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初见张越
第二日,老院子见到了康家送来的银子,也不在说什么了,只不过还是去跟少爷哭诉了一番,言说小少爷现在已近长大了,出息了,他做不成的事,小少爷简简单单就做成了。
之后的日子,一切又重归平淡,李元锦夜间修炼,白天就开始温习课业,准备今年的乡试。在此之前他还去书塾找了一次刘先生,但是刘先生人已不在,据说是李元锦走后,先生就离开了此地,去向不知。
乡试三年一期,在每年的八月十五前后举行。这三年时间,虽然醉心修行,但是在道藏殿还是看了不少书籍,道藏殿藏书驳杂,其中不乏许多文学典籍。更何况李元锦本身就聪慧异常,修了道之后更是过目不忘,稍微温习个十几天,以前的课业就能全部找回来。
乡试并非就在清平城考,而须赶到府城应试,周边三五郡的所有人,都需要来此集中应试。
八月九日,考第一场经义。
八月十二日,考第二场论、判、诏、诰、章、表。
八月十五日,考第三场经史、策论。
八月十五,是李元锦父母过世三年的时。李元锦一考完试,马不停蹄的往家中赶。幸好考试时间是早上辰时,巳中结束,他连饭都没有吃,连着骑了两个时辰的马,才赶回家中。
家里并未大操大办,只是将门上的白对联换成红对联,一家人过了午时之后去坟上立好墓碑,献上祭品,请了几位道士念了经文,做了斋醮,李元锦在坟前烧纸磕头,换过身上的孝服,回家扔出墙外就算完了。
李元锦在坟前说了自己参考乡试之事,老院子也在旁边请少爷夫人保佑,小少爷必定高中。
此后,李元锦也并未关心放榜之事,清平城内几个其他参考的同年都专门派人三天两头的往府城去,李元锦倒是安之若素。反正中了自然会有人来通知,不中再着急也没有用。
修道不知凡几,但是平心静气的养气功夫,还算修出来一点。
九月初,府城已经放出了副榜,第五名至第二十名的中榜名单。老院子还专门差儿子去府城问了一下,看榜上有无一个名叫李元锦的人,得知没有之后,老院子唉声叹气,以为小少爷落榜了。但是无有先生给他解释了一下正榜和副榜的区别之后,他又满怀信心,毕竟他笃定小少爷能中的。
五天之后,正榜放出。这一次没等老院子去问,送捷报的小吏就已经率先到了清平城。依照惯例,捷报吏先不进城,而是在四处城门先鸣锣三道,宣读此地中榜者人名,榜内位次,然后才入城,一路鸣锣一路喊话,直至中榜人家中。
只有乡试前五名才能享受此等待遇,因为会有府城官员及乡试监官预先写好的匾额随程送到,提前招呼一声,也好让中榜人提前准备好接待事宜。
自城门第一声明锣宣读之后,就有好事之人赶紧来到李家通知此时,虽然这个人压根不懂得“解元”是个什么,但是他却知道,通知了这种事,红包利事是肯定少不了的。
四处城门宣读完毕,捷报吏往李家去的途中,身后早已站满了人,捷报吏到达李家门口时,李家门外更是站了一堆一堆的人。不管这些人懂不懂中榜和“解元”意味着什么,但是举城上下,都是一片欢庆氛围。
接过牌匾和榜书,将利事给了捷报吏。捷报吏说衙中有其他事务就先走了,然后李元锦又出门拜谢各位乡亲,众人也慢慢散去。
可是人群中那些与父亲有过生意往来的叔伯们,当地衙门的官员,和以前一起在书塾读书的同窗等等其他的人,还需要李元锦再去一一应付。
康满再次以长辈身份,在月满楼大摆宴席,款待那些到场之人。
考过了乡试,还有明年三月份的会试和之后的殿试,若是能再中会元及状元,李元锦就是整个清平城第一位连中三元之人。
其是清平城不过短短百年时间,真正参加过殿试的能有几人?状元更是一个都没出过。
不过在场所有人都信心满满,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还说,李解元的这个名字起得就很好,元锦,三元锦绣之意。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三元凑在一起,可不就是元锦了。
在次年三月,李元锦于京城考中会试第一名会元后,他们就更笃定此事了,甚至包括康满在内的很多人都已经在暗暗思索,到底是写一个“状元及第”的匾额好呢,还是写一个“连中三元”的匾额好。
