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皇亲国戚
七月十五，卯时一刻。
帘子低垂，一盏铜油灯映得马车里影影绰绰。
巫零因中毒受伤，手足酸软地靠在一旁，但她脸上还保持着惯有的微笑：“你怎知我在刑部？”
穆思渊交给巫零一张密信，上头写了八个字——
速去刑部营救阿零。
巫零伸出右手，接过信纸，望着上头的字迹，眼里似悲似喜。
穆思渊觉得古怪，低声问道：“你认得这字迹？”
巫零道：“是……慕白。”
最后这两个字她道出数不尽的温柔，和一些忧愁以及无奈。
穆思渊大感惊讶：“小白？他怎知我住在何处？还能给我传递密信？”
巫零摇了摇头，心里被无数的事情重压着。
慕白是如何知道自己今夜会身陷刑部？
他怎么一下变得如此神通广大起来？
还有……他现在到底身在何方？
巫零轻叹了口气，事实上有些事情她不敢多想，但很多事情又不得不让她去深思熟虑，可不管怎样，如今知道慕白还活着，她也就彻底放心下来。
穆思渊也头绪纷繁，急切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零将今夜发生的事情告诉他，穆思渊的神情抽了抽，但忍住心里的怒气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反而会扰了巫零休息。
马车进入宫门，两边宫墙重檐意态多姿，宛若振翅欲飞的大雁，呈现出一派富贵华丽之气，即便是在深夜也难掩其雄伟之势。
巫零撩开帘子朝外看去，睿王府竟位于皇城之内衍庆宫中，也难怪穆思渊会大感惊讶慕白能找到他，并传递密信。
“阿嚏——阿嚏——”
周遭花卉恣意，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惹得巫零接二连三地打起喷嚏。
如今她中毒，再时不时打着喷嚏，着实叫她觉得有些难受。
穆思渊将巫零安置在内院的映月楼后，又请来御医为她诊断，可来了五、六个御医都对巫零所中之毒束手无策，急得穆思渊原地转圈，但巫零却是一笑，请御医回去了。
穆思渊愤怒道：“那莫修简直该死！我必当上奏圣上，逼他交出解药！”
巫零慵懒地靠在美人榻上，微微一笑：“你急糊涂了吗？是我潜入刑部，想要盗走二十年前的卷宗，他护卫得当，于情于理都不会受到处罚。”
穆思渊咬了咬牙：“是啊……如今朝廷，禽狼食禄，除了奴性嘴脸，就是狼心逆贼，没有一个真心为与民谋利、为民造福，为江山社稷尽忠职守！”
当他刚刚说完，一阵急速脚步声响，映月楼忽然闯进来一个人来。
巫零立刻警觉，来者年过半百，眉宇间不怒自威，一派雍容，巫零心中有了判断，一只手便悄悄离开了腰间的“红玉海藻”。
那人进来后扬手打了穆思渊一记耳光：“混账东西，竟敢妄议朝政！”
穆思渊不由得怦然心惊，但气血上涌，愤愤道：“我们身为皇亲国戚，难道不应该是因民而生，为民而兴吗？可近二十多年来又如何呢？先后送了二十多位公主和无数财帛，才暂休边境战乱，朝廷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您难道忘记了吗？这二十多年来，一共死了六位帝王，三十九位皇室宗亲，其中还有我唯一的兄长、您的长子！”
巫零从未见过穆思渊这般生气，他似乎将二十年来的压抑与怒气全部爆发出来。
“啪”的一声，睿王又是一记耳光甩上去，穆思渊的脸都肿了。
“您打我，我也要继续说下去！追其根由是当今皇帝享乐奢靡、无心政事、无视律法，才使得天下凶案不断，百姓生活不宁！”
穆思渊双目圆瞪，此刻的他刚毅凌厉，竟令巫零有了刹那的错觉，在他的阳光淳朴之下，竟然也有隐藏于性格深处的霸气，这是身为皇亲国戚为忧心社稷苍生时自然展露的气势。
睿王双拳紧握，最后没有再打他，而是叹了口气：“渊儿，你还是太年轻了……”
穆思渊：“……”
他忽然觉得这小半年未见父亲，他似乎又苍老了些。
