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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赌人赌命

夜色浓郁,慕白等人在巫零的掩护下又回到原先的宅子里,老板娘与昭婆婆清理了一些东西准备和他们一起走。

方雨霁瞪着老板娘后,但碍于王钊延在场,不好发作。

一行人从宅子的后门出去,外头的巷子正好与“一间客栈”背对着背。

这是一条又窄又幽深的巷子,地上的青石面干净得连一根草都看不见,只有几许月光落在上面,显得极为安静。

慕白分别往左右一看,往左走是海口码头,右边是通往府衙的方向。

他同众人说道:“如今我们已经出来,大家各自去吧。”

方雨霁的脸色立刻变了:“这样就打发我们走吗?”

王钊延道:“你还想怎么样?”

他八尺身高,粗手大脚,走到方雨霁跟前,气势颇为凶悍。

方雨霁又惊又怒,大叫道:“混账东西!你想怎么样?‘暗卫’和衙差距离此地不远,若我大声喊叫,他们一定听得见!”

她嗓音实在太过尖锐。

老板娘见情况不妙,换了一个相对柔和的口气同方雨霁说道:“二十年前,我与你娘亲同在环采阁亲如姐妹,她所创造出来的‘梅花签文’更是令我心生敬佩,如今你来了,就随我一同离开明洲,我自然会像你娘亲一样,照顾好你。”

她言辞恳切,换做是旁人听了一定觉得颇为动容。

可方雨霁脸上的伤痕就好像恶鬼一样可怖。

她在盛怒之下,将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你既然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又与我娘亲情同姐妹,为何要毁我容貌?”

老板娘:“……”

她神色一冷,转瞬间恢复正常:“这不是误会吗?”

方雨霁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误会?你至今都未兑现过当年的承诺,二十年前如果不是因为你涉及‘猫妖’杀人一案,被京兆尹带走,恐怕我娘就要惨死在你手上!”

慕白眉头微皱,心中起疑,打量她二人的眼神变得幽暗了许多。

老板娘眉梢轻扬:“是你娘心术不正,想利用‘梅花签文’的玩法搜罗达官富商的秘密,编撰成册子并以此威胁他们,如果不是因为你娘大张旗鼓地搞这些事情,二十年前的事情就不会被泄露出去!”

册子?什么册子?

慕白眼底的神色莹莹流转。

方雨霁一咬牙怒不可遏:“胡言乱语!明明是你先背弃朋友!”

“背弃朋友?”老板娘冷哼一声,“我余姚一生爱恨分明,从不背弃朋友!我当年被京兆尹怀疑与‘猫妖’杀人一案有关,也完全是因为你娘在背后造谣!”

方雨霁狠狠瞪向她:“我娘根本没有造谣,当年第一桩案子确实与你有关!”

眼见气氛凝结,沈子瑜悄无声息地走到慕白身后,轻声道:“‘猫妖’杀人一案与环采阁有关,也与永煕帝有关,这是巫零正在查的案子。”

慕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走到这两个女人之间,一身素白衣裳像是一道边界,将她二人隔开。

老板娘微含兴味地看着他:“怎么?要替我杀了她吗?”

慕白眸色如渊地望着她二人:“我要知道二十年前‘猫妖’杀人一案的具体细节。”

老板娘面色一僵:“你长得如此俊俏,怎么脑子不好使?现在逼问案子,你就不担心仇敌追上来?”

慕白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场赌命博弈,可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怕是老板娘与方雨霁都不会再开口。他缓缓道:“既然大家急于离开此地,就将此案的细节迅速说来。”

沈子瑜不觉一怔,忽然觉得慕白竟也是这般危险的人物。

老板娘神色一僵,四下一瞧,随即怒道:“你疯了吗?”

昭婆婆脸有惊恐之状:“孩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我们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慕白神色冷寂道:“危险吗?哪一天不危险?”

昭婆婆:“……”

“……你真的疯了!”老板娘又惊又怒。

慕白一脸淡漠看着她:“你说还是不说?”

他终其一生都想知道二十年前的秘密!

他想知道,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被人带到这个世界上?

