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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鸡飞狗跳

弃之却认为并非如此,“他断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他此举应是为了斗香大会,顺手也往你这送人。”

“私舶来的高丽婢如此众多,他是哪来的自信以为我不会查他?”

“他可以说是花钱在黑市买的,黑市交易一直都有,屡禁不止。等你去查封之时,人早就跑光了。即便这私舶是顾衍自己的,他也能撇清干系。而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可他这一天送往各府的,大致有二十名高丽婢,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赵新严想发作,可是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不肯同流合污,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自己被排斥在外,而不会因此而风清气正。

世事如此,若非证据确凿,铁板定钉,否则他也无法撼动顾衍分毫。

“查了顾衍这么多年,还是千头万绪。明明知道顾衍与私舶有关,可还是找不到他的把柄。”弃之冷漠的笑意挂在嘴角,“方氏那桩案子,本可以再继续往下挖一挖,将顾家掘地三尺,可方氏死了,叶临风发配充军,顾衍沉寂多时,机会就这么没了。”

赵新严深深地叹了一声,“顾家在泉州城根基深厚,不比沈家差。可沈家在沈老爷家当家时,也没少和海盗、私舶勾联,你入沈家,也不是抱着这个目的。尤其是沈家那个偏院,鱼龙混杂,官舶私舶从不相问。别看那个偏院的管事不打眼,单凭他能平衡整个偏院,令所有人相安无事,又基本上能把人都送上返航的船。”

弃之深有同感,“看得出来,沈家不是还不起沈严五万贯的债务,只是不想这么快还清。沈老爷子从家中拿出来的香料,都是上色,库中应该还有不少的禁榷,来路应该不是很正。因此,眼下他也不敢拿出来公开售卖。”

“你说,沈家这位大娘子,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呢?”赵新严望向一脸肃穆的弃之,“她执掌沈家五年,不可能一无所知。”

“很难说,她对沈家来说,始终是外人。有些事,她不一定知道。她若是知道的话,为何还要一心把那船破烂货卖掉,只需要暗中把库存出手,还上那五万贯。又何必大张旗鼓,受尽屈辱地找我这样一个牙人。”

赵新严却道:“你焉知她找你不是为了卖库存的香料?你的佣金极高,为了那船破烂货确实没有必要找你。难道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弃之回了他一句:“你想多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杜大娘子乃是杜少言之女,当朝大学士,可不是一般的内宅妇人。她自幼所习,非你我这般之人所能相比。”

弃之抬头饮了一口酒,“都说了,她不是。她只是……”

对,她只是想离开沈家,可外人从不知晓她的艰难。随意的揣度,有意还是无意,似乎都带着不怀好意的意味。

即便是如赵新严这般貌似正直之人,也难免有失公允。

弃之一身酒气地回到沈家,看到大门口坐着一人。灰袍素服,目光迷离。她的脚边放着一盏青灯,光芒微弱,却足以照亮从他脚下到她身边的路。

他快走两步,直着他的身影将她娇小的身影覆住,“你为何在此?”

杜且抬眸,逆着满天星光,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你回来了?我在等你一起喝酒。”

“酒呢?”弃之问。

杜且笑了,笑容清浅,却比往日多了一分妩媚,“还没开,不知道要喝什么。可你似乎喝了许多。”

她虽然没有章葳蕤的狗鼻子,但她对酒的味道十分敏感。

她沮丧地说:“原来你已经有别的酒友了。”

弃之微微皱眉,想要开口解释,可理智告诉他,他们不过是雇佣关系,他只是借宿于此。仅此而已。

“是我的酒不好吗?”她的语气依然不佳,“还是我酒品不好?”

弃之在心里摇头,可却一个字都没有说。

“那便是因为我这个人?”她望着他,倏地站起身来,目光灼灼,“是我哪里不好吗?还是我做得不够好?我努力地经营香坊,努力地维系沈家,努力地赚钱还债,努力地想与你成为知己好友。可是到头来,你们都看轻我。只因我是女子,对吗?”

弃之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大娘子言重了。小可今日有些事情,回来晚了。”

“你方才迟疑了!”杜且是何等敏锐之人,在他接连的沉默之时,她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弃之无从解释,“小可只是喝多了,怕冒犯了娘子。”

杜且却不接受这样的解释,“你是何等海量之人,却说喝多了!”

她从来不是胡搅蛮缠,乱使小性子之人,今日脾气却上来,非要与弃之计较。

“小可陪娘子喝酒,娘子想要喝什么,小可去搬。”

杜且咄咄相逼,“你说喝多了,现下又说要喝,说明你方才是说谎,对与不对?”

“对,小可撒谎了。”弃之只能投鼠忌器,不再挣扎,“小可不仅回来晚了,还与人喝了酒,怕被大娘子责罚,因此撒了谎。还请大娘子原谅小可,小可以后绝不再犯。”

杜且就是这样一个吃软不吃硬之人。只要弃之放低姿态,她便不会再计较。可若是弃之继续固执地僵持,她一定会与他一犟到底,非要论个短长。

她的气顿时消了,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因何生气。

“算了,是妾强求了。”杜且轻叹一声,立刻转开话题道:“你可知今日南外宗发生何事?”