映月楼灯火通明，巫零眉眼淡淡的瞧着他们父子，睿王的视线转到她的身上，目光自带着审视和探询的意味。
巫零不禁暗叹，这或许就是命运吧……
原本不想与睿王这么快有所交集，但是不想如今还是见到了。
巫零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走上前拱了拱手，问候道：“江湖人巫零见过王爷。”
巫？
睿王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巫政贤是你何人？”
巫零眸色微动，犹豫了一下道：“正是家父。”
睿王点头：“嗯，果然眉宇间有些相似。”
巫零心里惊讶诧异，但她脸上没有露出过多的表情，只是淡淡笑道：“家父死于二十年前，还能让王爷如此印象深刻，想必当年是发生过什么事情？”
睿王：“……”
他的眼神渐渐锐利凛冽起来，傲气的脸色一派威严。
巫零挑了挑眉，坦然与他对视，虽已中剧毒，但气势上仍不见示弱。
穆思渊见情况不对，立刻走到他二人之间，气势低了几分：“父王，她就是江湖中人人传颂的女侠‘夜灵’，也是我此行在外交往的朋友，这一路孩儿多亏她的照顾才得以活下来，如今她受了伤，我想留她在此暂休。”
睿王的视线挪到他的身上，冷哼一声：“方才的嚣张气焰去哪了？”
穆思渊撇了撇嘴，有些无辜。
其实他也十分不习惯刚刚的自己，但也不知道怎么的，自从回来路上听到巫零说被莫修所伤，慕白下落不明的时候，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睿王也没有要继续惩罚穆思渊的意思，他转目又打量了一下巫零道：“这里是皇宫，不要乱走。”说完后，他又看了一眼穆思渊，小声叮嘱道：“不要在此留宿。”
巫零差点“嗤”笑出声。
这位睿王看似严苛，其实心里也隐藏着一种温润的父爱。巫零有时候不禁去想，如果她的父亲还在，会是一位性情严厉的父亲？还是一位性情平和的父亲？
穆思渊立刻红了脸，垂手恭送睿王离去。
巫零望着他的背影，眼神渐渐染上森森寒意，她暗道：睿王方才对我的问题避而不答，其实就已经证实他与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那他为何对父亲印象深刻？
难道他知道是父亲抱走了慕白？
那么在这二十年里他是不是也在寻找慕白？
巫零忽然想到沈子瑜此前说过的话，她奉命离开盛京，是受到她师父的指示，巫零当时就认为她师父一定是掌握了什么线索，或者他背后还有什么人？
如果他背后有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睿王？
穆思渊送走睿王后，转身见巫零若有所思，以为她是在意睿王最后的一句话，他不好意思道：“我父王……他……他刚刚只是为了放松气氛，说了一句玩笑。”
巫零回神后一笑，转身又回到美人榻上躺下，神情越发慵懒：“我看他是怕我把你吃了，你说这长夜漫漫，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的确危险。”
穆思渊：“……”
他抓了抓脑袋，羞红了脸：“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不太喜欢你这种性格很……很那个的女子……”
巫零没好气地笑道：“我知道，你喜欢冰山美人，喜欢受虐、被人拒绝。”
穆思渊立刻还击道：“你不也一样，喜欢冰山美人，还尽是找一些‘孤品’，一个小白也就算了，你似乎与那个江沛成也眉来眼去的。”
巫零刚刚拿起一杯茶，险些又一口水喷到他的脸上：“你这些话听谁说的？”
“子瑜啊，她自然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巫零发出“呵呵”两声干笑，心里其实已经被他逗得一笑，郁闷也被一扫而光。她将茶盏重新放回在旁边的檀木桌上，免得茶水没有入口，反倒全喷了出去。
