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洪水猛于虎
5月10日夜，第一战区长官部，88师师长龙慕韩被单独叫到官邸。
“程长官！”龙慕韩给程潜行礼，现在的他可是典型的戴罪立功阶段。不过功还没有立下，部队倒是打残了，这让七十一军的老长官宋希濂一天天嚷嚷着要毙了他，他这小心肝啊！就没落到心窝里去过，一天天担惊受怕。现在程长官急召，他屁跌儿屁跌儿跑得比谁都快。
“长官今夜急召属下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说着又给程潜放下一篮子土特产，现在他算是挂靠上程长官了，只有他才能救自己。
见龙慕韩出手阔绰，程潜收礼也不手软，反正是要死的人了，就让他蒙在鼓里自娱自乐吧！笑呵呵的收下礼物的同时给他一封密电。
“军委会发来的你看看吧！”
龙慕韩兴致烈烈的拆开一看？立马被里面的内容惊的说不出话来。“程长官？这……”话还没有说出口，程潜就堵上他的嘴，一手捏着密电轻声细语的在他耳边说道：“不要声张！此事仅你我二人知晓就可以了。密电都看过了？记住了？”
龙慕韩本能点点头，然后不由的嗓子发痒，口干舌燥起来。倒是程潜显得很随意，这么大的事情在他眼里倒跟无所谓似得。龙慕韩肯定之后，程潜就将密电烧毁，然后说道：
“你找一两百可靠的弟兄，今夜就上大堤，在赵口和花园口等候命令，一旦军委会决定了，就扒开大堤。国防部提交的以水代兵之法已经在军委会提议得到通过，现在只等委员长点头了。”
“程长官？可这毕竟是……？”龙慕韩说着将手架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杀头的动作，这事儿可不是头脑一发热就能应下的，是要受到良心上谴责的。龙慕韩有顾虑，程潜这边开导道：“我能不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吗？别说你了，就是老子现在脑袋还在裤腰带上挂着呢！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上面已经说了，只要你这事儿办漂亮了，自然有人会将事情推在日本人身上，而你老兄也有了新安排，新组建八十八军军长，就以你88师扩编而来，怎么样？”
替死鬼已经找好了，又能升官发财，龙慕韩心中一盘算，就算出了问题，不也有你程长官顶着？你都不怕，老子就更不怕了，更何况老子要是拒绝了，也没好下场，与其这样倒不如拼了，富贵险中求嘛！
龙慕韩心一横，接了这个丧尽天良的任务，为了他的官运、财运他也是拼了。
从长官部出来，龙慕韩就召集亲信两百多人，秘密潜上黄河大堤，临行之前为了事后做的漂亮不留痕迹，龙慕韩特意给兄弟们喝了毒酒，这毒还需两三个小时才会发作，那时候军委会的决定应该下来了吧？
果然！上堤不多时就接到程潜转发来的军委会命令，他们终于还是决定了，炸开河堤。可此时龙慕韩又犹豫起来。
“师座？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士兵怯声怯气的问道，龙慕韩尽管仍在犹豫，不过却在安慰士兵们说道：“没事儿的！上峰已经都安排好了，下面设有圩坝，这里决堤之后，河水只会朝着鬼子军营而去，都知道三国演义吧？关二爷就是用这种方法水淹七军的。”
士兵们大多白丁，但关二爷是事迹从戏文和说书的那里听来不少，水淹七军的故事他们自然知晓，如果是这样，那水攻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这下可有小鬼子好瞧。
命令下达，龙慕韩依旧没有行动，程潜坐不住了，当即又去了一封电报，言明“不可妇人之仁！”收到这封电报，龙慕韩这才确定，国防部和长官部的双重电文在手，秋后算账他好有个凭证。
“炸堤！”
“炸堤？”龙慕韩下达命令可手下的士兵手却哆嗦的厉害，大堤一毁，这满槽的河水可就径直朝着下面的村子奔去，是不是要提前告知百姓逃命？刚有这样的想法就被龙慕韩一个耳光打蒙了。“不要妇人之仁，干大事儿怎么可能没有牺牲？让百姓逃难？锅碗瓢盆、金银细软、拖老带幼，收拾三天都收拾不完，那时候炸堤，还淹鬼个毛！”
龙慕韩一通说教，又威逼利诱，88师众人终于按下了起爆器。
