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十三魁棺
七月十四日，亥时五刻。
月上中天，乌鸟夜啼，酒楼门口已鲜有人烟。
那两个人跟踪巫零的人，带着她走到隔壁的环采阁门前。
这扇大门显然是后来修建的，但也已经破败不堪，那两个人将门推开后，就温顺地转过身离开了。
夜风入户，吹得里面黑影幢幢，环采阁的庭院早已荒废，里面也没有灯火，只有黑漆漆的荒草蔓生在地上。
巫零吹亮火折子，穿过蛛网四结的门楣，走了进去。
她刚一进去，大门就“吱呀”一声合上了。
随着大门关上，庭院寂无声响，立刻弥漫出森森鬼气。
巫零站在原地也没有动，只是淡淡道：“阎大人也童心未泯，喜欢躲猫猫吗？”
她话音落下，一条人影就从暗处走出来。
来者白发如银，皮肤皱如黄橘，像是百来岁的样子，显然不是只有七十来岁的宰相阎修竹，而是一位身材矮小的黑衣老妇人，虽说她看起来年龄很大，可她的四肢强壮有力，像是懂得武功。
这样一个人在黑夜里出现，着实让人觉得奇怪。
老妇人看到巫零时，浑浊的眼睛微微一动，露出一丝冷笑：“你就是夜灵？”
可她的声音却听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
巫零隐隐生出一丝怪异与不安，她留意到此人左脸和右脸分别还有一道长而阔的疤痕，靠近嘴角的部分稍显尖锐，伤口陈旧，至少有二十年。
老妇人见她不说话，又道：“见了长辈也不行礼，这般不懂规矩。”
巫零一笑，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要走。
老妇人脸上的肌肉突地一跳：“你不想知道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是阎大人请我来的，你又是什么东西。”巫零斜瞥了她一眼，她极少这样待人，但眼前这人总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果不其然，老妇人霸道凶狠道：“好个猖狂的死丫头！”
她双掌急挥而出，来势极猛。
巫零在地下轻轻一点，身子纵起，就已飞远。老妇人的临敌经验似乎并不太足，她没有做任何预判，又连攻三招，使了十成力道，强攻而来。
巫零并不打算拔剑，她像玩似的，宛若离弦之箭一般纵身跃起，脚下越奔越快，只剩下一道虚影。老妇人的三道风声全部落空，只震得旁边的石头“崩”一声裂开。
再看老妇人，她面不红，气不喘，丝毫不像是百岁年龄。但她见这等战况，甚是骇异：“你是什么人？”
巫零道：“你方才已经唤过我的名字，怎么？没听过我夜灵的大名？”
老妇人不屑道：“区区江湖人而已，即便有些名号，也不过是乡野村夫。”
巫零一笑：“那阁下又如何称呼？”
老妇人道：“你可以称老身为蓝婆。”
巫零好奇道：“你为何会在环采阁？阎大人又为何让你与我对接？”
蓝婆眸色一转，说了实话：“老身是此地的鸨儿，二十年前环采阁发生命案后，阎大人就令老身守在此地，等人来查案。”
巫零微微笑道：“阎大人对这桩案子似乎极其上心。”
“那是自然了……”
蓝婆这几个字里似乎藏着一些尖锐之音，当巫零转目看过去的时候，她佯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朝正厅走去，继续说道：“二十年前，环采阁死了一名客人叫萧揽，之后又死了十三位花魁，她们的尸骨还存放在里面。”
巫零跟着她走进去。
这是被封存了二十年的环采阁。
正厅摆放着十三口柳州棺材，里面装着十三花魁。
夜风吹着白纱帷幕，像是云雾里的幽灵，在厅中摇摇摆摆。
巫零缓步踏入，望着四周被大火烧过的墙壁与梁木，眉头微微皱起，她仿佛听到一声猫叫，本以为只是幻听，却看到一只黑猫箭一般窜起，跳到房梁上。
它的眼睛是幽幽的绿色。
它的皮毛比深夜还要黑。
蓝婆的视线瞥过来，眼神宛若暗沉的天幕：“凶手是‘黑色猫妖’啊！”
“喵——”黑猫叫了一声，听来无尽幽魅诱惑。
巫零细细打量着整个大厅，房梁上还有一些奇怪的管道，而管道的数量正好是十三。
蓝婆留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当年花魁之中有一人喜欢养猫，这些东西都是供猫儿玩耍用的。”
巫零问道：“她是谁？”
蓝婆道：“张芊宁，她的尸体就在你的面前。”
巫零面前有十三口棺材，用的都是上好的柳州木。
她轻敲棺盖，里面声音回响清晰，显然并没有设置格外铁板，只不过棺盖上都有一把鲁班锁，让棺材难以打开。
巫零问道：“谁装的锁？”
蓝婆道：“睿王，棺材是他买的，鲁班锁是他装的，没人敢有意见，包括阎大人。”
穆思渊他爹？难道棺材里面另有玄机？
巫零心下狐疑，面上却只点了点头：“听说他以前是这里的常客？”
蓝婆一笑：“以前盛京哪一位达官贵人不是这里的常客？二十年前环采阁可是盛京最大、最有名的青楼，每年会选出一位花魁，那生意可是好得不得了……”
说到最后，她的笑声有些惆怅。
巫零点头，又试探着别的话：“案发前后，此地可有异样？”
蓝婆瞥来一眼：“不知道。”
巫零又问：“听说二十年前这里还起了一场大火，是怎么回事？”
蓝婆道：“不知道。”
巫零再问：“棺材有被人打开过吗？”
蓝婆道：“不知道。”
