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老算盘
大部分人类在面对未知之时,莫不是恐惧和排斥,这是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而有一小部分人,在未知面前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兴奋,他们喜欢接纳所有的新鲜事物,并热衷于学习和研究——这部分人,要么成了优异的学者,要么成了精神病院的VIP。
对于我脱口而出的广坤叔,他二叔倒是没啥反应,反倒是叶寒连忙踹了我一脚道:“瞎说什么呢,那贱兮兮的谢广坤能跟我英明神武、料事如神的二叔比吗。”
我也为自己顺嘴蹦出来的话而后悔不已,连忙道:“对不起,二叔,主要您长得太像明星了,我一时情不自禁,才出现口误的。”
二叔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拿他的一双死鱼眼注视着我,宛如几百年没刮的胡子像杂草一样遍布在他的嘴周围,叼着烟卷的口中缓缓说道:“你说的谢广坤,可是个明星?”
看到他这朴实无华的样子,我微微一愣,忙点头道:“对,是大明星,东三省家喻户晓的演艺界扛把子。”
“哦……跟我很像?他长什么样子?”二叔依旧是那个慢悠悠的语调。
“那肯定是高大威猛,玉树临风。”我说。
谁知二叔不依不挠地说:“我要看看照片,你们不都是可以上网吗,给我找一下。”
叶寒有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我拿眼神示意他不要慌,然后冷静地拿出手机,从浏览器里打出了孙红雷三个字。一旁的叶寒看到我的举动,一脸震惊地望着我,嘴巴想张大一点,又怕被二叔看出端倪,连忙又紧紧绷起嘴。我找了一段刘华强拿刀切西瓜问“这瓜保熟吗”的短视频,给二叔递了过去道:“二叔,您看,这就是谢广坤。”
二叔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视频看了三遍,说:“小伙子,你是说,我像他?”
我连连点头:“对,是不是挺威武的?”
二叔面有难色地说:“倒也还行,就是眼睛小了点儿,没有我的好看,不过单看这气势,这身板,还算是孔武有力,小伙子,你很有眼光。”
叶寒那才松了口气,看向我的眼神里像是在说:你他妈是真敢玩啊。我给他挤了挤眼睛,意思是:放心,哥就擅长虎口拔牙。
二叔又看了几遍视频,悠悠道:“这人虽然眼睛小了点儿,但是越看越顺眼,我听他的名字也不错,拿给我用了,以后我就叫叶广坤了。”
叶寒愣道:“二叔,您这也忒随性了。”
二叔立刻不满道:“那咋了,老子看着谁的名字好,就要拿过来自己用,就这个名字,先用上三个月再说。”
说着,二叔将手机塞进了我的衣服外衣口袋里,说:“行了,你们去吧,把老算盘给我买来就好。”
叶寒皱眉道:“还不知道那刘庄大集是什么日子开市呢,我们上哪找去。”
二叔闭上眼睛,掐指一算,随后睁开眼睛,指向外面,道:“东南6公里,清河东岸,门前有三棵大柳树的那家就是。”
“二叔,您早就算出他家在哪了,怎么不自己去买?”叶寒问道。
“因为我也算定他与我无缘。”二叔淡淡道,“再者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叶广坤要东西,只换不买。”
“您可真行,这就用上了……”叶寒小声道,“行,那我们就去了。”
叶二叔点点头,又趴在他那张泛着油光的破桌子上画起什么去了,我偷偷昂头看了一眼,是一些乱七八糟横横叉叉的符号。
“小子,眼比脑门高,留神下水道。”二叔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回头,就像是后脑勺长了一只眼睛一样,吓得我连忙低下头去,和叶寒向外走去。快要离开院子的时候,又听见二叔在屋里喊:“带上你们的被子,放在这里碍眼。”
原本我是琢磨着把被子先放到这儿,等买到那个老算盘再带走的,可主家不愿意,我也不能硬放,只好又扛起了被子。从那个废品回收站离开,我才松了口气道:“你这二叔怎么神神叨叨的,看起来有两把刷子啊,你们这神墓派,还有算卦这一手?”
