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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制图准则 老油条

为了完善赵维和秦九韶制定的公制单位体系,军器监上上下下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费尽心思地制作各种标准量具,其间军器制造的工作给耽误了不少,以至于年前赵维答应的新式火炮,如今一点眉目都没有。

虽然说蒙古的水上作战力量还不足以对大宋构成威胁,长江依旧还是大宋的坚固防线,可一切都是有时效性的,拖得太久,原本的优势会被时间冲刷干净的,就像原来的历史上,纵然有蜀道天险,蒙古还是拿下了四川,还是拿下了临安,到最后崖山海战的时候,大宋的战船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无法与蒙古的水军抗衡,这个世界从来没停止过发展,要想不被历史淘汰,就必须自己也要向前发展。

原本赵维想来,最原始的前装滑膛炮并没有什么难度,找对了方向,一个月就可以出样品,再有半个月就应该能投入量产,可没想到的是,赵维自己就找错了方向……

他是仔细看过军器监现有的火炮图纸,也看过火炮生产的工艺流程,知道这时候的火炮身管都是一次铸造成型的,根据这些,赵维算了一下,现有的火炮口径大概在90mm左右,球形炮弹每一颗的重量大概是3公斤(按大宋之前的重量单位来算,1宋斤约合0.6公斤),与大航海时代,英国的6磅舰炮差不多,只是因为火药品质的差别,没有6磅炮的射程和威力。

赵维用材料应力和甲药的燃速、简单计算了一下。计算的结果显示,现有的火炮即使用甲药,同样的装药量,也能安全发射,是自己计算错误还是当初军器监设计的火炮冗余量过大?

他把自己的计算结果跟秦九韶简单说了一下,秦九韶也不敢确定能不能行,于是安排了火炮试射,试验工人从炮坊中拿了一门合格的火炮,固定在试炮场的一个专用的炮架上,装了与旧火药同等药量的甲药,随后将一枚铁球弹塞进了炮口,再用木棍捣实,炮尾的传火孔内插上了引线。军器监的这个试炮场在城外,也不是特别大,炮口前面500米左右就是边界,有挡板挡住炮弹,从100米到边界都属于落弹区,这时的火炮都是球形实心弹,不像后世的锥形弹,铁球落地之后,还会接着弹跳前进,所以,以铁球第一次落地的位置为有效射程(在水上交战,铁球接触水面之后就钻水里去了,弹不起来),但是安全距离估计得有一两公里,所以试炮场的边界不够远,就需要用挡板强行拦住炮弹。

火炮安装完成之后,其他人都撤离到50米之外,只留下一个点火的人,这个人将引线点燃之后,迅速离开,躲到炮架侧后方的一个安全坑里,并且盖上了盖板。引线燃烧只在须臾之间,但是赵维却觉得这段时间相当漫长。

不一会儿,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量白烟喷出笼罩了火炮,赵维和秦九韶看见铁球弹从炮口无力地飞出来,只飞了几十米就落地。赵维大惑不解,按理说甲药的爆速远高于之前的火药,燃烧更完全,炮弹能获得的初动能比原来大很多,弹道怎会如此软弱无力?

秦九韶摇摇头说:“炸膛了!”

“什么?!”赵维大吃一惊,仅仅一炮就炸膛了?两人快步朝炮身走过去,硝烟散去,赵维看那火炮依然还是好好地待在炮架上,远观没什么不一样啊,与自己脑海中火炮炸膛后,炮口呈开花状的样子完全不同。

走近了火炮,赵维才看清楚,这炮确确实实是炸膛了,炮口没什么事,但是炮尾已经膨大了,而且出现了很多的开口和裂纹,想来定是炮尾炸膛,火药燃气泄漏,所以炮弹获得的动能少,自然就飞不远了。

可是为什么自己记忆中,火炮炸膛应该是炮口像开花一样?赵维始终不解,实际上,炮口像开花一样,是赵维看到的后世的那些火炮,这种炸膛不是因为发射的时候炸膛,而是弹丸在身管内加速的中途,膛压出现不正常的峰值(比如说发射药质量差,某一部分燃速突然增加,或者身管内出现了烈性炸药),才会导致身管前部炸开,如果是发射药能量太大导致的炸膛,都是炮闩的部分炸裂。

另一个令赵维不解的是,为什么这炸膛的火炮,炮尾只是膨大并且有裂纹漏气,没有四分五裂呢?难道大宋的钢铁竟能做到这么好的延展性了?正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令赵维明白,从一开始自己方向就找错了!

因为这问题的答案是:这门火炮是用青铜浇铸的……赵维目瞪口呆。

军器监的旧图纸上也没有标明材料,赵维一直用Q235的应力系数来计算的,他心想中碳钢和低碳钢在唐朝也都有了,火炮作为冷兵器时代威力最大的武器,怎么着也够得上用最好的材料,所以就拿铸造碳钢的拉伸强度来算,结果没想到这时候的火炮用的是青铜。

“为什么不用钢来铸造炮身呢?”赵维问。

秦九韶闻言,笑了笑说道:“虽然钢的强度比青铜高很多,但是钢实在太难铸了,用来打造刀剑铠甲还行,火炮这么大的东西要用钢来铸,我们目前没这能力。”

