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徽记
杜且叩开南昇印社的大门,伙计很快应门,把她请进去,印有思归徽记的黄宣纸四处摊着,有的墨迹还没干,可见才完工没多久。
她与李相文素昧平生,他能仗义相助,杜且心存感激,“真是有劳你们了,通宵赶工,妾没齿难忘,这是工钱,还有刚刚食肆买的朝食。”
李相文打了一个呵欠,“刘公一句话,我又怎敢不尽心尽力,再说不过举手之劳,只是大娘子要得急,不得不连夜开工。这也是常有之事,大娘子不必挂怀。这朝食我收了,但这工钱就不必了,刘公有交代,这工钱算他的。”
杜且觉得不合适,执意要给。
李相文却仍是不收,“刘公还说,这本该是给大娘子烧到瓷瓶上的,还是得算他的。”
这么一说,还是有些道理的,杜且也不再坚持。
“大娘子真的不用太在意,源记的瓷记经常出现这个的问题,经常把自家的印记给忘了,这么多年来都没有长进,依然是每年都要忘上一批瓷器,然后再到我这来定制印记贴到瓷器上。大娘子可以把这个图样收着,来日可能还会用到。”李相文把雕版包好,交给杜且,“这个印完本该销毁的,可还没来得及大娘子就来了,这便交给你,自行处置便是。”
这是印社的规矩,凡是委托印制商号徽记的,在完工之后一律销毁,不得留存。谨防别有用心之人,制假贩假,坏了商号的声誉。
杜且接过收好,随口问道:“源记没有烧制徽记这件事如此之久,怕是也有不少人知晓,若是有人仿制源记的瓷器,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倒不会,源记印制的徽记一年一换,还会印上时年,有些珍贵的瓷器还会手书编号,很难有人能仿制。”
虽然如此,可还是太过随意了。杜且暗暗蹙眉,这也太说不过去。源记自刘能的祖父起家,烧制瓷器已有五十余年,从最初单纯地仿制官窑瓷器,到最后转向外销瓷的烧制,经过三代人的努力,源记已经是泉州城最富盛名的瓷窑。
可忘记烧制徽记这件事,杜且却认为并不那么简单,值得深究。
她从南昇印记出来,把印好的黄宣纸和雕版收好,“杜平,你可还记得,当初父亲到任泉州知府时,有人曾举报刘能走私铜钱。”
当时杜且还小,只记得这件事闹得很大,杜少言几乎翻遍源记的每个角落,都不曾找到大批的铜钱。杜少言为此严查源记当年出口的瓷器,可源记的瓷器众多,不可能一个一个翻找,最后只能按规矩放行。之后,杜少言因此被问责,在没有实据之下,他单凭一封举报信,贸然行事。这件事成了杜少言的一桩心病,抑郁许久,离任前仍是念念不忘。
“确有此事。”杜平道:“郎君查过,刘能在当年确实从交引会兑换大量的铜钱,可在源记的数个窑口都没有找到,他还说在轻薄的釉体中放入铜钱进行烧制,是为了增强瓷器的平衡感,以免摔碎。可根本没有人这么做。此后两年,在每逢开港出海之前,源记都会有大笔的款项进出,且都为铜钱交易。郎君对所有商舶的出港物货都做了严查,依然是一无所获。”
“那你认为刘能的铜钱走私到底是真是假?”杜且记忆不深,但她对刘能的认知仅限于瓷商,而源记的瓷器供不应求,他也不必主动与弃之接洽,反倒是弃之从事物货的出口之后,应该主动与源记接近才是。因此,那日她才会主动要求弃之不要与刘能过从甚密。
杜平笑道:“难道要在瓷瓶里放铜钱吗?郎君认为,这根本不可能成行,一定有别的途径,只是他在任上时查探无果。”
“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办法?”一个瓷瓶若是装满铜钱,那可是不少的数量,在出口的外销瓷中,大部分的日常用具都可以放置铜钱。
杜平说:“郎君都查过了,没有,连一个铜钱的声响都没有。”
杜且只能说:“可能那封举报信是故意糊弄父亲,父亲信以为真,执着多年。想来,应该是子虚乌有。”
“倒也未必。”杜平又道:“源记的外销瓷中,有一种叫龙瓮的,市舶司的官员是绝不会打开检查,也不会轻易触碰。”
杜且疑道:“龙瓮?这岂不是僭越?”
“其实这种龙瓮,乃是用于吕宋一带的一种洗骨葬,人死葬瓮中以藏。”杜平没有再往下讲,“总归是一种丧葬用品,不太吉利。另外,还有沈家的商舶出海物货免检,只是那些年沈家无人出海。但也不排除私舶贩运的可能,只是都未能查到。”
杜且倒是想回去问问沈老太爷个中因由,可他不一定会告诉她,她已经决定按市舶条例申办公凭,即便是免检的商舶,她也会按律行事,至于免检之权她还是要争取,以免被市舶司的官员刁难。她不涉私贩私,关于海上贸易的那些秘密,沈老太爷是不会告诉她。
她也想过去问弃之,可他与刘能过从甚密,她也无法确定弃之这些年来是否也做过为走私贩私。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据说这个城的牙人都干过,尤其是盛平号,也就是沈家二房,专门为私舶销赃,谋利巨大。
杜且来到思归时,刘能已将一万个瓷瓶送到,并且还带了人手,主动帮杜且把印好的徽记贴在瓷瓶上,动作之快,俨然是熟能生巧。
一不小心,有一个伙计把他经过的瓷瓶徽记都贴到了瓶底,根本看不到思归的图样。按照杜且的意思,徽记在贴到瓶身,让人一眼便能告诉这是思归的香品。
“对不住了大娘子,一时手快。”那伙计趁浆糊还没干透之前,快速把黄宣纸揭了下来,重新又贴到瓶身上。
杜且若有所思,“刘公,你这些人可还有别的活计,可否留下来帮忙数日?”
刘能愣了一下,但很爽快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