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因果溯源
七月十七日,卯时五刻。
巫零走了一路,已经有些微微喘着气,可进入刑部衙门时,她掩去倦怠的神情,盈盈一笑,笑容中狡黠里带着一点甜蜜,任谁看了都招人喜欢。
可莫修偏偏不喜欢她这副样子。
那一袭红装明明耀亮双眼,在莫修眼里却晦暗如泥。
巫零走到他跟前,盈盈一笑:“莫大人,又见面了。”
莫修坐于府衙大厅之上,手边摆着一张桌,上头有一套茶具,旁边站着数十个衙役,他没有说话,故意让巫零等着,拿起茶杯缓缓啜茶。
巫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错。”
茶的确是好茶,味道清洌幽香,颜色盈盈生碧,就连茶杯也是精挑细选过的。
莫修不免微皱了眉头。
如今巫零的面色极其苍白,气息也没有平时平稳,可她整个人仍旧是放松的状态,不疾不徐地喝着茶。
莫修道:“已经两日了,你可有永煕帝之子的线索?”
“没有。”巫零答得非常干脆。
莫修缓缓道:“我知道,这两日你一直在查环采阁的案子,但在此之前……”
他话未说完,巫零就将话接过去:“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浪费时间来问我?今早还特意起了早床在这里等我吧?”
莫修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厉:“你当真是不怕死!”
巫零笑了笑,夏末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让她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飘逸潇洒:“莫大人,你何时见我畏惧过生死?”
莫修:“……”
“真不愧是你。”
他身上已经散发出一股寒气。
巫零仍是毫不在意的一笑。
她这副样子似乎忘记自己身中剧毒,对于要她性命的人丝毫不客气。
莫修目光一扫,示意旁边的衙役将她擒住,巫零眉眼一横,杀气凛凛逼人眉睫,那些人不禁地往后退了几步。
巫零道:“你也不用为难旁人,直截了当地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样?”
莫修阴寒一笑:“那便请你入水牢吧。”
“……”
巫零来时,就已料到要发生的事情。
听了莫修的话,她还在笑,笑容甜蜜中带着一丝狡黠,再不言语,只随着衙役入牢。
“刑部衙门的水牢是天底下最阴森的鬼域……”
随后而来的江沛成望着巫零远去的背影,眼里透出难以言传的寂寥悲凉:“倘若两年前你不着急杀掉阿静,或许如今她还会被你利用……”
莫修:“……”
他做声地走过来。
江沛成继续道:“你没有半点永煕帝之子的线索,夜灵查了这么久,却不可能没有线索,但她不愿说,任何人都没有办法。”
“闭嘴!”莫修忽然勃然变色,狠狠一记耳光掴了过去,“我一定会折磨她,好好地折磨她!”
他的笑与怒已让他扬起来的嘴角裂到耳根。
江沛成不喜欢看这些,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影子,可他发现自己的影子已经和莫修的影子重叠在一处,如墨般沉黑,像是蠢蠢欲动的妖兽,随时搏人性命。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正驶过刑部衙门。
朝阳初开,这辆马车穿过“官街”,直奔宫城而去。
马车规格不高,极其简朴,看不出什么特点,除了跑得很快。
但里头的人却十分与众不同。
宰相阎修竹看着慕白,微浊眼底的反射出冷光,映得他的神色格外幽暗:“……你可明白老夫的计划?”
慕白道:“听明白了,您要偷梁换柱,让我易容假冒皇上,在内与您接应。只是我尚且有一事不明白,您自称要拥护正统,可这样和造反又有什么区别?”
阎修竹道:“此计这绝非造反,而是为了光复正统,稳固朝纲。因为如今的皇帝陛下已经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
慕白一怔:“何意?莫非有人偷梁换柱?”
阎修竹答了声“是”。
慕白并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怎会这样?”
阎修竹道:“自从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后,宫中就一直不太平,我们的‘陛下’不过是皇亲权臣眼中争相抢夺的东西。”
慕白忽然想到穆思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这二十多年来,宫中一共死了六位帝王,三十九位皇室宗亲,其中……还有他唯一的兄长。
慕白奇道:“您是宰相,也无能为力吗?”
阎修竹摇头冷笑道:“宰相又如何?老夫不掌兵权,宫中又有宦官专宠,百官各有阵营,人心涣散,老夫早已经不具备统领百官的能力了。”
慕白疑道:“偷梁换柱者是谁?睿王吗?”
