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极乐鸟（三）

苏莫是怎么离开的陈什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大家周旋了好一阵子，始终没有谈拢。她离开时气急败坏，似乎怨怼辛帮主和陈什不懂生财之道，连带来的那箱金锭也抬回去了。

接下来再没有这样的日子了，生活如同潺潺流水，日复一日波澜不惊。由于陈什御下严苛，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挣不到太多的钱，帮众竟越来越少，有些人甚至选择另投他派。

陈什并非和钱过不去，也不是希望丐帮没落，而是想到和包子铺老板的一面之缘，他说丐帮有顽疾，不能长久待着。像那样一个好官，自己如果能帮他分担一二，也不失是一桩公德。更何况，自己连秀秀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倘若她被大启丐帮的人抓走，还不知会经历些什么。很多事情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便知可做不可做了。

又过了两月，江湖上出现了人牙的行当，很多不满周岁的女孩暗夜失踪，与此同时在上流社会兴起了一种叫做极乐鸟的玩物，更是有人以丐帮的名义将此物进献给了皇帝。

“所以皇帝收了吗？”陈什问道。

“自然。”辛帮主叹了口气：“原以为是明君一个，得柏县令如得魏征，那只也是个昏庸残暴的。听闻他一见极乐鸟便爱不释手，诘问为何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好生可怜，还要来人再送一个好作伴，这下可好，送对地方了。”

“可惜啊！”

末了，辛帮主长叹一声，自己就这样错失了一个好机会。他甚至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决定。

事实证明他确实错了，东隅境内，又一丐帮异军突起，短短几月招得帮众数万，遍布各地，并有一苏长老亲自培养的女子自立为丐帮帮主。

“咱是不是该清理门户了？”

一日，辛帮主僵直身子站在妓院醉瑛阁门口看天上飞来飞去的大雁，语气里透着落寞：“再不清理，该被清理的就是我们了。”

无数个午夜梦回，辛帮主都会想起那一日苏莫送来的极乐鸟，那可人的模样，那整箱的金子。如果那时心能硬一点，就一点点，现在就不是这样的境遇了。

看了看一旁的陈什，他感到无比失望。人是个好人，介绍他给自己的柏县令，如今的国师也是个好人，可是丐帮最不缺也最不需要的，同样是好人。

当天，辛帮主带着几个信得过的人前往基地，陈什亦在其列。大家都做好了准备，战斗一触即发，却发现新帮主根本不在这里。

“你们的帮主呢？”陈什问。

“帮主在醉瑛阁。”回话的是苏长老，她微微一笑，胜券在握。

“苏长老，不要耍滑头，我都在这儿了，还提什么醉瑛阁？”辛帮主冷笑。

“我没有骗你，新任帮主如今是醉瑛阁头牌、天下第一琴师。”苏长老似乎一点也不怕自己的人身安全，挑衅似的说道：“我能扶持你，就能扶持别人，能建起一个新的丐帮，就能覆灭老的丐帮，现在丐帮可是朝廷的丐帮，你等宵小之辈还染指不得。”

别无他法，几人只能押着苏莫赶回醉瑛阁，拿着打狗棍吵吵着要见天下第一琴师。由于老丐帮基地就在醉瑛阁后宅，虽然不满，倒也无人阻拦。来到琴师寝房，陈什见到了此身最想见到，此刻却最不想见到的人，陈秀。

“秀秀……为何？”

纯玉主坐之上，坐着一位戴着素纱锥帽、白氅白袍的女子。透过白纱，赫然是秀秀的脸：“到是巧了，竟在这里见到哥哥。”

她的声音清丽脱俗，毫无情感可言，看似在套近乎，实则没用一点点真心：“把苏长老放了吧。”

陈什不放，手中之人是自己唯一的筹码，把她放了后患无穷：“是你向皇帝进献的极乐鸟？”

“有问题吗？”陈秀反问：“多么可爱的鸟儿，配过这世上最好的生活。”

“那是人！”

陈什不敢相信秀秀竟能说出如此冷血的话来，双眼通红，无比震惊：“最好的生活也要有最好的身体，无手无脚你让她拿什么去享受这一切？！”

“美好总是要有代价的嘛，无手无脚，但她有漂亮的羽毛呀。”陈秀一脸无辜的看着陈什：“而且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本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手有脚，在她的世界里，漂亮的羽毛与生俱来，这还不够吗？”

“……那你呢？”

陈什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知道该怎样来回答秀秀提出的问题，两人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如果把你做成极乐鸟，你会这样想吗？”

“我已经这样了，想做也做不了了。”陈秀无奈地努了努嘴：“所以说还得怪哥哥，把我养到这么大。”

“你真是丧心病狂！”陈什无话可说，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陈秀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收起了刚才玩世不恭的样子。陈什站住却没有转过身，只听陈秀说道：“我和辛帮主，你选一个吧。”

房间里站着十几个人，却安静得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陈什看了看辛帮主，又看了看陈秀，连苏莫是什么时候挣脱的都不知道。

“当啷-”

一把匕首丢在了陈什脚下，怪异的颜色说明上面淬了毒，他捡起握住刀柄，不知所措地看着悠哉悠哉坐着的、已经让他不敢相认的秀秀。

“杀了他，或者杀了你自己，哥哥请选吧。”

听上去是在话家常，短短一句话却透着杀意，陈什不禁打了个寒战。一旁的辛帮主像那日所见的极乐鸟一样茫然无措地站着，似乎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陈什犹豫不决，良知告诉他不可能跟随秀秀，可自己这条在乱世中飘零的身子，唯独和秀秀流着相同的血。

“哥哥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陈秀不禁嗤笑：“天下靠你一人改变不了，如果不信，我再告诉你一件事。”

“这世界上确实有好人，比如听从你的建议打理丐帮的辛帮主，比如获赠万民伞的柏县令。但是他们又有什么好下场呢？丐帮在辛帮主的良善管理下即将易主，而柏县令，哦不，先国师，在劝谏皇上无果后被株连九族。所以乱世之中的良善，不仅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其他人。”

……

柏县令，被株连九族？

陈什不敢相信，那个遇到天灾替万民祷告上天、以自己的名义到临县借粮、清正廉洁克己奉公、用俸禄救济百姓、让自己白吃包子还赠送青竹令的柏县令，已经被皇上株连九族了？

“杀了我吧。”

和陈什同样震惊的还有辛帮主，他垂眉丧眼，绝望地看着陈秀：“陈帮主，丐帮就交给你了。如果你是对的，希望丐帮能在你的带领下万世长存。”

“咚！”

不等陈什反应，辛帮主一头撞死在了陈秀寝房的墙上，霎时间白色的墙上出现了一抹由浓到淡的血迹，辛帮主的尸身也随之滑落在了地上，他死了。

“看到了吗哥哥？识时务者为俊杰，重整丐帮是大势所趋，现在也不必你为难了。”陈秀轻叹了口气：“去吧，把打狗棍和青竹令拿来，你就是我的九袋长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