这些都还不重要,眼下设宴之事才是最重要的,这一场宴席,连着摆了三天,康满可谓是下足了本钱。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中了会员之后,不光是清平城的人,郡城和周边其他城的人,许多都是慕名而来,想要一睹会元的风采,说不定就能攀附上一二。
因为中了会员,基本板上钉钉就是殿试的前三甲,前途无量啊。此时虽然前来攀附有些晚了,但是也好过等人家中了状元之后才来吧。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李元锦并为回到家中,只是托人给先生和柴爷爷捎了一份口信,就留在京城,等着五月份的殿试。
霖水国的国都瀚京城城,位于瀚水的发源之处,乃是霖水国第一大城,光是皇宫内城,就有整个清水城数倍大小,外城更是长宽五十余里,城内横八纵八十六条大道,更兼有无数街道胡同,城内居住足有十七八万人。
会试之前,李元锦一直待在屋中温习,等到会试放榜之后,才略微闲下来一阵,便开始四处转转,看一看瀚京城的各处景致。无非是各处书馆艺所,山祠水榭,名胜古迹之处。
令人以外的是,李元锦在城外一处邻水的酒楼上吃饭赏景的时候,还意外的遇到了一个他非常想见的人。
瀚京城北城门外,有一处非常有名的瀚水楼。这座瀚水楼邻水而建,楼高九层,飞檐拱角,楼身半面悬空,架在瀚水之上。连着楼身,向修出了一条栈道,栈道入水三十丈后一分为九,在每处栈道尽头都建有一个方圆三丈的轻巧阁楼,号称江瀚九阁。
这九处阁楼,乃是瀚水楼一等一的包间,主楼楼顶的都只能算是二等。无他,这九处阁楼不仅装潢精美,而且远离岸边,各自间隔又远,除了上菜之时,根本不会有人打扰。
这一天,李元锦正在瀚水楼二楼吃饭,一边看着外面的江景。瀚水楼楼身有半边悬空,北侧的风景尤为好,近处是烟波浩渺的瀚水,一艘艘游江之船往来,远处则是江对岸的连绵山景,层层群山氤氲在江面的厚重水气之后,犹如一位美人端坐对面,眼波流传似有无尽言语,但却面覆轻纱不见朱唇微启。
李元锦低头之时,看见水中栈道上走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背影尤为眼熟,仔细一看,正是清平城不知去向的刘先生。李元锦万分高兴,居然在此处遇到了启蒙恩师,现在自己已经中了两元,必须前去拜谢一下先生才是。
李元锦疾步下楼,沿着栈道一路追去。前段的栈道人来人往,宽有丈余,他几步就赶到了尽头,看着刘先生根那人已经走到通往一处阁楼的栈道,他急忙出声喊道:“刘先生,刘先生。”
刘先生楞了一下,回头到处张望,只见面前一个身穿宝蓝色长衫的年轻人正向自己挥手,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到底是谁,就听见那人接着说道:“刘先生,我是元锦啊。”
刘先生眼神一亮,赶紧往后走,李元锦也赶紧上前几步,躬身一揖到地,口中欢喜的说道:“学生李元锦,拜见先生。”
刘先生连忙扶起他,满面惊喜,口中哽咽道:“元锦,真的是你?当年你家中...之后你去了哪里?”
李元锦回道:“先生,当年出事之后,我幸得一位高人指点,才能重新振作,并随他出去游学了三年。去年八月份才回来,本来去拜见先生,不料先生已经走了,书塾中也不知先生去了哪里。没想到今天居然在这里遇见您了。”
刘先生很是开心的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日见你,先生我真是非常高兴。你为何会在这瀚京城出现?莫非今年会试的第一名真的是你?”
李元锦回道:“多亏先生教导,元锦也算不负先生所望,得中会试。现在在此,就是等着五月份的殿试。”
刘先生老怀大慰,开心的拍着李元锦的肩膀说道:“好啊,几年未见,你不仅长高了不少,而且还考中会试第一名,我还只当是有重名之人呢。争取殿试再拔个头筹,连中三元,也不枉我教你一场。”
李元锦挠了挠头说道:“先生,殿试之上多少文采斐然之人,夺魁之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刘先生笑骂道:“未战先怯,岂是大丈夫所为。别看你现在中了会元,莫非我就罚不得你了?”