老板娘不自觉地后退一步,一颗心“怦怦”乱跳。

方雨霁像是在看热闹一样,蔑然挑眉冷笑道:“‘猫妖’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她的恩客。”

老板娘嘴角一抽,汗也下来了。

黑夜郁郁,她说得又快又急,好像一阵寒风,吹到了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

环采阁中,佳人娇笑连连。

红罗帐里,肌肤如雪如绸。

一根红色蜡烛在床头燃烧,偶有几声火花微爆,像是撩人的轻吟,又像是新绽出来的鲜花。

余姚撩起红罗帐,从里面走出来。

她光着脚,像三寸金莲一般柔腻可爱。

窗户不知何时开了一个角,夜风吹来,像是有一丝暖,余姚随手拂弄发丝,在地上捡起一件宛若青烟的薄纱披在身上。

她找来一张椅子坐下,清点着今夜所得。

是整整一盒的金粒子,每一颗都宛若黄豆般大小,加起来至少有千颗。

余姚喜滋滋地说:“萧公子果然大方。”

红罗帐里传来萧揽的声音:“给我倒杯酒来。”

“来了。”余姚娇滴滴地回应着。

她拿起桌上的一壶酒,可里面不剩半点,于是她又换了一身衣裳,出门取酒。

夜风将窗户吹得更大了一些,像是有冬日里的暖气扑来,透着一缕若有若无的清幽香气。

萧揽又叫了一声余姚,不见回应,就起身关窗。

忽然间,夜风吹灭床前唯一的红色蜡烛。

像是一下跃到无底的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萧揽怔了一怔,在黑暗中看到一颗火红的宝石闪着幽幽莹莹的微光,那微光像是在漩涡的中心,散发着腥红的颜色,在萧揽眨眼之间迅速扑来。

只听一声惨叫,他应声倒地。

余姚怀抱着酒坛子回来时,看见一只黑猫从窗前跃过。

她忍不住一声惊呼,第一眼就看到萧揽斜倚在地,像是在梦中酣睡,可他一双眼死死地瞪着前方,额上还有一处“猫爪”印记。

而她的金子也不见了……

……

夜色浓稠,星月黯淡。

慕白听到此处时,忙问道:“尸体有什么特征?”

老板娘余姚道:“眉心有五点黑影,形如‘猫爪’。”

慕白又问:“此印记是绘上去的?还是烫上去的?”

老板娘想了想:“……像是铁烙,用烧红的铁烙烫上去的!”

铁烙之刑?

慕白心思缜密,皱起眉头又问:“除此之外呢?死者身上可还有外伤?或者死者面色发黑、发青?”

老板娘:“嘴唇发黑。”

难道是铁烙带毒?

慕白目光流转,再次问道:“类似的案子一共有几起?”

老板娘冷冷道:“不记得了……”

她不耐烦地撇开视线,显然不愿意继续说下去。

方雨霁立刻补充道:“除死者萧揽之外,环采阁还死了十三个人,死状都是一模一样,且都是在同一夜晚被杀。”

同时杀十三个人?

慕白顿时凝眉:“官府可有验尸通报?”

方雨霁摇头:“没有,当时还莫名其妙的起了一场大火,虽说后来救火及时,没有造成更多的人员伤亡,但十三具尸体最后只剩下白骨,所有的线索消失,也无人可验,据说至今还停放在环采阁里。”

她话音刚落,“砰”的一声,隔壁的巷子里发生爆炸。

“一间客栈”的方向腾起漫天烟尘。

一柄精光闪闪的匕首忽然刺过来。

慕白下意识去挡,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手,顿时鲜血直流。慕白受伤后退,见老板娘手持匕首,疾向方雨霁的胸口刺去。

慕白喊道:“住手!”

方雨霁叫道:“李梓恒救我!”

站在一旁的李梓恒健步如飞,朝老板娘手腕一击,但他右臂受伤,招式不稳,只勉强击中老板娘的肩头。

老板娘口中吐血,向后一仰,倒在地上负痛喊叫。

李梓恒立时收回招式,他并不想要她性命。

王钊延大怒,骂道:“姓李的,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

方雨霁神色间惊魂未定,只见王钊延跳起身来,李梓恒心中一凛,见海碗大的拳头挥来,他逼得退后两步,王钊延口中咒骂不止,全力进攻,一拳挥来,劲力不小,打得李梓恒面青目肿。

昭婆婆跑过去将老板娘扶起来,她望着慕白手上鲜血直流,几声轻笑:“收养你的人到底是个东西,教你这么无能?”

慕白眉头一皱:“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他!”