弃之回道:“知道。顾衍今日往各府都送了高丽婢,大致有二十名,还有十名昆仑奴。”

“对此,你怎么看?”

“为了监造司之名,为了斗香大会的最后胜利。”弃之还是有所保留,“可以说,香会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杜且又坐在原处,清冷的脸庞在月色下犹显疏离淡漠,连眸光都是蒙了一层清辉,“原来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弃之不得不承认,“这是不争的事实。在此之时,今年官衙的香会,不管出何题目,最终获胜的都是顾氏。方氏死了,可顾氏还有别的调香师,虽然不及方氏出色,不及方氏用香的高明,但也是顾氏的立世之本。顾氏靠着三代积累下来的香方,在泉州城风声水起,年年订单爆满,早已名噪一时。曾有人言,临安有沉水章,而泉州有龙涎顾。而龙涎又比沉水要贵上数倍,顾氏不上临安,只因天子脚下,龙涎不可乱用。”

“我与章四没有机会吗?”

“有,但不是现下。”弃之并不觉得顾氏能立于不败之地,“其实其他香坊也有出色的香品,但他们都不及顾衍钻营。看看他今日的大手笔,二十名高丽婢,十名昆仑奴,甚至还有还没出手的。不知大娘子有什么?”

杜且迟疑了,“你想让我送礼?可是我没有,除了一身的债务,我可拿不出二十名高丽婢和十名昆仑奴的钱。我若是有这笔钱,我会先还债。而不是用来收买人心。我也明白,想要监造司之名,思归不够资格,可也没有香会还未开始,就已经知道结果的道理。”

“夜深了,大娘子还是进去吧,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杜且看了他一眼,起身便走,但也没再与弃之继续说下去。她的抱怨,只是抱怨。她不仅对自己没有信心,对章葳蕤的香品也持怀疑的态度。不是说她不相信章葳蕤的能力,而是章葳蕤的资历太浅,尚未经历过香会的历练,想要让香品与香会双赢,这确实是需要长时间的打磨。

东平王府鸡飞狗跳的第二日,王爷与王妃还是没能和睦相处,王府的气氛仍处于一片阴霾之中,侍从女官都如履薄冰。

可还未到晌午,东平王府炸开了锅。

一众女眷聚集于王府,要求王妃主持公道,而起因正是各府中的高丽婢。

“本来府中有侍婢、侍妾,也不缺这几个伺候人的。要留也是可以,但高丽来的,既不会说宋话,干活也是扭扭捏捏。可一见了官人,人就缠上去。昨夜,妾还没进屋,她倒直接奔官人床上去了。王妃,你倒是给妾做个主。”

说话的人是南外宗香药局正使赵冬觉的妻子吕氏。

“这还不算,昨天夜里,还悄悄送了一名菩萨蛮。”此人是市舶司提举,也就是知府刘慎的妻子申氏。“但是我家那位已经把人送走了,碰都没有碰。也不知道今日又要送什么!王妃,你乃是泉州城内外命妇品级最高之人,妾等投告无门,只能找您来喊冤。若是有人送什么,府里都要收,长久以往,风不清气不正,日后还如何管辖一方民事。此风不可长呐,王妃。”

王妃不知道只一夜的光景,便已是一出又一出的戏。

“王妃,我家的情况有些不同。”在一个个女眷告完状之后,一位脸色苍白的女子站了出来,“妾乃是赵新严之妻侯氏,妾家中贫寒,能否把人送到王府?”

侯氏施了一礼,“家中委实清贫,只有妾与官人,还有小婢一人,养不起娇贵的高丽婢。”

王妃愣了,“你说你家只有一名小婢?”

侯氏点头,坦然道:“养不起。”

“赵提辖接连捕获私盗,所得赏金并不少。”王妃觉得她在撒谎,“高丽婢你可以不要,但不能污蔑你家官人。”

侯氏苦笑,“王妃有所不知,妾身子骨不好,官人的俸禄都花在妾的药费和诊金上。委实没有多余的钱银。”

王妃闻所未闻,“赵提辖乃是皇族,亲眷病痛都由太医主理,为何要另寻大夫?”

侯氏淡道:“妾不懂,妾只知家中清贫,养不起再多的婢子。”

王妃轻叹一声,没再往下问。她想,赵新严是皇室旁支,又不受重用,太医们都惯会看眼色,不出诊不开方,他只能自己去找大夫。

“既是各家都不想要高丽婢,那便把人送到王府来,一起让人来领走吧!”王妃也不想留那两名高丽婢,只是她主动把人退了,显得自己不够大度,没有容人之量。如今是各府女眷闹到她跟前,她做为泉州城品级最高的命妇,若是不能为她们排忧解难,平衡各府的安宁,岂不是让人看笑话。

“来人,一一清点人数,把人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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