穆思渊来到美人榻旁，搬来一张椅子坐下：“阿零，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巫零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我要睡了。”
“阿零……”
“再不走，就塞你进来暖被子。”
“……”
穆思渊皱了皱眉，垂耷着脑袋，一副很沮丧的样子，无奈地走了。
巫零躺在美人榻上根本就没有睡着。
她心里一直想，如果二十年前真的是睿王杀了慕白的亲兄弟，那么穆思渊必然会被牵扯进这段恩怨之中，与其到时候大家立场为难，还不如此刻少些瓜葛。
可现如今，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朋友之情也难以说断就断。
巫零长叹一声，眼下自己又中了剧毒，想要解此毒，自然只能找莫修，可莫修要她找人，那人是慕白，必然不能交给莫修，她又想查环采阁的案子，可案子的卷宗在莫修手中，他一定也不会给。
要再去刑部和莫修谈条件吗？
巫零辗转反侧，眼角余光瞥到屋外，那里有一道不明显的黑影。巫零眼中忽露出几分促狭来，她从美人榻上坐起来，苍白的脸上勾起一丝冷笑：“堂堂睿王也喜欢躲在屋外偷窥吗？”
睿王：“……”
他目光寒冷如冰，重新回到屋内，以一副威严雍容的姿态站在巫零面前。
巫零病躯虚弱仍起身道：“您是不是也在寻找胸口有‘血色星星’胎记的人？”
她开门见山的态度倒让睿王微微一怔：“你愿意告诉本王？”
他果然也知道永煕帝之子的存在。
巫零幽幽一笑：“我虽与思渊是朋友，但我也有我的立场，那个人的下落得看王爷愿不愿意与我合作？”
睿王皱眉，神情很是谨慎。
巫零猜到他心中所虑：“您放心，思渊不会被牵扯进来。”
睿王：“……”
他再度打量起巫零，此女子虽身中剧毒，但目光依旧明亮，耀人眼目。
睿王沉吟片刻道：“你父亲在二十年前带走了身上有胎记的孩子，你方才又说他死于二十年前，那孩子还活着吗？”
巫零道：“还活着。”
“在哪？”睿王压低了声音。
巫零淡淡一笑：“我方才说了，我有条件。”
睿王皱眉：“什么条件？”
巫零嘴角一勾：“我想知道二十年前环采阁一案的真相。”
睿王：“……”
他完全没有想到巫零竟提出这样的要求。
睿王审视打量着巫零：“那桩案子沉寂了二十年，至今无人可破，你为何想要知道此案的真相？”
巫零道：“我认为家父之死和这桩案子有关。”
她没有把话说全，如果能查到环采阁一案的真相，就能挖出永煕帝之死的秘密，那么背后真正隐藏的凶手就能抓出来！
睿王对她的回答有几分相信，也有几分疑问。可这些疑问并不重要，因为他也想知道环采阁一案的真相。
睿王深沉的眸子里划过一道流光：“你把那个人交给本王，本王就将二十年前环采阁一案的卷宗给你。”
巫零笑了笑：“您怕是不清楚我方才在何处受伤，我正是去刑部盗取卷宗时，被莫修算计，此人眼下已经将您取而代之从实质上控制‘暗卫’，这份力量和荣宠想必是王爷也不能比的。”
睿王：“……”
他额角一抽，脸色有些阴沉。
巫零看出来，自己已经正中他的心思。
其实方才那句话本来是个试探，试探睿王之前是不是和“暗卫”有所勾结，眼下来看他真的就是指派沈子瑜的幕后者。
巫零幽幽笑道：“‘暗卫’易主，想必您也腹背受敌。再者睿王府位于皇城之内，看起来是深得当今皇帝信任，其实是一种监视，我说得对吗？王爷。”
睿王“哼”了一声：“好个诡计多端的江湖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巫零一笑：“交易，您帮我查案，我帮您找人。”
她一身红裳像极了鲜血的颜色，在夜间的火光下幽幽散发诡秘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