老板娘冷笑道:“没用的东西,早知道当年就将你送给睿王,留下你哥哥。”

慕白:“……”

二十年了,他从来都是一片没有根的浮萍,躲在黑暗的角落,时时提心吊胆、步步如履薄冰,根本不知道何时会被暗杀?也不知道哪里就是渊深百尺?

这种被别人决定生死的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慕白不觉得紧紧握成拳头。

昭婆婆赶过来,一个耳光甩在慕白的脸上:“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就让它过去!你就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吗?老板娘对我们有恩,你怎么可以逼问她当年的事情!”

慕白:“……”

夜色无穷,往事沧桑,阴郁如雾。

另一边,方雨霁惊魂稍定,又恼怒欲狂起来。

她眼见着王钊延一步步走来,眼光杀气大盛,她后退一步:“要死也是一起死!”

她发出一声极凄厉的尖叫。

随后,方雨霁嚎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变成了魔音,在整个明洲上空响彻。

她得“逍遥散人”内力所授,上次在中“迷幻蘑菇”之毒后激发了全部潜能,眼下她所发出魔音远远要厉害于李梓恒。

慕白捂着耳朵,五脏六腑一阵翻腾,紧接着气喘连连,似乎随时要呕出一口血来。

沈子瑜赶紧过来,抓住慕白的衣袖:“赶紧走!”

她话音刚刚落下,嘴角就渗出一丝血。

沈子瑜本就负伤,再加上魔音干扰,胸口气息逆转,忍不住呕出一口血。

慕白立刻将她扶住:“你先、先走……”

沈子瑜道:“巫零将你交给我,我必不能负朋友所托。”

慕白:“……”

他恍惚失神,眼前像是阳光乍现,仿佛看到巫零眼角弯着笑意,她的身边还有朋友,那是属于他们的朋友。

忽然之间,一簇箭雨飞来。

不偏不倚,第一箭就正中方雨霁的肩头,打断她的气劲,方雨霁吐出一口血,倒在地上。

“救、救……”

她语声发抖,向距离她最近的慕白伸出求助之手。

王钊延见漫天箭雨,不由大惊失色,喊道:“赶紧走!”

老板娘、昭婆婆拔腿就跑,沈子瑜手持长剑,与王钊延一起抵挡箭雨,掩护其他人逃离,可慕白却停了下来,不自觉的望向方雨霁。

“救、救……”方雨霁的手还没有落下。

离开恫兮镇后,慕白似乎从黑夜里走出来,融入到阳光里。

他走过去,弯下腰,将方雨霁背起,另外一只手还拉了一把倒地不起的李梓恒,一行七人在小巷中飞奔逃命。

数十支羽箭追袭而至,像是数万只飞蝗,缀着火焰,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燃烧殆尽。

忽然间,一支箭没入慕白的小腿,他踉跄了一下,火势随时要在他身上盛放。

沈子瑜见之,飞身过来,扑灭火势,将羽箭拔出,慕白强行站住,没发出一点声音,拖着受伤的腿继续往前奔跑。

方雨霁道:“你可以将我丢下去……”

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慕白没有说话,也没有将她丢下,密密的冷汗他的从额头上渗出来,方雨霁忽然替他擦了擦:“你叫什么?”

她声音低得几乎不可耳闻。

但慕白仍是回答:“慕白。”

“慕白……”方雨霁笑了起来,可笑得有些力不从心,“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忽然又落下泪来:“那个秘密背负了我和我母亲的一生……”

“那、那本册子在……在永安洲的……船……”

册子?

慕白一惊,忽然感觉到湿漉的液体将他衣裳浸湿。

他侧眸望去,方雨霁已经闭上双眼,没了气息。

他恍然觉得夏日夜风微凉。

环顾四周时,身边接二连三有人倒下,有李梓恒、有老板娘,有昭婆婆,有王钊延……

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箭,像是燃烧的萤火虫,身批流光倒下。

“嘶”的一声,慕白的衣裳箭撕破,烧起了火星,他却浑然未决。

这一刻仿佛安静得近乎瘆人。

慕白见过太多的尸体,可眼前这一具让他仿若堕入深渊,他停下来,看着尸体上的黑烟,闻着焦臭气味,向昭婆婆颤抖地伸出手,宛如做梦一般。

他从未觉得夜晚如此黑沉。

就好像幽冥地府的大门敞开,森森寒气随之涌来。

慕白目光失神,一支带着火苗的雨箭迅速扎进他的身体,点燃了他的衣裳,延烧甚广……

(卷四·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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