赵维恍然大悟,猛地往脑袋上一拍:怎么把这么关键的东西给忘了?!即使是在工业技术高度发达的21世纪,铸造碳钢也是钢铁件成型工艺的最末之选。碳钢的含碳量越少,熔点越高,相应的流动性就越差。进入到铸型后的金属,在凝固过程中会出现体积收缩的现象,那么这时候如果流动性不够好,就会在内部出现大大小小的各种空腔,反映到零件表面就是洼坑和沙眼。

铸件的这些铸造缺陷就是使用时的隐患,不仅不能承受应力,还会使得应力朝这些地方集中,像火炮身管这种需要承受瞬间巨大应力的部件,如果铸造缺陷太多,那是分分钟都会炸膛的!所以,铸造质量这时候比材料本身的强度更重要,青铜的熔点比钢铁低很多,流动性好得多,铸造质量容易控制,那军器监当然选择用青铜来铸炮了。

青铜的抗拉强度比碳钢差很多,赵维拿碳钢的强度来算,得出个强度足够的结果,也就不奇怪了。赵维庆幸自己没直接把新的图纸和工艺都给出来,到时候要是新设计的火炮发生炸膛,脸就丢大了!

回去之后,赵维才又翻了翻手机,这才知道,原来直到18世纪,全世界火炮的主流都是青铜铸造的,钢炮的历史并不长,比线膛炮都长不了多少!搞清楚了这些东西之后,赵维这才开始从头开始,再做一次计算,用手机里查到的青铜的材料特性。

做过一遍的计算,再做的时候速度就快很多了,而且这一次,秦九韶也帮着一起算,所以赵维很快就把图纸给了出来,然后同铸炮坊的工匠们大概讲了讲工艺流程和要求,铸炮坊就着手准备试制新炮了。

因为尺寸差异很大,铸炮坊现有的铸型都不满足要求,所以他们还要先用木材做出火炮的样子,然后制造铸模,铸模风干之后才能进行铸炮,要保证工艺质量,这个过程最快也要大半个月。

在这个时间里,赵维又考虑了一下军器监存在的问题。

首先第一个就是图纸,赵维之所以会误以为火炮是用钢铁铸造的,就是因为原来的火炮图纸上面没有注明零件材料和工艺要求,只有外形尺寸,而且不同的人画图的习惯不一样,有些人会在旁边注明工艺要求和材料,有的人甚至连尺寸都懒得标注,这可不行,无规矩不成方圆,任何图纸必须要标准化。

赵维用了一晚上的时间,重新回忆了一下大学里学的工程制图教材,将其中的规则一条一条地默写了下来,不敢说一字不差,大概的意思还是可以明确的,其中就包括了图纸大小、种类、线型、边框、尺寸、公差等等。所有的工程制图规则,赵维写了整整4页纸,装订好,封面写上《工程制图准则》。

第二天,赵维就将《准则》交给了秦九韶,秦九韶看过之后,二话没说就在军器监里宣布:“从今天开始,军器监里所有人,所有的图纸,必须按照这一份《工程制图准则》来进行,不符合规定的图纸,全部都要按照这份规则重新画图存档。”

这时候,风扬站了出来,说:“大匠,非是我等不敬,个人有个人作图的习惯,很多人已经是多年的老习惯了,突然要大家都改过来,实在有些强人所难,再说了,现下这些图纸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非要重新画呢?”

这风扬出了个头,他身后的一群工匠也都跟着附和,赵维明白了,看来这“老油条”是古今中外都一个样。老油条之所以“油”,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独门手艺,可以恃才傲物,可前任军器大匠林复就是个纯粹的文人,底下人各种糊弄他根本无从知晓,长久下来老油条们的脾气是愈发地骄纵了。不过,赵维可不是软柿子,能让这帮老油条放肆的,他抢过秦九韶的话头说:“风师傅此言差矣,无规矩不成方圆,我知道大家几十年的习惯,要改过来不容易,但是改不过来也要改,因为图纸都是要让下面的工人按图施工的,而且下发之前,主管官员也要签押,万一出了问题,相关的人都要担责的,如果你画出来的图,主管和工人都看不懂,那军器监的工作还怎么做?”

“那凭什么要按照这一份准则来画图,要我们大家都来将就它呢?”风扬还是不服气。

“风师傅,请注意你和殿下说话的语气!”一旁的军器少监王庆冷着脸说道。

“王少监不必介怀,风师傅并无失礼。”赵维摆摆手,走近了风扬之后说,“这一份《工程制图准则》是我写的,所以风师傅是想知道为什么你要将就我的习惯,而不是我来将就风师傅您的习惯?这个问题很简单,因为我监制的甲药,我设计的新火炮,总图上我敢签押担保,我敢担保底下的铸工能看得懂,我敢担保在正常使用条件下不出事!如果风师傅你不服,可以,就请你来设计新火炮,你在总图上签押担保,行吗?”

风扬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虽然是手艺高超的老师傅,可要让他主管火炮的总体设计,他真没这能力,他从一开始见到赵维就明白,别看太子年纪小,但是在工匠技术上,不是林复那种角色可比的,现在的军器大匠秦九韶,也是绝对的内行。

风扬认栽,军器监里所有不服的老油条们都没有异议了。赵维非常清楚,要对付一帮老油条,唯一的办法就是降服最“油”的那一条,就像刚进部队的新兵蛋子,要想让老兵油子不欺负自己,就要击败军衔最高的那个军士长,让老兵们失去恃才傲物的资本,才能获得他们的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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