巫零奇道：“那你知道什么？”
“如果我知道，就无需你来查案！”蓝婆的目光一转，狠狠逼视着巫零。
她倒是无所谓地一笑：“也对，这种案子也就只有我查得出来。”
巫零随手摆弄着鲁班锁，她对这种机关并不陌生，不消片刻就轻而易举地将其打开，她迅速将棺盖掀起，朝里面看了一眼。
蓝婆不由一怔，随着棺盖被打开，空气中充斥着一种腐朽的味道。蓝婆立刻赶过来，巫零反手就将棺盖向下一沉，重新上锁。
蓝婆急道：“你做什么？”
巫零一笑：“我呢，不喜欢与陌生人分享秘密。”
蓝婆：“……”
她紧紧盯着巫零，眼神怀恨而怨毒。
黑猫突然窜下来，落在其中一口棺材上，望着巫零，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让人感觉到透骨的凉意。
“喵——”
它又叫了一声，木门、残窗被夜风吹着“哗哗”的响，再混着院子里的凄切的虫鸣，让人觉得莫名的恐惧。
而它脚下的棺材中有双眼睛忽然睁开，眼白带着血丝，已然是惊恐欲绝……
巫零有些无奈：“可以让它暂时离开吗？”
蓝婆唤了一声黑猫的名字，它倒也乖巧，像箭似的窜进蓝婆的怀中。
巫零好奇道：“你也喜欢猫？”
蓝婆垂眸抚猫，没有理她。
巫零淡淡一笑，继续开棺。
她打开鲁班锁的动作很快，开棺的速度更快，每当蓝婆想看上一眼的时候，巫零就把棺盖紧扣。
直到她在其中一口棺材里面看到一个大活人。
即便镇定如巫零，此刻也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里面的人脸色苍白如鬼，头上的冷汗跟着淌下来。
但巫零反应很快，迅速将棺盖合上，袖口似有意地拂掉棺盖上的灰尘，又让蓝婆扑了一个空。
蓝婆对她这个举动很不满意，但也不好怒斥，只等着巫零告诉她答案，却不想巫零转身就大步离去。
蓝婆：“……”
她不禁一怔，心下焦急，急忙跟上去：“站住！你刚刚到底看到了什么？”
巫零停下来，朝她伸出一只手：“一个字一两黄金。”
“你！”蓝婆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阎大人命你查案，你也敢提这种条件。”
巫零笑了笑：“我来自江湖，自由自在惯了，你们这一套对我没有任何威慑作用。”
蓝婆口气越发不善：“臭丫头！你刚刚已答应阎大人查案，怎可出尔反尔？”
巫零想了想：“我好像没有答应吧？再说了，请我查案要给报酬的，方才我已经同你废话了那么多，区区黄金已经不够了，阎大人怎么着也得送我一套盛京的宅院吧。哦，对了，麻烦你转告他，我要最好的地段、最大的院子。”
她狡黠一笑，像一只狐狸。
蓝婆气得几乎发怔，可巫零丝毫不顾及这些，仰头大笑地离开环采阁。
最后只留下一句话：“回头把宅子送给我的小可爱，他一定会很开心，要我日日宠他。”
蓝婆：“……”
她从未见过如此狂妄和厚颜无耻之人！
巫零走后，庭院又黯淡下来。
黑暗的角落慢慢踱出一个人影，他负手而来，虽七十有余，可仍旧长身玉立，穿了一身玄色长袍，朝着大门方向，脸上却连一点惊奇的表情都没有，只是语气轻描淡写的道：“这孩子丝毫不像她父亲一般宅心仁善。”
他脸上的表情是在笑，却叫人看不出心底真实情绪。
蓝婆一听他的声音，半弯了身，像是在打躬作揖：“阎大人！”
阎修竹抬了抬手：“今日就这样，你先回去。”
蓝婆已站直身体：“她刚刚提出的要求……”
阎修竹道：“与你无关。”
蓝婆又道：“那我的解药？”
阎修竹：“……”
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透着不可抗拒的强大压力。
蓝婆被这样的双目一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微颤，可她承受着压力，继续道：“二十年了，你将我留在此地，就是等合适的人来查案，如今人也来了，你打算何时将解药给我？还我昔日容貌！”
“不着急。”阎修竹望定她，忽然露出一个笑容，“能被老夫利用是你的福气，要不然二十年前你就与庞氏一党共赴黄泉。”
“……”
蓝婆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可……他还活着，如果被、被他发现……”
阎修竹打断她的话：“你如果这幅样子，没人会知道你是谁，你只需要安心留下来帮老夫办事，老夫自然会保你周全，再说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二十年前那一案之后，所有的人都逃了，没人会想到环采阁的老鸨还会留在此地。”
蓝婆：“……”
她紧咬着嘴唇，再想不出别的话来。
阎修竹视线一转，看着巫零消失的方向，像是闲闲踱步一般离开环采阁，只不过那一双眼睛深邃冰寒。
等他走后，蓝婆也跟着离开了。
夜色深沉，空无一人的环采阁死一般静寂。
一盏茶后，一道红影子仿若飞火般又落到环采阁。
巫零的身法轻巧而优美，落地后朝四下一看，箭一般向掠向前厅，再次打开被她拂掉灰尘的棺材。
里面的人浑身僵冷，仿佛坠入冰窖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巫零道：“你可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