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少年心思谁人知
将黑鱼用小刀刮干净鳞片,由腹部刨开,取出内脏后,在鱼身上切出花刀,撒上粗盐,葱花,辛姜丝,茱萸。
最后在鱼身上均匀的涂抹一层村中磨坊榨的菜籽油,用一头削尖,手指粗细的木棍从头至尾贯穿。
李枕舟熟练的操持一切,并庆幸自己将家里调味品带上。
否则干吃烤鱼,怕是味同嚼蜡。
于小灵从后头苍翠杏林中,抱来了一大捆杏木,并用石头将火堆围了一圈,垒出一个高出地面一尺,圆形的石火塘。
如此既能避免星火外泄,引燃山中枯草,又可以将鱼放于上头石板炙烤。
石火塘中粗壮的树枝已经燃起,火势旺盛,稍稍靠近便觉得手脸炙烤。
杏木干燥,没有多少烟,只有热流搅动,那些被放在石板上的黑鱼,在热浪笼罩下,仿佛还活着在波纹中游动。
前后不过一袋烟的功夫,鱼的表皮便开始由黑转褐,最后慢慢变成厚重的焦糖色。
于小灵吸了吸鼻子,鱼鲜气混合调味料浓烈的辛香,乘着林间晚风一个劲朝他鼻子里钻。
少年哈喇子流的足有一尺长,不停的上下吞咽口水,恨不得立刻就将整条鱼一口吞入腹中。
李枕舟用手指轻触了下。
表皮已经十分焦脆,甚至有几条鱼的边角因为火势燎灼,开始燃烧,发出淡淡的糊香味。
“可以了。”
李枕舟话音刚落,于小灵就抓起木棍,一口咬在滚烫的鱼皮上。
外焦里嫩鱼肉中包裹的汁水,瞬间以爆发之势充满少年口腔的每个角落。
“嘶嘶。”
少年被烫的直吸凉气,可嘴里开炫的速度一点都没有减慢。
李枕舟很无语的看着于小灵没出息的样子,从怀里拿出刚在林中摘下的野杏。
野杏不同于家杏,味酸且苦,并不适合食用。
但将其汁液挤在鱼身上,便可中和黑鱼的土腥气,尝起来另有一番风味。
“对了,你是怎么抓到这么多鱼的。”李枕舟边大口咀嚼鱼肉边问道。
于小灵得意的掏出个巴掌大的小葫芦,只稍稍把上面盖子打开一条小缝隙,奇异香气便扑面袭来。
“这就是我先前说能引月熊的宝贝,百里香,从我太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把这个在水里滴上两滴,比任何饵料打窝都有用。”
言罢,少年赶紧将葫芦盖子塞紧,小心放好,若是香味散发多了,说不得会引来山间猛兽。
李枕舟见少年在篝火余焰下,满面欣喜,似乎已经开始憧憬起日后的美好生活,便不客气的泼冷水道。
“咱们事先可是说好的,我只负责带路,其他的,一概不管。”
“若真运气不好,你的夹子陷阱不起作用,正面遭遇月熊,我会撒腿就跑,别指望我帮你,事后顶多看在咱俩家的情分上,把你的尸体带回去。”
“当然,这是在你没有被月熊下肚的前提下。”
于小灵倒是很看的开,“嗯,我知道,枕舟哥你能陪我来山里,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过。”
于小灵话锋一转,娓娓道,“其实如果咱们真被月熊发现,转身就跑是最错误的选项。”
“在林子里,月熊速度要比我们快的多,将后背留给那畜牲,无异于送死,况且激烈举动往往会刺激到它们。”
于小灵其实想说,不要直视它们的眼睛,身子半弯,缓缓退去,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没成想李枕舟直接一大口吞下烤鱼,然后将黑漆漆的双手在少年脸上抹了一把,很奇怪道。
“我跑的比它快干什么,我跑的比你快不就行了吗。”
^ω^
“不过你放心,真到了那个时候,汝妹,吾养之。”
……
酒不足饭饱,于小灵背靠用荒草铺成的松软草垫子上,很巴适的同李枕舟谈天说地。
“对了,前两天我爹还提起枕舟哥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该娶个婆娘好好过日子了。”
“让我问问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爹他也好心里有数,帮着参谋参谋。”
于小灵顺口提起道。
“结婚吗?”