李元锦连连求饶:“先生,元锦已经十八岁了,再打手心未免太丢脸了吧。”
刘先生哈哈大笑,跟他一起的那个人见二人聊得开心,就一直静静站在后面没有出声。李元锦抬手示意身后那人,问道:“先生,这位是?”
刘先生适才高兴的有些过头了,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了,于是抓住李元锦的手来打那人身边说道:“阿越,这人是我的一位学生,正是今年会试第一名,你俩互相认识一下。”
那人拱手道:“原来这位就是舅舅这两年来一直念叨的李元锦兄弟。在下张越,乃是尊师的外甥,当初放榜之时,舅舅一见此名,还特意嘱咐我要找一找李会元人在何处,没想到今天就在这里遇到了,真是师徒有缘啊。”
李元锦楞了一下,张越?李望龙之前说的那位礼部清查神位的官员,就叫张越,莫非是同一人?来不及细想,连忙先回礼道:“在下李元锦,见过张兄。”
张越笑道:“不必如此客气,你先生是我舅舅,咱俩何必见外,你就称我一声阿越即可。今日既然有缘在此相聚,我们就一起喝上一杯。舅舅,元锦,请。”
刘先生带头,拉着李元锦往阁楼之中走去,张越也不介意,就跟在二人后头。
三人进了阁楼,阁楼只有一层,但是分为前后两处。前面是一张酒桌,此时还未上菜,正在空置着;后面则是一处茶台,四周放着各种雅致的古玩盆栽,台上点着熏香,正在袅袅的飘着青烟。
三人绕过酒桌,来到后面的茶台处坐下,拉上隔间的门说话。张越开始烧水为几人沏茶,刘先生则拉着李元锦的手说着话。无非是他游学去了何处,家里情况如何之类的话,游学只是李元锦说的半真半假,但是家里的事确没有隐瞒。听闻老院子在李家过得很好,刘先生看着李元锦,脸上满是激赏。
不一会,外面有人轻轻敲门,说酒菜已经准备好了。三人打开门一看,桌上已经摆上了七八道菜和两壶酒,张越招呼刘先生和李元锦坐下,给二人满上酒之后,自己落座在李元锦对面。
刘先生率先举杯道:“阿越,元锦,咱们共同喝一杯,庆祝元锦得了会试第一名。”
李元锦有些尴尬的说道:“先生,我不太会饮酒。”
刘先生笑着说:“你都十八了,莫非还没饮过酒?”
李元锦回道:“之前饮过两次,但是每次都只喝了一杯。”
刘先生笑道:“无妨,那你也先赔我喝了这一杯就是。这可是我借花献佛,专门给你的庆功酒。”
张越笑道:“舅舅你又消遣我,您才是真佛。我只不过是给您点灯添油的小和尚罢了。”
刘先生笑骂道:“二十六七还不成亲,这一点你确实是个和尚。扯远了,来,喝酒。”
张越对着李元锦使了个眼色,暗暗向刘先生撇了下嘴,李元锦会心一笑,三人一起喝了一杯。
喝过一杯之后,张越让人给李元锦上了些清淡的果酒,酒劲儿没那么大,可以多陪着刘先生喝几杯,没那么容易醉倒。
三人又喝了几杯,吃了点菜,刘先生开口对张越说:“阿越,你找我又什么事要说?元锦也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
张越长叹一声,自己喝了一杯闷酒说道:“舅舅,圣上让我主持清查神位一事,这半年时间虽然有些进展,但是到了现在,真的算是举步维艰了。”
李元锦一听,果然,这位还真就是那位清查各处神位,权衡去留的霖水国礼部三品侍郎,张越。
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偶然的能遇到他,可是看来他现在的进展很不顺利,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为了帮李望龙保住神位,李元锦装着有些惊讶的说道:“原来你就是那位礼部三品侍郎,张越大人。”
刘先生有些诧异,问道:“元锦,你知道他?”
