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天之骄子,福兮祸兮
“蓁儿,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要卷入朝廷的争斗之中?”黄蓁将冯晟的打算与郭骥说了之后,郭骥如此说道。郭骥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实现当年岳元帅“直捣黄龙”的理想,也是出于对岳帅悲惨的结局,政治场上文官之间相互的算计和攻讦,郭骥深恶痛绝。
黄蓁早料到郭骥的反应,但是知夫莫若妻,黄蓁劝说道:“骥哥,我知道你性格淳厚,不屑于这些尔虞我诈的阴谋手段,可是,当年的岳帅何尝不是一身正气,可是功高震主,最终落得悲惨下场。相比起岳帅,韩帅(韩世忠)同样在抗金的战场上立下不世功勋,却得以善终,究其原因,还是岳帅太耿直了,天下之人,竞相追逐追逐财、色、权,官家给臣子的赏赐也不过这3样,韩帅因为战功,朝廷赏赐财帛,当即买了一块地建造自己的府邸,官家认为韩帅好财,故而放心,因为大宋富庶,无论多少钱财赏赐都给得起,可是岳帅呢?不好财物、不置田产、不纳妾室,财色都不好,官家只能以权赏赐岳帅的赫赫战功,可是当岳帅官封太尉,再也不能提升官职的时候,依然不好财色,官家可就怕了,因为他已经不能再给臣子任何赏赐了,岳太尉要是再进一步,或者说岳家军众将想让岳帅黄袍加身,这大宋江山可就姓岳了,当年太祖皇帝就是这样得来的赵宋江山,对武将的权力十分提防,朝廷百官,或好财、或好色、或好名,与岳帅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几个人为他说话,君臣猜忌,直到官家痛下杀心。现如今,羿哥你,也是不贪财物,这么多年也不曾纳妾,可是在战场上屡屡立功,朝廷如若不赏赐于你,军心不服,但是如果你有一天也位极人臣,在朝廷上也是树大招风,以你的性格又不愿结党攀附,如果官家再忌惮于你,那咱们一家人可就大祸临头了。”
“可是结党营私岂是君子所为?再说了,我哪有岳帅的本事,自然不会有岳帅那样的地位。”
“结党是结党,营私是营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前唐时期,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狄仁杰,哪一个不是名留青史的正直之士?可是翻阅史书,他们都有结党的行为,再说本朝,寇准、包拯、王安石、司马光,也都是有所党附,尤其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位宰相在朝堂上明显地是两个派别的领头人,为了变法与不变法争得天昏地暗,可是人们从来不认为他们结党相斗有什么不对。至于骥哥你说自己没有岳帅的本事,我可不这么认为,岳帅也是从小兵一步步成为元帅的,更何况我现在还掌控着忠义社十万之众,他们都是忠心报国的义士,咱们总不能为了保全自身而置他们于不顾,那可是十万人啊,足以让官家对你猜忌。”
郭骥说:“大丈夫死则死矣,又有何惧?”
黄蓁笑了笑,说:“死很容易,活着才是最难的。”
郭骥若有所思地看着黄蓁,黄蓁接着说:“以前我不知道赵维怎么样,但是经过这一次他原谅凌薇,我能看出来,他至少心胸宽广,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加上表弟和我爹从小对他教导有方,他以后定是个中兴之主,我们死了不要紧,可是谁来辅佐他完成收复中原的大业?倘若叫蒙古蛮子得了大宋江山,我等皆是千古罪人。骥哥,为了大宋的江山,你就做一回小人、随波逐流一次吧!”