“轰！”900公斤的高爆炸药在花园口大堤上开出一道五十米长的口子，缺口很快就被水流淘散扩大到两百多米，瞬间滚滚黄河水以每秒两万立方的水量（河流径流量和泄洪流量不同，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翻腾着裹挟泥沙碎石，朝着下方低洼地奔腾而去，所到之处荡然无存，一切都被卷入这水流之中。
……
“吱吱吱！～”中牟县，现在正是人们就寝时间，外面的蟋蟀还在自顾的鸣唱，人们已经对这噪音习以为常了。
“老头子？你听这是啥响动？”妇人用脚跟揉醒老汉，惹得老汉不快，没有好气道：“咋呼你娘个腿儿，能有啥声音？除了蛐蛐鬼叫还能有啥？赶快睡吧！小鬼子都打来了，明天好逃命！”说完便鼾声又起。妇人心中有咯噔，怎么能睡得着，她起身刚一开门，就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声响，就如万马奔腾一般，又宛如地震来袭，大堤也跟着摇晃。
“老头子！快起来！哎呀！天塌地陷了！”话刚说完，就见一道两米来高的水墙朝着他们直扑过来，水流的巨大冲力不仅将妇人卷入其中，还瞬间将周围所有房屋尽数冲毁。大多数人还在睡梦里就被河水侵灌溺毙而亡。而一些幸运儿也只能随波逐流，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椽檩，又被水中杂物撞击之下脱手，随着身体不断起伏，终于体力耗尽无奈的没入水中。
中牟是距离溃口最近的一座县城，也因此遭受的冲击最大，房屋被毁、农田淹没，瞬间袭来的河水并不会立即退却，反而越来越深，很快就已经超过三米，在这种情形之下，也不知道中牟能有几人幸存？
大堤溃决两个小时后，洪峰便已经横扫中牟周边，向尉氏、开封而来，在两地肆虐足够之后，涛涛黄河向东南倾泄，又将淮阳、周口、阜阳包裹其中，从蚌埠夺淮入海，之后便向北漫坡，亳州、宿县尽在其波及范围之内。整整四天四夜，挣脱束缚的黄河之水，如脱缰野马，肆无忌惮倾泻而下，西边一路沿颍河下泻淮河，东边一路沿涡河到安徽怀远流入淮河，黄、淮合流后涌入洪泽湖，淮河、洪泽湖沿岸立即变成了一片汪洋。这次洪灾，河南、安徽、江苏共计44县市被淹，受灾面积29000平方公里，受灾人口1000万以上，冲毁140万民房、淹没近2000万亩耕地。黄水所到之处，房倒屋塌，饥民遍野。这次洪灾，豫、皖、苏三省共有390万人背井离乡，而溺毙者也高达89万余人。洪水猛如虎这话如果不是亲身感受是不会理解的，那是一种无奈与忿恨交织下无能为力的苦涩。
……
黄河决堤，洪水影响的不单单是中国百姓，作为侵略者的日本鬼子也是深受其害，其中影响最大的便是攻入开封的109师团（山冈厚重部）和28旅团（第十四师团酒井隆部）。当滚滚洪流袭来，两部正准备及早攻克郑州，草草休整过后，大部队就连夜集结完毕正向郑州开来。第28旅团自诩机械化部队冲在了最前面，但人的力量在大自然之下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重达十几吨的中型坦克在洪水猛兽面前简直就像是木头玩具一般，被顷刻掀翻，运兵的汽车更是无力反抗。大量的物资装备被洪水裹挟，连带着卷入水中的士兵都汇聚到低洼地中。
一个亲历幸存者这样回忆道：旅团长下令追歼支那溃军，最好是一举攻克支那重镇郑州，我们都很兴奋，因为攻克郑州之后便可以有难得的休息时间了，我也打算学他们一样好好的放松放松……但这样的愿望终究是奢望了。当滚滚浊流袭来，我的脑海中就只剩下逃命。但没跑几步，身体就仿佛是羽毛一般被浪花激起，然后重重跌入水中。我本能的挥舞着双手，手中的武器早已经不见了踪影，虽然枪就是士兵的第二生命，但此时我只需要一块浮木。……当我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木盆艰难的浮出水面后，我惊讶的发现原本的大道居然变成一个巨大的湖泊？不断有碎屑和死尸浮起，有支那平民的，也有皇军士兵……
洪水突然袭来令凯歌高奏的日军猝不及防，尽管在28旅团遭受苦难之后，109师团就接到预警，即便如此也依然在洪水的袭击下损失惨重。人员倒是损失不大，只是可惜了那些重装备和给养，士兵手中的武器也十去七八。这样的情况下，山冈厚重和酒井隆哪里敢再前进半步？立马退回开封，搜集麻袋封堵四门，以求开封不受洪水侵袭，而两军所需的武器弹药给养则需要空投来解决。就连一路势如破竹的西进集团（109师团和酒井旅团）都不得不龟缩在开封等待救援，其它各路日军也都受到洪水影响有的不得不放弃追歼计划，而有的却又如109旅团那样被迫防御，更有甚者连自保都有些困难。