李元锦回道:“我刚一回家,就听说了此事,说是一位侍郎因国内神位杂乱无章,很多神位名不副实,有敛财、祸乱百姓的罪过。所以请奏清查神位,据说这是已经做了大半年了,还揪出了不少借此机会贪赃枉法的蛀虫呢。”
张越苦笑道:“哪有元锦你说的那么好,这事是我一次在城内做事,突然奇想的,于是不自量力的奏请圣上清查神位。本来我以为能为百姓做出一点事情,没想到这事竟是这么难做。民间现在骂我张越的百姓不知凡几,而我上有旨意不得不做,下却受到诸多阻拦难以施行。哎,我已经为此事纠结了好几天了,实在是没办法,才找到舅舅,看他能否给我出一个破局之法。”
刘先生说道:“阿越啊,当初你想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不能擅动,可是你急功近利,着急做出一番业绩来。你二十七岁就当上了正三品的侍郎,虽然却有你自己的真才实干在里头,可还是有不少人质疑姐夫暗中为你打点了。”
“你以为圣上将此事全权交给你,还予你号令各处官员助你的权力,这是好事?圣上这是在给姐夫出一个难题呢。这事做成了,你太过年轻,升无可升,可要是做不成,不仅你落得办事不力,恐怕朝野上下的风言风语...哎,你以为我这些年为什么不肯致仕?还不是因为牵连过多,我们任何动作,都可能给姐夫招致话柄。”
“姐夫的那些政敌,手底下有多少门人子弟散布各府各郡?这些人明里不给你找麻烦,暗里还不给你使绊子吗?时限一到,你进展微末,圣上震怒之下,不知道要牵连多少。现在你知道你那顶头上司杨尚书,为什么愿意把你的奏章呈上去,还在殿前明言是你所写,并力保你主持此事吗?”
张越被说的越来越愁苦,满脸的愁云惨雾浓得散不开,他苦兮兮的开口说道:“舅舅,你老谋深...您足智多谋,赶紧给我出个主意吧。”
刘先生冷哼一声说道:“这些香火神教之后盘根错节,背后势力更是庞然大物,甚至有可能牵连出那几位,我能有什么办法?”
张越一听这话,更是愁的不行,自己在那一杯杯的喝闷酒。李元锦见状好奇的问道:“先生,阿越,你们在这说了半天,我听得云里雾里。我只听出这事办不成会非常麻烦,会牵连出很多人。但是,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难点在哪里啊?”
刘先生说道:“阿越,你闯了什么弥天大祸,给元锦说说吧。”
张越又苦兮兮的喝了一杯,这才开口道:“元锦,你已知我上表请奏清查神位了,之前的事我就不细说了,我说说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半个月前,我的一位巡查官员被人打死了。打死他的人,不是香火神教的人,也不是贪赃枉法的官员,而是民间百姓。”
“小的香火神教,在我们第一轮排查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记录了,都是一些当地百姓自发兴建的小庙小观。这些神位不会蛊惑百姓,但是也没有什么油水,属于鸡肋之物,我没打算保留。”
“而之后越查越深,一些大的香火神教的跟脚就漏了出来,可是只要清查的人一接触,他们马上就开始蛊惑民众。以钱财,以治病,以得偿所愿等形式,让大批的百姓认为这些神都是真的,是为他们好的,而我张越,和我手下的巡查使,就成了要阻止神灵显圣,破坏他们生活的恶人。”
“而且在清查之时,我还发现这些香火神教背后,有很多大人物的影子,顺藤摸瓜之下,我已经看到了几个我惹不起、动不得的大人物。这些香火神教,就是他们蛊惑百姓,为自己敛财,甚至做更大事情的工具。”
李元锦不禁问道:“阿越,不知你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会让你这么忌惮?”
张越看向刘先生,刘先生点了点头,他才说道:“是几位朝内的一品官员,国公,甚至...皇子。”
李元锦一时沉默了,没想到区区一件香火神教的小事,居然能牵扯出这么多的大人物,难怪张越不敢再往下查下去了。尤其是牵扯出了皇子,那就跟有可能涉及到天家之事,处理不当,可能连最大的靠山,圣上,也不会再给他依仗了。
可是这件事现在查也不是,不查也不是。若是就此搁置,时限一到,定然逃不了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但时候肯定会牵连无数。可是再查下去,不仅这些背后的人会给他各种困难危险,如果让他挖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那就是天子家后院起火,可是这只是暗火,无人看见,而把这火苗翻出来,使其猛烈燃烧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前有蛟龙威逼,后有猛虎相挟,四周群狼环伺,而张越身边,还牵连了一堆的人。如何下手?
李元锦感慨官场复杂同时,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于是他对张越说道:“阿越,我有一些浅见,不知你愿不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