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下 穿南宋窘迫公爵欲相亲 赴金国精明郡主要远嫁
郑大小姐都没用正眼瞧他,随口答道:“今日不是我请客,自然也没有订座,你先给我选个雅间好了。”
那小二自无话说,一边陪着笑,一边领着柴、郑两人上了三楼,推门进了一间临窗的小间。店小二却不伺候着柴安风点菜,一转身却让进了一个四十岁开外的中年男子。
未待这男子说话,郑大小姐却先开了口:“哟,连掌柜的都来了,店里店外那么多客官要你关照,又何劳你屈尊呢?”
这句话说得有些不怀好意,揶揄得这位掌柜禁不住脸色一沉,却随即又挂上笑容:“大小姐这是哪里话?能伺候小姐,那是小人的福分……”
郑大小姐却丝毫不客气:“你倒挺会说话的。行了,我点几样菜,你叫懂事的厨子快些做好了送上来也就是了。”
说着,她连菜单都不看,随口点了“雪花蟹斗”、“纸包鱼翅”、“龙井虾仁”、“翡翠冻羹”等五六样菜式,便将掌柜的打发了。
一旁的柴安风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心中暗自揣测:这间酒楼一看就是个高档的地方,放在后世就是米其林星级餐厅一般的存在,人均消费怎么着也得一千块以上,而这位大小姐随口点的这些菜,一听名字就不像是便宜的家常菜——出门时候老姐柴念云给自己的两百文钱,搞不好还不够埋单的呢……
对面而坐的郑大小姐当然不知道柴安风这样的心思,嫣然一笑道:“最近天香楼的菜也是越做越次了,都不知道合不合爵爷的口味呢!”
柴安风被郑姑娘这一笑,笑得心都要化了,赶忙客气道:“哪里哪里。都说天香楼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好馆子,今天要不是托了小姐的福,我连这里的大门都不敢进来呢。”
郑大小姐哪里知道堂堂一个崇义公,会穷得连下馆子的钱都得找老姐特批,还当柴安风是在说客套话,便顺势说道:“爵爷还真是会开玩笑。这里的菜要是爵爷吃得惯,将来随时过来好了,也不用带钱,记在我的账上也就是了。”
柴安风是个脸皮薄的,郑大小姐这话说得他有些脸红,赶忙推辞道:“小姐,这……这……这就不必了吧……”
谁
知郑大小姐忽然忧愁起来,托着腮帮子叹了口气:“唉!爵爷这么客气做什么?反正这天香楼也是我两个哥哥的产业,不吃白不吃,你多吃一顿就算是我吃了,我心里还痛快些呢!”
这话奇怪。
柴安风忙问:“不知此话……姑娘从何说起?”
郑大小姐又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这才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原来临安郑家虽然家大业大是南宋国内数一数二的富商,可郑家眼下却面临着一项重大的挑战和变故,那就是——分家。
只因郑家现在的家长郑万三年过花甲、精力不济,早就有意将名下的产业分给子女们经营。而他这辈子一共养了二子一女,大哥郑登、二哥郑陆都是郑万三正妻所生,算是两个嫡出的儿子。而柴安风眼前的这位郑大小姐其实是郑万三的小妾所生的小妹郑婷儿。虽然郑万三本人对郑婷儿母女青睐有加,可按礼法,郑婷儿怎么着也是个庶出的女儿,地位在家里可谓是最低的,时时刻刻都要受自己两个哥哥的蔑视和欺负。
正因为此,在分家时候,老大郑登、老二郑陆打算继承的都是郑家的田土、庄园、饭馆、钱庄等最稳定、最赚钱的生意;而轮到郑婷儿名下的,最多是一两家织坊、瓷窑等小生意而已,就连现钱都未必能分到多少——眼看这个郑家的大小姐,郑婷儿就要做不下去了!
没想到这位郑婷儿现在面临的情况,竟跟堂堂崇义公爵爷的柴安风一模一样——空有一“大小姐”的名号,私底下却是窘迫不堪。
说到这里,郑婷儿脸上忽然一红,道:“不怕王爷笑话。我这次同爵爷相亲,也是想着能攀上爵爷这条高枝,能用崇义公府的名声震一震我那两个哥哥,好歹也多分一些钱财,让我和我妈妈的日子过得舒心一些……”
柴安风没想到自己空空荡荡好像一碗阳春面一样的“爵爷”名号居然还有这样的效用,心中顿时得意起来,颇有几分居高临下地说道:“其实吧,分到几家纺厂、瓷窑其实也挺好的。婷儿姑娘不妨想想,人人都要穿衣用具,你这生意怎么做都有销路。而
且纺织、窑窖生意不用考虑天时地利,只要存储够了原料,无论灾年、丰年都能生产赚钱,比起田里收税可是要强得多了。”
柴安风这一番话说得郑婷儿眼中放光,开口就问:“爵爷这番见识真是前所未有,莫非我分了几间没人要的织坊、瓷窑,反倒是占了大.大的便宜了?”
“那是当然!”
柴安风刚要接着往下说,却听身后房门忽然被粗暴地推开,耳中又传来黄大个子黄有功喘着粗气的声音:“老爷,不好了,不好了,你快回家看看吧!”
柴安风正打算在郑婷儿这个“白、富、美”面前好好装一次逼,却不料被黄大个子给打断了,心情自然不好,立即沉着脸问道:“不好了?什么不好了?没看见我在同郑大小姐说话么?家里能出什么大事,非要我回去不可?姐姐在家还应付不来吗?”