由于河水泛滥将战场变为一片泽国，双方之间的血肉碰撞已经基本上销声匿迹了，但在另一条战线上，大战才算刚刚开始。
就在溃堤之后五个小时后，国府就立即召开新闻发布会，强烈谴责日军暴行。丧尽天良的日军居然用重炮轰击花园口黄河大堤，致使大堤瞬间出现宽达两百余米的溃口。奔腾而下的黄河之水，吞没村庄，毁坏田舍，冲垮道路。现在洪水已经如脱笼之猛兽在豫东大地肆虐之后，朝着安徽境内流去。不仅造就了诺大的黄泛区，还造成我军民重大伤亡和物资财产的巨大损失。
大家都被这一消息所震惊，虽然作为一名合格的媒体人，不应该偏信一家之言，但结合日军在华的种种暴行，以及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行事作风，大家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了。当然也有一些别样的声音，大多是日本民间媒体或是伪政权汉奸机构操作下的平台，企图为日本侵略者正名。说这一切都是蒋政府自编、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罢了，其目的就是要抹黑皇军，同时博得国际同情。但这仅仅只是局限于民间层面，很快就被国内媒体的“喧嚣”所掩盖。至于日本官方？他们的声音和自白好像始终慢了不止一拍。如此，就更加让人相信，这一场灾难就是他们的杰作。于是，世界各大主流媒体纷纷批判和谴责日方这种不道义的行为，甚至连他们的亲密盟友-德国都发文予以谴责和强烈鄙视。
本来黄河溃堤虽然对中国军民而言灾难更重，但对于日军也绝对没有什么好处。不仅西进集团受洪水影响没有达成战略目的，就连一些占领区都因为洪水侵袭而被迫放弃或是干脆被中国军队所收复。可以说，日军故意炸毁河堤造成决口，对于日军而言绝对是得不偿失的。而日方完全可以用这个理由来为自己辨白，但所谓一步错步步错。
日本人没有想到，政府仅仅是错过了节奏就已经在国际上被孤立起来，不过这只是暂时的，等这一风声过去，大家还是好朋友，当然国府除外。
日本人似乎将他们小小岛国的影响力无限放大了？事有所为，有所不为！西方标榜文明，制定道德准绳。但凡与他们打交道的人都要按照他们的套路来，虽然有时候出于某种目的和利益牵扯，可以放宽松一些，但并不意味着一味的纵容。他们可以允许战争的不义性质，但绝对不允许将战争的伤痛强加于平民身上。先前的南京大屠杀，政府已经做了一次睁眼瞎。而又一次人为制造了一起比南京大屠杀还要残忍，影响还要深远的灾难，西方国家意识到，他们不应该再纵容日本人肆意妄为了。于是，一些国家开始对日本进行谴责之余，还毫无顾忌的对中国予以帮助，其中最积极就是德国。本来答应下陆维的东西就不知道以什么理由运抵中国，现在有了，就说是人道主义援助。有了德国的牵头，其他国家也纷纷加入进来，只兵手中的武器也十去七八。这样的情况下，山冈厚重和酒井隆哪里敢再前进半步？立马退回开封，搜集麻袋封堵四门，以求开封不受洪水侵袭，而两军所需的下，大家只能偶尔的走私一回，还要承担巨大分险，现在有了这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干一票似乎都对不起日本人的一番好意。
……
国际风向的突然转变，令日方有些措手不及。外相广田弘毅紧急出面予以澄清，希望能够挽回。
“阴谋！这是一场赤裸裸的栽赃陷害！是针对大日本帝国的阴谋！”
现在澄清控诉难道不觉的有些晚了吗？就算这确实是一场栽赃嫁祸，如今的西方国家也权当你是黄泥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因为在既得利益面前，事实总是趋向于他们自己。
“啪！”天皇的手狠狠的拍在御案上，将前来参加御前会议的一众内阁大臣顿时惊了一跳。自从裕仁天皇继位以来，还从来没有同阁员拍桌子瞪眼睛呢。今日天皇发如此大的火，诸位定要小心应对了。
“近卫文麿！花园口溃堤，政府为何迟迟不表态？弄得现在如此被动，你知道吗？今天一天有多少西方国家的外交官前来拜会，要朕对此事做出解释。”
