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真傻假傻
慕白忽然笑嘻嘻地附在巫零耳边说了一些话。
这个时候他有这种举动,让旁人既觉得奇怪,又觉得不奇怪。毕竟他是一个傻子,行为无常,可一个傻子在这个时候又能说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里。
慕白在她耳畔轻轻地笑,巫零的眼神起初微微一亮,随后幽深难测。
她走到五位少女的尸体旁边,这些尸体虽说已被四分五裂,但是巫零仍旧看得出死者肌肤表面聚集了大量成块的深色,但边缘界线并不清楚,按下后稍有褪色,但很快能再次聚集。
巫零仔细寻找着尸块上刚出现的伤口,这些伤痕是慕白方才验尸所留下来的,隐约还有少量淡红色液体溢出。她取下头上的发簪,在液体中轻轻一碰,其尖端立刻出现一团黑色。
江沛成走过来,见到这一幕,他立刻明白:“死者是中毒身亡。”
文珠雅一听就急于上前一探究竟,却被旁边的曹鸿平忽然拉住手腕,他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个字,文珠雅脸色愕然,甚至怔忪,最后固执地摇了摇头。
巫零的目光如霜:“死者其实已经死亡超过十个时辰,但因为江底墓地温度较低,会让尸斑延缓出现,所以死者的真实死亡时间是……七月初七子时到七月初八丑时之间。”
她转头看着曹鸿平,他立刻松开文珠雅的手。
这一幕不偏不倚地落到巫零的眼里。
她没有就这一细小的动作多说一些话,而是继续道:“我记得那段时间,你刚好来岸边找我,见证了秦彩怡被杀的一幕。”
曹鸿平:“……”
他眼神掠过一丝惊恐。
巫零冷冷一笑:“想不到吧,因为你是秦彩怡案的证人,所以你有此案的不在场证明。”
徐大人奇怪道:“那此案的凶手……”
巫零眼神讽刺道:“此案的凶手其实曹鸿平已经说出来了。”
徐大人疑惑道:“谁?他说了谁?”
巫零继续道:“能让一个不是凶手的人承认自己是凶手,说明他与凶手之间要么存在利益关系,要么存在感情或血缘关系,比如说……”
她将视线锁定到悦来酒馆掌柜曹寅中的身上。
此刻,曹掌柜脸上并没有显露出惊慌的神情,而是充满了疑惑:“女侠不会怀疑我吧?”
巫零嘴角一勾,微微冷笑:“七月初七晚上,你得知我要去‘鬼船’后,就派曹鸿平跟踪我,而你趁机进入‘江底墓室’将失踪少女全部杀害。”
曹掌柜的表情渐渐沉浸下去,悠悠接口道:“证据呢?”
巫零沉声道:“七月初八丑时六刻,你出现在酒馆,当时打着呵欠像是刚刚睡醒,可你的鞋底却有潮湿的砂石,我问你,如果当夜你没有去过岸边,鞋底为何沾上砂石?”
曹掌柜:“……”
他盯着巫零,只觉全身顿如寒冰。
巫零又道:“你最画蛇添足的伎俩是在酒馆门前设下双重陷阱,其中一个陷阱已让欧阳彬断臂,但我想这个陷阱原本目的是要杀我,当然你还留了后手,在酒馆门前设置假人,倘若我逃离第一处陷阱,你便想让我去怀疑‘连环失踪案’的凶手。”
曹掌柜藏在袖子下的手攥紧成了拳头。
江沛成听到这里时恍然大悟。
巫零的推理断案能力,江沛成是见识过的,但方才有关验尸的部分,他对慕白充满兴趣。
江沛成不禁在想:这个人当真是傻子吗?
此刻慕白仍旧呆呆瞧着巫零,神志不似常人。
江沛成忽然想到出行前,莫修在画舫上和他说的话——
当时雾色迷蒙,本是夕阳时,却不见红光。
莫修手中拎着半壶残酒,撒在江面上,荡开迷蒙的涟漪:“沛成兄,你应该还记得吧,夜灵喜欢喝酒。”
他的容色俊美而凌人。
转身间,用一双眼睛冷清清地看着江沛成。
江沛成眼中寒光一闪:“你到永安之洲的目的是什么?”