黄蓁很了解郭骥,他虽然驽钝,但是对于国家和民族大义却坚定不移,劝说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晓以大义,这一招很受用,郭骥虽然不齿也不善于尔虞我诈,但是为了民族的大义,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相比起黄蓁,冯晟现在却是有些犯了难,正如他对黄蓁说的那样,黄蓁面对的只是处于社会下层那些淳朴的百姓和江湖豪杰为主,忠义社也不与蒙古军队正面对敌。可是他冯晟要面对的敌人,乃是贾似道以及贾家在朝廷上的党羽。贾似道不仅是老谋深算,如今在朝廷上可说是根深蒂固,12年前,贾似道刚刚在科举之中登进士及第,为了已经身为贵妃的姐姐在宫里的地位更加稳固,就敢对官家唯一的儿子下毒手,如今的贾似道加宝文阁学士、两浙西路安抚制置大使,虽然他那身为贵妃的姐姐前几年已经病逝,但是他却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足可见其钻营功夫之老到。在冯晟看来,贾似道不过一个市井混混,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出身不好,相反,他出身世家,其父贾涉曾任京湖制置使,贾似道也是响当当的官宦子弟,但是品行实在不敢恭维。
冯晟正在焦虑回临安之后该如何的当头,赵维却在黄尧的书房里,赵维十分惊奇,这黄尧真不枉了一个“黄老怪”的名头,书房里四书五经倒是齐全,只不过只占了最小的书架上很小的一个角落,大半个书架都是兵法、阵法之类的书籍,算经十书等古代的数学类典籍相当多,甚至还有全本的《九章算术》以及魏晋时期数学家刘徽为《九章算术》所做注解,更有甚者,距书桌最近的一个书架上还有厚厚的一本《东胜手札》,赵维翻开一看,这竟然是黄尧本人所写,里面尽是对各种数学书籍的笔记,而且里面还大量使用了阿拉伯数字!大致看过里面的内容和黄尧自己得出的结论之后,赵维觉得,黄尧绝对算得上是数学大家,几乎可以和历史上的刘徽、祖冲之、郭守敬、徐光启等人相提并论。
“为什么后世从来没有关于这本《东胜手札》的记载和黄尧这个人呢?”赵维思索道,但是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世界各国,各种文明和古法技艺失传的也不少,后人所知的古代科技其实只是一部分,就比如后世出土的“越王勾践自作用剑”,其青铜剑身的表面竟然发现有防锈蚀能力极强的镀铬层,所以其剑身历经两千余年依然寒光逼人,而且锋利程度似乎未减当年,但是查遍历史记载,今人始终无从知晓勾践称霸的时代,没有电的情况下,铸剑师们究竟是如何在剑身上镀铬的,现代的金属镀铬工艺,是欧洲人在19世纪末才应用的。想来,中国的科技和文化经过元、清两代外族统治者的摧残,失传的东西多了去了,四大发明之所以得以传世,都是对统治者有巨大好处的,纸张不用说,文字最好的载体,火药,“声如惊雷,甲铁皆透”,军事上相当有用,指南针,明清之前航海必需要用的,尤其是两宋时期,海上贸易相当发达,明清时代闭关锁国,航海用不上了,但是“风水大师”们装神弄鬼要用,至于活字印刷,中国人口众多,文化悠久,历代皇帝为了自己的统治多多少少都会编著一些经典书籍,比如传到后世的《康熙词典》《四库全书》等等,这么大批量的书籍要是全人工手抄,那工程量可就大了,官方书籍的发行量不够大,不利于统治者的“禁书”趁虚而入可是大大地不妙。
黄尧虽然学识丰富且家财万贯,但他不涉朝堂,史书对他和他的事迹没有记载也不足为奇,而且中国的历史上儒家思想始终是主流,术算、科技在宋朝虽不似清朝那样被视作“奇技淫巧”,却也不是主流学术,史官们没理由记述一本由一个商人随笔所记、没多少头绪的术算手札。
除了数学,赵维还在另一堆书架上看到黄尧收藏的《山海经》《括地志》《水经注》《大唐西域记》等古代著名的地理著作,以及一堆赵维从没听说过的古代地理书籍,还有黄尧的船队这些年往返于南洋、西洋(印度洋)和日本等地的航海海图、记录等等,海图上标注了东海很多的暗礁和海沟,并且标注出了前人出海走出的航道,东海不比南海,南海平均水深很大,只有西沙、东沙的岛礁区才是暗礁丛生,大部分海域都可供最大的商船任意航行(只要不迷航),而东海(尤其是黄海)就不一样了,这片海域属于大陆架,后世的黄海海域平均水深不到35米,宋代的远洋尖底商船满载时吃水能达到5-6米,要是在东海不按“套路”来,很容易触礁、搁浅的。
赵维虽然是12岁的身躯,但是意识可是来自于21世纪的大三学生,这么多的数学和地理书籍,以及丰富的航海图记录,都是黄尧一人的收藏,说明黄尧这个人不仅仅是个海商那么简单,至少说明他是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怪才”,这样的人才要是用好了,对国家、对民族将大有裨益。
赵维想到:“黄岛主如此奇才,宋元交替时期风云变幻,按理说,乱世之中,他这样的才能无论如何都该有一番大作为,可是无论宋代还是元代的正史上均无关于他的记载,看来他还真是个隐士。”赵维正在盘算着,以后他要是起兵抗元,该如何说服黄尧这位隐士高人将他毕生才华奉献于国家,冯晟找到了他。
“维儿,你又来黄叔公的书房看书了?”
“啊,是啊,冯叔你也是来看书的?”赵维问。
“呵呵,你黄叔公的书房里,除了那一堆兵法阵法之外,其它的书我都不怎么看得懂,都是墨家的书居多。我是专门找你的。”
“啊?有什么事吗?”
冯晟和赵维坐到一旁的茶几上,冯晟说:“维儿,还记得吗?前几天我跟你说的,关于你的父亲母亲,你想知道吗?”