日本虽然是君主立宪国家，天皇早已经不再拥有处理政务的权利了，但是他毕竟还是这个国家的最高元首。手下人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他不出面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了。但要天皇在那些人面前直不起腰，那就是做臣子的罪过了。
裕仁天皇的问责，近卫文麿回道：“启禀陛下！因为事情没有调查清楚，臣不敢妄言，所以才耽搁了，由此对帝国造成的影响，臣应该负全责。”
听了这话裕仁差点没被气吐血，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选出这么个奇葩来作日本首相，代他掌舵的，真是蠢得可以。中日之间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决堤之事不是支那人干的就是皇军所为，但出于自己的利益，即便是自己人所为，也要嫁祸给支那人啊！怎么还实在的将先手让给支那人？
裕仁摆了摆手，他现在看着近卫文麿就反胃，黄河决堤一事虽然令他头疼，可还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这些事情交由外相处置吧！朕现在想知道，前线战役结果如何？可曾受到溃堤事件的影响？”
裕仁对战事极为关注，但近卫文麿却有些尴尬，裕仁盯着他，可他又将目光聚焦在陆军大臣彬山元身上。同时，裕仁也将目光转换，彬山元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尴尬的回道：
“启奏陛下！本来寺内寿一大将已经将支那军精锐团团围住，第十四师团正在聚歼，可是卑鄙的支那人掘开大堤造成河水泛滥，不仅阻绝了我军围歼路线，甚至隐于黄泛区之中有脱困的迹象。”
“纳尼？”啪！天皇又一次狠狠的拍着桌案，一声冷哼，轻蔑的笑道：“呵呵！如此说来，帝国耗费如此多的军力物资，历时半月，并搭上了两位中将和两位少将，乃至数万士兵的生命，也仅仅是让他寺内寿一包围了支那军？他可真是我大日本帝国的名将啊！既然如此，那让海军包围支那人岂不是更好？”
这话说的，如果海军能够开着战舰在陆地上跑，那还要陆军干什么？不过，貌似寺内寿一现在的所为确实令人失望。
“朕看寺内寿一已经不再适合担当华北派遣军指挥官一职了。”
近卫文麿本来就对寺内寿一那个狂妄的家伙不满，现在他又指挥失利，又引得天皇陛下的反感，正是时机将他撤换了。不过，该有何人来接替他管理那一帮子骄兵悍将呢？此时，作为陆军之中资格最老的高级将领，彬山元进入他的视野，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为陆军大臣本来是他的阁员，但却总是同他唱对台，让他去华北吧！正好可以调整一个听话的人。
近卫文麿在算计彬山元的同时，彬山元也有自己的考量。他虽说是陆军大臣，可这些陆军部的小家伙们一点尊老爱幼的精神都没有，需知他可是日本军界的老资格，但在那一帮子关东军出身的军官面前根本无法得到应有的尊重。军部的日子过得并不怎么愉快，如不换个地方试试？寺内寿一的位子就不错，不仅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还能获得不少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对于近卫文麿和彬山元，两人的想法虽然出发点各有不同，但步调却惊人的一致，于是，寺内寿一不可避免被彬山元替换。不过，为了照顾一位大将的颜面，大本营还是决定此战结束后才安排寺内寿一归国。不过，此时的寺内寿一倒想让彬山元快点接手，因为现在的局势乱得可以……
原本作为狩猎者的大日本皇军，现在却因为一场洪水而不得不取消计划，还要窝在几个重要城池中固守待援。而原来的猎物，如今却胆大的跳将出来，不仅收复不少失地，居然还让他们咬上了第101师团，使其无法全身而退。与此同时，位于永城的第103旅团（隶属第十三师团）情况似乎也不妙，因为支那军第一零一军正赶往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