莫修幽幽一笑:“你知道吗?二十年前永煕帝在死前留下过一个孩子,如果这个孩子在我手中,你说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江沛成一怔之下,心跳忽然变得激烈:“你还想继续下去吗?”
“为什么不呢?”莫修笑吟吟看着江沛成,“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庞家的后人,自大乾开国以前,我们庞家就列于‘四大家族’之首,那是何等尊荣。”
江沛成道:“可自从三十年前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后,庞家被灭满门……”
莫修将他的话打断,似笑非笑道:“被灭满门?三十年前我父亲一脉活了下来,这可是你们江家拼尽全力的结果。”
江沛成:“……”
他欲言又止,无端端勾起许多伤感。
江家是庞家的“鹰犬”,曾誓言效忠庞家,莫修的父亲能在当年株连九族的情况下活下来,是江家用两代人的鲜血换回来的。
莫修缓缓踱步而来,踩着江沛成的影子,形如鬼魅。
他在距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深深注目:“如今江家只剩下你一人,而庞家也只剩下我,如果连你也不帮我,这世上,我真的再无依靠……”
江沛成:“……”
莫修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江沛成心口复杂难言。
真的还要斗吗?还要继续争权夺利吗?
江沛成道:“这些年为了隐藏身份,你改名换姓,我以为你放弃了……”
莫修忽然冷笑:“放弃?血海深仇岂能轻易忘记!”
他狠狠甩开手,怒目而视:“你忘了吗?二十年前我们原本可以活得很好,我们的势力也渐渐在复苏,可阎修竹却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如果不是环采阁的情报网还在隐蔽地活动,你和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想到当年的事情,江沛成的血液仿佛结霜一般。
莫修抚着他的脸颊,缓缓道:“沛成兄,如今就只剩下我们了……如果我们不复仇,百年后哪还有脸面面对先祖?”
江沛成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幽冷无温:“你打算怎么办?”
莫修一笑,妖异至极。
他说道:“二十年前,阎修竹设局让永煕帝在死前留下一个孩子,但他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环采阁为我们庞家所有,他让孩子的母亲在环采阁生下一子,那个孩子胸口就有一处‘血色星星’胎记,而此案,夜灵也在查。”
江沛成一惊:“什么?”
莫修道:“你注意到夜灵身边的年轻男子吗?他正好二十岁上下。”
江沛成顿时醒悟:“你是怀疑……”
莫修道:“夜灵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带男子在身边,而且据我所知,这个人来自恫兮镇,此地极为偏僻,是隐藏秘密的好地方。”
江沛成:“……”
莫修温柔地道:“帮我将他抓来,好吗?”
江沛成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一跳。
……
这段记忆在江沛成眼前逐渐消散,他重新望向巫零,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悦来酒馆的掌柜曹寅中已经认罪,巫零虽解开曹掌柜身上的穴道,但他腿脚发麻,行动极其不便,但方便徐大人带着曹氏父子一同出去。
忽然之间,又发出一声“轰”响。
原是悬挂在墙壁上的另一口棺材也砸到地上,滚落出一具女干尸。
她正好滚落到另一具男尸旁边。
巫零抬头望着主棺室的格局,放置墓主的棺椁之间隔着一条翠色的玉石,就好像天河两岸的牛郎与织女。
恐怕在他们身前也是有一段故事。
巫零叹道:如此格局,虽然是将他们葬在一处,却让他们生生世世如坠地狱,不得在一起……
她心神不由一分,走过去,将女尸与男尸一起重新放回棺材之中。
曹掌柜暗中与曹鸿平暗中对视一眼,曹鸿平立刻心领神会,拉上文珠雅飞快地跑出去,曹掌柜立刻按下墓室门口的机关,一堵石墙迅速落下。
徐大人乍不及防,江沛成顷刻赶到,身形犹如鹰隼一般抓住慕白后背心,随之一同掠出。
石墙落地,响起了一阵阵回声。
主棺室中,只剩下巫零与徐大人。
石墙外头,曹掌柜仰天狂笑,可才没笑完,就发现江沛成抓着慕白也跟了出来。江沛成眼神迫人,二话没说拔出长剑,对曹掌柜当胸一刺。
曹掌柜双睛怒凸,垂目看着剑身淌下滴滴鲜血,未发出一声,就仰面倒下。
文珠雅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曹鸿平立刻护在文珠雅面前,惊骇地看着江沛成,脊梁上都是冷汗。
江沛成收剑入鞘,道:“你父亲罪该万死。”
曹鸿平心里一颤,骇然惊呼道:“你不是朝廷命官吗?怎么也私下处刑?”