叶寒道:“此事说来话长,有空再跟你扯,我二叔一生痴迷于占卜问卦,不与人接触,就是喜欢收集破烂,你别看院子里那一堆堆的纸箱废品,那可不是他花钱收的,而是以他顽强的意志力,游离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再从中取其精髓,整理于此地。”
“扯那么多,就是捡破烂呗?”我一语道破,叶寒也没反对,嘴上直说:“反正我二叔是个奇人,还有啊,他占卜问卦非常灵验,你留神着点儿吧。”
我不屑地指了指地上,道:“大哥,这种土路,找哪门子下水道去?我信他个鬼啊,这些糟老头子一个比一个会忽悠。”
叶寒牵过摩托车道:“爱信不信,反正不是我掉进去。”
看叶寒那神情,我心里还真有点犯嘀咕,便小心翼翼地打量起身边的路,再三确定,根本没有下水道的存在,那老头儿没准就是吓唬我的。叶寒打着火,我坐上了车,将那个包着我的被子垫到了屁股底下,立刻变成了高档商务软座,别说,配合着这破摩托一颠一晃的感觉,像是坐船一般,还挺舒服。
我们两人沿着东南方向的笑道一路奔袭,过了大概六公里的时候,真的发现了一条从一个村子中间穿过的小河,河水很清,看着就很舒服,无怪乎二叔称之为清河。我们又沿着河东去找那三棵大柳树的人家,刚从道上拐过去就发现了目标,因为那大柳树非常显眼,隔着五十多米,就看到了在一户人家前面的三棵粗壮的大柳树。
“卧槽,那挺神啊。”我惊叹道,没想到那叶二叔倒是真有点东西。
叶寒道:“嗨,雕虫小技而已,我那二叔神着呢,帮人找个人啊,测个姻缘啊,找个丢失物品啊,就跟哥们儿泡妞一样,从没有失手的时候,百发百中。唯独有一样不靠谱,那就是他年轻时候没事就算自己的老婆会在哪个方位,但翻来覆去就是算不到,开始时候,他琢磨着可能是自己缘分未至,无法预测,但一年年下去,到他六十了也没算出老婆在哪,那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过来,之所以算不出,是因为他是命中注定的百年老光棍儿……可偏偏八字里面不是这种表象,之前他太执着于八字,到后来才悟出一些超脱于先天八字的东西。从那之后,他就不再寻思着找老婆了,要孤独终老,既然不找对象,那就索性放任自流了,也不买衣服,也不捯饬自己,不下雨不洗澡,一生与破烂为伴儿。起初自己头发自己剪,后面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可怜他,不想让他过多劳累,直接让他败了顶,那可就省了老鼻子事了。”
我说:“他就没考虑过,自己会不会是同性恋?所以,算不到老婆在哪。”
叶寒正走着路,愣在那里,炸了眨眼道:“沃日,我怎么没想到啊,他八字里有伴侣,但问卦时是问的老婆,所以这两者起了冲突……经你这么一说,伴侣也未必是老婆啊,对对对,阿飞,你这想法靠谱儿。可我也不能跟二叔说了,这把年纪要是再玩一把耽美……怕是要遭天谴。”
说话间,我们两人到了那三棵大柳树门前了,将小摩托放好,又将被子放在后座上,敲了敲门,过了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约莫六十岁的大娘,问我们是做什么的,我便道:“您好大娘,我们是来买茶叶的。”
问此话,一是想看看叶二叔算的准不准,这家到底是不是集市上卖茶叶的,二是想着借机套套近乎,农村里的人,做点小生意都不容易,尤其是这种十天两集的买卖,平日里没什么生意。
大娘一听这话,连连笑道:“好好好,快到屋里来选。”
到了屋里,我扫视一周,发现屋子里没有别人,便问道:“大娘,集市上常见的那个大爷呢?我爷爷在他这儿买茶叶都好几年了,这不是上次逢集的时候没赶上,茶叶喝没了,非让我来这里称上几斤那老干烘。”
大娘笑道:“嗨,这大过年的,他没啥事儿干,吃完饭就去村头打牌去了,这帮死老头天天啥也不管,除了喝酒,就是打牌。没事儿,你想要称哪一种,我给你称就是,一样。我们家这老干烘,整个镇上也没有比我们家更好喝的了,有些其他乡镇的都打听着找来这里呢,看来你家爷爷也是在我家喝了很多年茶叶了。”
老干烘,是本地比较流行的一种茶叶,也叫黄大茶、大叶茶,以叶大梗大而闻名,茶汤浓重,有一股非常强烈的老火香气,喝着非常过瘾,而且还有解乏、刮油之效用,最关键的是这种茶叶的价格非常亲民,寻常老百姓喝此茶都是毫无压力。所以,我在此处提及老干烘,那就表明我是他家老顾客。
大娘一边指着那边的茶叶箱,一边介绍道:“大侄儿,你过来看看,这箱是15一斤的,这箱是20一斤的,还有25的,30的,不知你爷爷喝的是哪一种?”