阎修竹道:“是庞家……”
庞家?
慕白不禁皱眉。
阎修竹与他对视一眼,嘴角微微勾起,自带一抹略带嘲讽的笑容:“一百三十年前,我朝大一统之时,庞家有功,又出美人,便一跃成为‘四大家族’之首。一百三十年了,庞家从未放弃过对权力的渴望,即便遭遇了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他们本应该被灭满门,却仍保有一丝血脉至今。”
慕白心中暗暗称奇,专注凝视着他:“谁?您在怀疑谁?”
阎修竹道:“前不久老夫借旁人之途径,进献一位佳人入宫,被册封为贤妃,本是争取到与陛下密谈的机会,却不想走漏消息,被太监总管李云亭察觉,他与刑部尚书莫修里应外合杀了陛下,换了一个人易容成陛下的模样,坐在了九五至尊的位置上,但所幸贤妃的身份尚未暴露,此事也未牵连到老夫身上。”
“荒唐!这可是朝廷啊……怎如儿戏一般……”
马车的帘子一角微微撩起,慕白眼角余光看到外头的景致,眼下是刚刚经过刑部衙门。他想到巫零曾在莫修手上深受剧毒,心里一下慌乱起来,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阎修竹道:“你此前受过伤还未彻底康复,眼下不宜过于激动。况且你也只有协助老夫完成任务,才可能解救更多的人于水火之中。”
慕白的十指深深陷入掌心:“如果说刑部尚书莫修是庞氏遗孤,那阿零也就危险了,她此前进入刑部后中了剧毒……”
车内的光影渐暗,阎修竹一眼就看破了他的心思:“你既无背景,又手无寸铁,在宛如铁桶一般的盛京,你无法撼动任何权贵,你又凭什么去救你爱的人!”
他一语诛心。
慕白脸色惨白透青,却也只能沉默以待。
阎修竹沉凝着脸色继续道:“如果夜灵命丧至此,于老夫和你都无益处,你又何必管她生死。”
慕白道:“我知道,我们所有人在您眼里都不过是一枚棋子,可您不顾旁人生死,即便有朝一日手握大权又如何?没有百姓,这江山稳得住吗?”
阎修竹:“……”
他听了这话不仅没恼,反而将慕白上下打量了一遍。
阎修竹忽然一笑,改了口:“老夫与夜灵的父亲是结拜兄弟,不会对她不管不顾,你大可放心入宫。”
慕白微微皱眉,真的会这样吗?
此人谋虑大胆,心思诡谲,他的话可信吗?
阎修竹根本不给他机会多想:“老夫已将宫中的事情打点好了,你入宫后,贤妃将是你的内应,皇后可做利用,太监总管李云亭需格外当心。”
慕白忽然想到二十年前他将自己的母亲送入御监一事。
如今他也即将踏上类似的道路。
慕白淡淡道:“然后呢?”
“你要重新掌握权力,成为一位真正的帝王!”
阎修竹幽暗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可他整个人却无端显得有些阴狠。
慕白没有作声,不表达任何意愿。
但他已坐着马车进入后宫,这一路上,宫墙高耸,犹如赤色巨龙,可人声寂渺,清冷幽暗的犹如深狱。
慕白问道:“如今已是卯时,行动方便吗?”
阎修竹道:“这几年后宫的习惯已经乱了,卯时虽说天已亮,可所有人都还在熟睡,而且太监总管李云亭今日并不在宫中当差,莫修此刻又被夜灵缠住暂时无法入宫,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慕白指尖微拢:“……阿零在刑部?”
阎修竹并不理会这个问题:“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可以问最后一个问题。”
慕白的眼神有些复杂:“永煕帝究竟被何人所杀?”
阎修竹道:“庞家。”
慕白有几分试探之意:“巫政贤呢?”
阎修竹下唇微微一撇:“我们到了。”
慕白:“……”
与此同时,巫零已被关入水牢之中。
墙壁上的铜油灯黯淡,她被悬空绑在石柱之上,脖子,手腕、脚踝,分别挂有五条手腕般粗细的铁链。
至于脚下是一条冰彻的暗河,里面喂养着十数条鳄鱼。
巫零眼底光影流转,环顾四周,全是铜墙铁壁,没有一扇窗户,怕是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在如此幽静冷寂的环境之中,她身体里的毒素越来越难以遏制,忽然迷迷糊糊地想起了许多事情,特别是两年前——
渝州首富江氏得一至宝,名曰“青铜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