江沛成瞥了他一眼,眼光尤是狠戾:“还不快滚。”
曹鸿平:“……”
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恐惧蔓延遍了全身。
倒是文珠雅明白这话中含义,她急忙道:“这位大人是要放我们走!”
“什、什么?”曹鸿平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脑袋已经失去思考的能力。
文珠雅抓住他的手,不再解释,立刻向外头跑出去,可他二人并未跑出很远,就看到一个人挡在路上。
那人身上捆绑着火药,手上拿着火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文珠雅眼神中略过惊慌:“齐、齐允吉……”
齐允吉冷冷一笑:“我什么都知道了……居然是你文珠雅杀了秦彩怡,居然是你杀了你的朋友!”
他言语颇多讥讽,文珠雅不由耳热,怒道:“三年前,就是她串通欧阳彬毁我清白,她罪该万死!”
“不是的!”齐允吉的双目布满血丝,“当年的事情并不是这样……”
文珠雅的心中不禁波澜疑惑起来。
齐允吉道:“她和你一样是受害者!”
他说到这里,有一些些自嘲,摇头苦笑道:“这一次我们四人本打算服下的‘药丸’是被她调包过的,其中只有一颗是‘假死’的药,其余全部都是真正的毒药……”
文珠雅的心忍不住有一丝颤动:“你说什么?”
齐允吉又悲又怒:“那唯一一颗活命的‘药’是为你准备的啊!彩怡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与欧阳彬同归于尽!”
文珠雅怔愣在原地,感觉全身都在忍不住颤抖:“我、我不相信……你为什么不早说?”
齐允吉的眼神悲绝凄厉:“彩怡死后,我有提醒过你……我与欧阳彬争吵时,就将两年前相亲的事情拿出来说了一遍,你没有留意到疑点吗?”
文珠雅缓慢摇头,她当时已将欧阳彬和秦彩怡并列为复仇对象,根本没有想到别的问题。
齐允吉仰天失笑:“这么多年以来,欧阳彬一直用彩怡父母作为威胁,害她犯下不少违背良心的事情,其中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因为欧阳彬不仅毁你清白,还要占你文家多年来修建的墓室地图,以获取其中无数财宝。”
文珠雅:“……”
她原地颤抖着,心口更加剧烈的跳动。
齐允吉所说的话不像是假的……
文珠雅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错怪了……彩怡?”
齐允吉瞪着她,忍不住心中悲苦:“现在知道太迟了!杀人偿命!我要为彩怡报仇!”
他准备用火把点燃身上的炸药。
他要与在这里的人全部同归于尽!
久在一旁注目的江沛成再次出手,他一个箭步窜出,踢飞齐允吉手中的火把,眉目中散发着一股杀气,盯着齐允吉。
慕白忽然冲过去,将他的腰紧紧抱住,嬉笑道:“哇!好软!”
文珠雅立刻反应过来,目光四扫,又找到一处墓室机关,她迅速按下,一堵石墙再次落下,慕白忽然将江沛成一推,他向后踉跄两步,压住要往前冲的文珠雅和曹鸿平。
“轰”的一声响。
慕白与齐允吉被隔绝到石壁的另一边。
江沛成的眸色忽然寒冷:“他真的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