听得这话,李枕舟一下有些呆怔的出神。
其实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很多时候,李枕舟的确会觉得自己很孤独。
无人陪伴,无人倾听,更无人能够诉说,有的,只是自己疯,自己闹,仿佛跟这纷纷扰扰的世界格格不入。
然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初提起是很美好。
可婚姻从来不仅是情感,更是于双方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种约束。
抿心自问,李枕舟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好为人夫,为人父的准备。
真成婚,仓促之下,兴许最后反而会落得一地鸡毛。
“终究还是没有完全融入这个世界。”李枕舟心里想着。
而于小灵见李枕舟沉默,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刚要上前宽慰几句,李枕舟忽然转过头,伸出四个手指头,道。
“小灵,回头帮我谢谢并转告于叔。”
“我的要求不高,就四点。”
于小灵好奇问道,“哪四点。”
李枕舟笑着露出两个洁白的门牙。
“抬头沉甸甸、低头没脚尖、跑步常打脸、侧卧溢床沿。”
于小灵,“???”
……
“珠儿,珠儿,等我攒够了钱,一定娶……”
于小灵在将食物残渣掩埋在下风口,又陪李枕舟说过一会儿话后,就早早睡去。
说是养精蓄锐,准备明日行程。
结果这熊孩子连睡梦里,都在小声念着那个名唤珠儿的女孩子,看那深情的呢喃样子,很明显是真的动了心。
然李枕舟并不看好他们。
非是对那女子有什么特殊偏见。
那名唤珠儿的丫头,想来也是个苦命人。
可哪怕仅仅是一个在那里贴身侍候的小丫头,在见多了那船中同自家姑娘往来官员乡绅后,经年耳濡目染熏陶出的东西,都不是一个每天计较几文钱菜钱的落魄少年能懂的。
不说与生俱来的城府,至少眼界高低,总能看到些更远的东西,更大的格局。
而于小灵即便早早担起养家重任,终究没经历过多少人性间的尔虞我诈。
他的心思,更多放在与山中野兽的博弈上。
所以其心性,偏向孩子气。
“两人之间差异过大,是很难有机会走到最后啊。”
作为过来人,李枕舟心中唏嘘。
但正因为拥有类似经历,他才更加知道,少年的情愫本就是这样啊。
它像是仲夏夜山中的荒草地,一生发起来,哪怕外人刀割火烧的再干净,风儿一吹,芳草便又会连了天。
李枕舟好笑看着于小灵流口水的滑稽样子。
“或许最后你会发现,那些让你以为属于你的那个人,会用行动证明你不过是自作多情。”
“不会的,珠儿不是……”没成想梦中的于小灵,居然模糊的回应着李枕舟的话,不知是清醒多些,还是梦话多些。
“哪有那么多不是。”李枕舟笑了笑,却被勾起了许多思绪。
曾经,他也有过为了画出心中人的油画像,连着多个日夜的不眠不睡,黑眼圈比熊猫还重的事啊。
只是再色彩鲜艳的画面也会褪色,再刻骨铭心的情感也会模糊,再无所畏惧的勇气也会冷却。
如今自己沦落至此,她,或许也嫁为人妇了吧。
李枕舟的眼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点晶莹。
物是人非,寻常字眼,吐出来矫情,咽下去又呛嗓子,只有落到自家身上,才知道多么伤人。
“老了啊。”李枕舟在心中微嘲自己的小小伤感,又看了眼呼呼大睡,无忧无虑的少年,轻戳他的腮帮子,小声自言自语道。
“不过,谁让你是少年呢,少年就是在不断的对与错中成长啊。”
所以,趁画还鲜明,心还未累,勇气尚满,于小灵,出发去追逐心之所想吧。
哪怕明知机会飘渺,也别等老时,在心中后悔自己辜负了当初的风华正茂。
李枕舟直起身子,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笑着任由山里的晚风,带着露水的潮气,迎面拂过。
这一夜,山中星与月共枕,且听流水,虫鸣。
……
夜半,李枕舟睡得并不沉稳,睁眼醒来。
山里很难确定时辰,不过从正浓的夜色看,应该有三更时分,离出发的时辰尚早。
于小灵仍在一旁用灯芯草铺成的垫子上,睡得正酣。
夜阑下,只有那火焰高温炙烤树枝中的水份,而后爆裂,发出声音。
李枕舟就这么一人独坐守夜,聆听着火堆中噼啪作响,蹦出火星。
黑夜与睡梦笼罩着大地。
见石火塘中树枝快要燃尽,李枕舟又往里头添了些柴,维持住火势,然后一人来到下风口,准备痛快地解决一下膀胱里的那点事儿。
正在他要解下腰带时,前头的荒草忽然沙沙作响。
可此刻,并没有风。
李枕舟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
在这充满未知的山野腹地,他莫名有种芒刺在背的寒意。
仿佛,里头有人正在窥伺着他。
“是谁。”
无人回应,连沙沙的声响都在此刻停止。
“是我的错觉吗?”
李枕舟放轻脚步,谨慎上前,扒开半人高的灌木。
好在,无人,无物。
他稍稍松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去,一眼余光掠过,却如同被瞬间扼住喉咙,让人窒息。
因为他赫然看到黑暗中,一双眼睛,正透过另一侧荒草间的缝隙,盯着他,死死的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