黄大个子伸手擦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老爷你就别问了,还是先回去看看再说吧!这回……这回……这回咱大奶奶也应付不来了啊……”
柴安风听了这话,心中禁不住打了个激灵:根据自己同“姐姐”柴念云不多的接触判断,自己在南宋的这位姐姐,实在是个见识高、能力强、又有担当的女中豪杰,事情要真到了连她都应付不来的地步,想必一定是出了大事……
想到这里,柴安风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那边的郑婷儿倒也善解人意,一听崇义公府里出了大事,赶忙说道:“爵爷,既然贵府里有事,那今日这顿饭就先省下好了,等过两天爵爷空闲下来,我自会登门拜访,请教爵爷的经营之策的。”
郑婷儿这样说了,柴安风便再也没有什么可再逗留的,略微客气两句之后,便跟着黄大个子出了门。
刚出雅间房门,却见天香楼掌柜亲自领了三个店小二捧了几样点好的菜往自己这边赶来,高声问道:“哟,爵爷这是要寻厕所么?往前走,左转就是了。”
柴安风答道:“不,我有事,这顿饭不吃了。”
“这……”掌柜面露难色,“那这些菜呢?都是新鲜做起来的,热气腾腾的呢……要不爵爷您就赏了店里几个下人吧?”
“下
人的事,还要问主子么?”雅间内传来郑婷儿的声音,“我给柴爵爷点的菜,谁都不许吃,全都给我倒到泔水桶里喂猪。”
柴安风倒有些舍不得,嗫喏了一句:“别浪费啊……劳烦掌柜的打包以后送到我府上去吧!”
天香楼离开崇义公府并不远。
柴安风和黄有功一路小跑,走了不到一刻钟,便已回了家。
只见崇义公府内外一片肃然,里里外外的老少爷们无不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在门口专等着柴安风的到来。他们嘴上虽然没说半句话,可眼中却放出期待的目光,似乎在说:爵爷你可回来了,今天这个难关,就全靠你才能带我们度过了……
在这样的眼神的注视下,柴安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却又不愿多问,径直来到崇义公府大堂之前,果然听见正堂那座颇为宽阔的建筑之中姐姐柴念云的声音。
只听柴念云说道:“二叔,您这是什么话?我们崇义公府是个什么情况您不是不知道,勉强维持门面都不容易,哪里还能拿出那么许多现钱来借给您呢?更何况,侄女听说您老走了门路,现在在工部办差做事,都是肥的流油的差事,照理说也不该缺钱啊,不想着支应一下本家,怎么还要从公府里借钱呢?”
柴念云这几句话说的有理有据、条缕明晰,不仅让在门外的柴安风将事情本末听了个清楚,更将那位过来借钱的二叔说了个哑口无言。
于是柴安风心中大定,轻咳了两声,款步走进公府正堂,笑着说道:“刚才我在街上听到一段戏文,是这么唱的:‘我家的表叔真不少,没有大事不登门’。二叔是我家的亲叔,看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借钱来的啊……”
柴安风的二叔名叫柴辅仕,平日里也颇爱听戏,却没听过柴安风的刚才念叨的这两句台词,便拱了拱手算是行了礼,问道:“哟,原来是大侄子来了,你方才这两句戏文倒是新鲜,莫非是哪位雅士新写的么?”
柴安风笑着答道:“不算新戏,是一出叫《红灯记》的,讲的是改朝换代的大事,二叔没事可以去看看,我就不强留了,二叔请回吧!”
柴辅仕听自
己这位公爵侄子这是下了逐客令,顿时有些慌张,忙道:“别啊,我还有话要说呢!不瞒侄子、侄女,我今日登门倒也不全是为了借钱而来,是来给两位报喜来的!”
“报喜?喜从何来?”柴安风脱口而出道。
柴辅仕一听柴安风来了兴趣,便即笑道:“别忙,别忙。大侄子你看我大老远的过来,连口水都没喝过,还站着说话,累得腰酸背痛……大侄子怎么也不请我坐下,喝杯茶再说如何?”
柴辅仕今年三十八岁,胖得好像一个皮球,一路急匆匆跑到崇义公府里来,方才又同柴念云争论了几句,还真是累得气喘吁吁、口干舌燥,也确实要喝口水、坐下来休息休息了。
可柴安风却没有这样的好脾气,鼻孔里“哼”了一声:“咱们崇义公府穷得很,茶叶都喝光了,好的椅子也没有。二叔想要说话,就站着说好了,不是有句俗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么?正好可以治治你的腰疼病。”
在场之人没料到柴安风竟会说出这样一句俚语来,逗得柴念云、黄有功等人一阵暗笑,被嘲讽的柴辅仕却是一脸的尴尬。
半晌,柴辅仕才干咳两声,说道:“好了,那有话我就直说了。那个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有意认大侄女做干女儿,这就要封为公主了。这可是我们柴家门楣带光的大喜事,二叔我刚得到消息,便急吼吼过来道喜来了……”
柴安风听了一愣,心中盘算起来:不对吧,虽然宋朝皇室赵家名义上对柴家礼遇有加,可说到底,柴家同赵家是有夺国之恨的冤家——赵家既不完全放心柴家,柴家自然也不稀罕这个公主名号——无缘无故怎么会有封姐姐当公主的这样的事情呢?
于是柴安风试探着问道:“二叔,我看这事不寻常,想必后头还有文章吧?”
柴辅仕“嘿嘿”一笑:“大侄子果然聪明,太后认侄女做干女儿,是有一件大事托大侄女去做呢!”
他又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接着往下说道:“侄子侄女都知道,今年先皇驾崩、新帝登极,正要同金国重新修好。太后打算晋封侄女做公主,是要送去金国和亲,做大金国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