的红印子。
谢策问:“现在还疼吗?”
秦清摇了摇头,将画筒中的画抽出来。
谢策有点委屈,嘟囔道:“你就不能多说点我爱听的吗?”
秦清却道:“等会儿说。”
价值连城的蚕茧纸被秦清轻而又轻摊开。
洁白细腻的纸张上,棕红色劲装的少年枕着手臂伏案酣睡。窗外是大片大片娇艳如火的扶桑花,衬得少年安静侧脸越发白净如玉。
人比花娇。
哪怕阖着眼,也是一样的美不胜收。
谢策看呆了眼。
画卷的左下方,还有两个小而娟秀的字。
【吾爱】
这是今年夏至。
谢策从训练场回来,一身汗,才换了衣服,就要去找秦清。得知她在书房临摹前朝大师的画作,半点也不记挂他,心里头又开始咕嘟咕嘟冒酸水。
秦清看见他来,神色无奈。
“干嘛,不想看见我啊?”谢策知道她肯定是嫌他黏人。
“没有。”秦清轻轻叹气,道:“就是有些苦恼。”
谢策搬了张凳子坐她对面,目光炯炯,盯着她看。
“苦恼什么?”
秦清搁了笔,看了他一会儿,实诚道:“你在这里,我容易分心。”
听到这话,谢策转阴为晴,只顾着埋头偷笑,也不反思自己为什么会让人分心。
谢策正了正色,“那我不说话,也不看你,我就趴着睡一会儿,就当陪你。”
“你别赶我,行不行?”
“好吧。”
不说好还能说什么?
他又小气又爱吃醋,一不高兴还要人哄。
秦清心里这样想,眼神却不自觉柔和下来,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发现他真的睡着了,才低下头笑,神情苦恼。
睡着了也会让人分心啊。
她又算不上意志坚定的人。
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秦清轻手轻脚从书匣中取出价值千金的蚕茧纸,铺平,提笔蘸墨。
既然都已经分心了。
那就做点其他事吧。
谢策看着面前的画,一笔一笔,都灌注了作画者的感情。
细腻绵长,是藏不住的欢喜。
“这,这是我啊......”
谢策难得结巴,手指轻轻碰了下纸张边缘,又仿佛被火烫着了慌张缩回去,那叫一个小心翼翼。
生怕戳破。
他可真是没地方哭了。
秦清眉眼藏笑,反问道:“不然还有谁呢?”
谢策傻笑道:“我有这么好看啊。”
秦清低着头将画重新卷好放回画筒,“嗯”了一声,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
“毕竟......”她慢慢道,“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么一句话,就足够谢策心花怒放。
他屁颠屁颠地把画筒放回原处,又屁颠屁颠回来,脱了外头的衣衫,一边骄傲道:“我本来就好看!”
一边抱住秦清,喊:“阿宁阿宁阿宁......”
“我好喜欢那个画。”他像是说悄悄话,语气却是藏不住的高兴,又开始有了新的担忧。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带出来?要是不小心弄坏了怎么办?”谢策念叨着。
秦清道:“不会弄坏的。”
只要他别三天两头地去拿出来看。
谢策充耳不闻,“那个画筒不防水,还容易掉,要是被人抢了怎么办?明天换一个装书的箱子吧,我再去买把锁,要不然我还是带在身上吧?”
秦清默默捂住耳朵。
谢策念了一通,见秦清没反驳,心满意足抱紧她。
等他回去,一定要把那幅画锁起来,放到最严实的木箱里。
他要保存得万无一失,然后世世代代流传下去。
百年之后,或许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
但这幅画,是阿宁爱他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