“当然想了,冯叔。”赵维说,“我这12年在东胜岛上,从没听说过关于我爹娘的半点消息,只有冯叔您和黄叔公两个最亲的人。”
“其实不是冯叔不告诉你,只是……维儿,你知道吗?你的身世牵扯到一些权贵的利益和阴谋,冯叔不想你过早地涉入其中。”
“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了呢?”赵维问道。
冯晟说:“因为有些事你必须去面对,有些责任你必须要承担,有些能力你必须要回去之后才能学到,冯叔能教你的不多了。”
“我要学什么?又要承担什么?”
“治国、平天下!将来,你要承担的,是大宋的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赵维愣了一下,他这几天不是没设想过自己是流落民间的皇子,毕竟赵这个姓氏完全有这个可能,现在真的梦想成真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这不就是后世“成功人士”的标准吗: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向人生的巅峰……咳咳,好像有点太异想天开了,什么霸道王爷、美女如云,那都是女生小说中YY的情节,现在是什么时候,南宋末年,外有强敌窥伺不说,就自己一个皇子流落海外孤岛上,一躲就是十几年,朝廷里肯定有不止一个隐藏BOSS想要自己的命,还想美女呢,一不留神小命不保,真当这皇帝是好当的?上帝是公平的,无缘无故给你掉一筐馅饼,那地上肯定不止一个陷阱……
冯晟见赵维的神情,还道是突如其来的荣华富贵让他过于兴奋了,也倒是,突然之间降临到头上的幸运,任谁也会如梦如幻。
“维儿?”
“这么说,我是太子了?”回过神来的赵维淡淡地问了一句。
冯晟点点头:“也可以这么说,你是官家唯一的儿子,虽然现在还没有加封太子,但那也是早晚的事。不过,世人皆以皇亲国戚,富贵荣华,殊不知高处不胜寒,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下,实则暗流汹涌,可谓步步杀机,你可别以为这是什么美差。”
赵维说:“我明白,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皇城深似海,这我也能想得到,但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我既是唯一的皇子,社稷的重任没得躲,只能自当迎难而上,所以,冯叔您不会让我孤军奋战吧?”
冯晟点了点头,说:“好,我原本还担心你涉世太浅,突如其来的光鲜会让你陷入纸醉金迷,现在看来我担心得多余了。”
“太小看我了吧,再怎么说我也是来自后世的大学生,而且是大四的老鸟,对社会上的人心险恶是有着充分的思想准备的,可不是你眼前这个13岁的小朋友。”想是如此想,但赵维可不会说出来。
接着,冯晟将自己所知道的,赵维出生前后,宫中发生的剧变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出生仅仅4个月的时候,其母齐昭容被人暗中下毒,发现的时候已经无药可救,危急时刻将赵维托付于冯晟,冯晟虽然不明真凶,却也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几经调查之后确认皇后谢道清并非凶手,于是暗中禀明了谢皇后,得到谢道清默许之后带着赵维离开皇宫,投奔他的姨父黄尧而来。而谢道清则对外宣称皇子赵维已经葬身火海,甚至连皇帝赵昀也蒙在鼓里,悲痛不已的赵昀追赐赵维祁王的封号,谥号冲昭,所以,赵维并非太子,还只是亲王而已,不过,冯晟并没有去纠正这个细节,因为除了赵维之外,赵昀登基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其他儿子,只要赵维没有大过,册封太子、继承大统是早晚的事。
赵维听完之后,虽然对宫廷争斗的残酷也有所畏惧,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激动不已,自己是太子啊,之前所设想的“起兵抗元”,以他的身份何需“起兵”这个步骤,大宋的正规军都听自己的,那可是全募兵制的军队,纪律性、战斗意志远非征兵制部队可比,更不是忠义社这种民间义军可比的,而且,面前还有冯晟这样一个现成的将军。冷静了一下,赵维对冯晟说道:“冯叔,不,我想应该称呼您为冯将军,您能辅佐小王抗击暴元,护我大宋千千万万的黎民百姓吗?”
“哦?你如何猜得到我是带兵的将军而不是文官?”
“您会武功啊!”
“很多文官都会点功夫的。”
“但是职业军人的精气神与文人墨客是大不相同的。”
冯晟抚掌,站起身来躬身道:“好,殿下心思缜密,既有如此雄心壮志,末将御林军正七品翊卫郎冯晟,当竭尽全力辅佐殿下。”此时的冯晟,内心十分的激动,从小的教导,赵维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以至于丝毫没有对赵维从没接触过军人,却能看出他的军人气质有半分怀疑,只道是赵维知道郭骥是军官,而他跟郭骥两人的举止气质颇有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