我说:“他都是喝那20的。”
大娘笑道:“一看就是老主顾了,20的这个是卖的最好的,咱农村人会过日子呀,不愿意喝贵的,茶叶要是上去30一斤,那就都接受不了啦。我们家里30一斤的,基本都让饭店里买去了,30的泡的久啊,人家饭店里吃饭的,一顿饭泡一壶就行了。咱农村这些人不一样,干完活,喜欢慢慢喝口茶,抽袋烟,一壶茶喝上两冲,再填上点茶叶继续冲,这样才能过瘾。”
我说:“对啊对啊,我爷爷天天早上起来一壶茶,中午干活回来一壶茶,到下午吃完饭再喝上两壶,身体好的很,指标比我都正常。”
大娘道:“你们这些小年轻的呀,天天晚上不睡觉,打游戏,太伤身子了,可一定要注意啊。对了,你称几斤来着?”
我笑道:“来五斤吧大娘,五斤茶叶能喝上一阵儿了。”
说这五斤茶叶的时候,我故意加重了语气,叶寒也听出了我的意思,动动嘴唇骂了我几句什么。要不是大娘在身边,我得告诉他:你看,那姑娘睡你三天三夜的那五斤茶叶,没准在她们本地,就值20块钱一斤。
趁着大娘给我称茶叶的空档里,我仔细寻找了一下那老算盘,扫了好几圈,才看到那个泛着红棕色的老算盘就在他们家电视旁边的桌面上放着。我和叶寒相视一眼,走过去弹了几下算盘珠,道:“大娘,现在用算盘的可不多了,这都是老物件儿了。”
大娘一边忙着给我称茶叶,一边道:“嗨,那是我家老头子的宝贝,年轻时候在供销社当会计,用惯了算盘,走到哪都带着,现在的这些计算器他也不会用,就只能玩这老算盘了,不过也很少用得上,他就是一辈子扒拉算盘习惯了,没事的时候扒拉着算盘珠子解闷儿,有时候睡不着觉还要搂着它睡觉呢。”
一听这话,我就知道这个活儿不是那么好接的了,这老算盘人家都玩了大半辈子了,怎么能割爱于人呢?不过既然都到这里了,怎么也要试一试了,我便拿起老算盘笑道:“大娘,我有一朋友吧,喜欢收藏农村里以前的那些老物件儿,让我帮他留意着点儿,您这东西卖不卖,卖的话,我告诉他一声。”
大娘笑着说:“大侄儿,那是我们家老头儿的命根子,他是不会卖的,上回有个捡破烂的老头儿开始想拿个银镯子来换,他都不换,后来又拿个金戒指来换,他还是不换,那老头儿也邪性的很,追着老头子都到我家了,非要用一对金耳环来换,把我家老头子气的拿起扁担给赶了出去。”
我和叶寒面面相觑,愣在那里,叶寒小声问道:“请问,拿个想换老算盘的老头儿,是不是缺点儿头发?”
大娘道:“对啊,头发都掉没了,而且身上脏不拉几的,嘴里还有一股甘草片的呛人味道,奇怪的很,他要是再晚走一会儿,我家暴脾气的老头子就要用扁担拍他脑门儿了。”
卧槽,我们算明白了,合着这地方不是他掐指一算给算出来的,而是在此处差点挨过揍,是他的伤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