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下 闹分家婷儿多忧虑 看织坊安风定主意
六七百贯铜钱!
柴安风还以为这座破败不堪的纺织工坊能够勉强做到收支平衡就不错了,却没料到一年的利润竟然能达到六百多贯钱——要知道,堂堂柴家的崇义公府,大宋朝廷给他的俸禄也就不过一千多贯钱而已。也就是说,两座这样的织坊,就能养活一个崇义公府,更何况以柴安风并不十分犀利的目光来看,这座织坊的生产效率至少可以提高五倍以上。
不过要是这样,那这座临安城外的织坊,一年就能赚上三千贯钱。
要知道,南宋临安城一户普通人家一个月的收入也就三四贯铜钱而已,一年能有个五十贯钱就算是小康之家了。而素来以厚待官员著称的赵宋朝廷,发给当朝宰相的年俸也就三千六百贯钱——也就是说,像这样的小作坊,要是真正走上正轨,那么一座便能养活一个宰相了。
这也太可怕了。
柴安风有些信不过自己的数学水平了,试探着问道:“这位大爷,不是我信不过你的话,可这座织坊,一年真的能挣六七百贯钱么?”
老李头瞥了柴安风一眼:“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小伙子懂什么?知道我这里的绸缎是卖给谁的么?都是送到泉州卖给东洋人、南洋人、西洋人的。这些人不比西夏人、金国人、大理人,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我们出产的东西,无论绸缎、瓷器、宣纸,他们都跟宝贝似的,没有铜钱,宁可用金银来换。而大宋则是银贵钱贱,用银子能换更多的铜钱。这一出一进,不是赚大发了嘛!”
柴安风听到这里已然释然了,用抬头朝郑婷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郑婷儿是个聪明人,赶忙走到织坊小院廊下的一个僻静角落,问道:“爵爷,怎么了?莫非是这个老李头说话没个把门的,让你给识破了?”
柴安风摇摇头:“不像,这个老李头说话不虚不吹,又应该有账可查,不会瞎说的。我请婷儿小姐过来,是要跟你说一声:这样的织坊,你能分几座,就拿几座,我可以拍胸脯保证,能让你发大财!”
郑婷儿倒也不能全然相信柴安风,犹豫片刻依旧说道:“这事可不能草率。爵爷,不瞒你说,我妈妈在家是个小妾,受够了大娘的欺负。因此这次分家之后,我是打算接妈妈出来的。我饿肚子事小,可不愿让妈妈再受苦了。”
古代小妾
的地位比不上正妻,万一遇到有手段、有儿子的正妻,小妾的日子就更是难过。
关于这点,柴安风是知道的。
因此他听了郑婷儿这样一番话,也禁不住犯起犹豫来,又问道:“那么婷儿小姐,要是你不要织坊、瓷窑之类的工坊的话,那能从家里分到些什么产业呢?”
郑婷儿盘算了一下,说道:“大概能分到两三座庄园吧……把庄园里的田土租出去给佃户耕种,一年收的租米大概也能折个一两千贯铜钱,足够给老娘过上几天好日子了。”
此言不虚。
在南宋朝——事实上贯穿整个中国封建王朝——土地始终是最好的投资品之一。只要不发生改朝换代之类惊天动地的变化,土地上的收入和孳息一直都是最稳定的收入。因此郑婷儿作为一个未出茅庐的小姑娘,从家里分几块良田、几座庄园,换来旱涝保收的收入是再好不过的。
可是现在马上要进入宋理宗的年代,南宋偏安一隅似乎是固若金汤,可历史的车轮却正在加速转动——不过十年之后,始终压在南宋头顶的乌云金国就会灰飞烟灭,紧随而来的,却是真正会席卷一切、碾碎一切、摧毁一切的可怕的蒙古铁骑。
在这种情况下的选择,就变得至关重要了。
面对郑婷儿的询问,柴安风踟蹰良久,终于凝眉问道:“婷儿姑娘,我有两个问题想要问你。”
郑婷儿一愣,忙答话:“什么问题?爵爷尽管开口。”
柴安风沉吟道:“我想问的是:婷儿姑娘是打算陪着老娘太太平平地过一辈子呢?还是打算出人头地,让你爸爸、哥哥从此刮目相看呢?”
要是由寻常女子回答,多一半会选择平平安安地过上一辈子。
可郑婷儿却同一般女子不同,长得虽然十分漂亮柔弱,心里却是要强得很,想也不想就答道:“要是可能的话,当然是出人头地的好。”
这样的回答正合着柴安风的心意:“好!我等的就是婷儿姑娘这话。我虽然不敢拿什么东西作为保证,但是可以把话撂在这里——这座织坊只要好好经营下去,利润至少是现在的三倍。然后再用赚的钱扩大生产,便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到时候,你婷儿姑娘就是临安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女富豪了!”
郑婷儿听了一愣,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丝毫没有公爵老爷架子的“崇义公”的话,又扭头看了看
身后这座乱乱哄哄的纺织坊,更让她觉得柴安风这话莫名其妙,甚不靠谱。
可她刚想否决,可略一抬头,眼神刚同柴安风漆黑的双瞳接触,忽然觉得这位柴爵爷是这样的真诚、这样的果断,完全不像是信口开河的样子,一时又犹豫起来:“爵爷这话,是真的吗?”
柴安风点点头:“我不敢把话说满,也不敢保证什么。但是我是绝不会害你的,方才那番话确实是出于真心,至于如何决定,还是要婷儿小姐你自己拿主意。”
这个主意,关乎今后自己和母亲的生计,郑婷儿依旧不敢仓促,没有当场确定态度,又同柴安风看了另外一家织坊和一家窑厂之后,这才各自回家。
郑婷儿所在的郑家是临安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富之家,无数商户、钱庄、佃农都同他家有所往来,就是朝廷里的官员们也同郑家多有瓜葛。因此在柴安风同郑婷儿第二次见面之后的三天,郑家分家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临安内外。
柴安风正在严密关注这件事情,便派黄大个子黄有功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却不料黄有功虽然办事努力,却是个脑筋不灵的,平日结交的又都是些社会底层的老百姓,哪里能探听到郑家这样的大富豪家里的内情?
不过柴安风也没等多久,不过一天之后,他便得悉了郑家分家最可靠的消息。
原来是郑婷儿再次亲自拜访崇义公府,点名要请柴安风出来吃饭。
柴安风原本就盼着多同郑婷儿这个小美女多接触接触,现在又对郑家这次分家的情况充满着好奇,因此想也不想便欣然同意了。
郑家既然已经分家,那郑婷儿老父亲郑万三名下的产业便各归自己膝下的二男一女所有了。故而分了家的郑婷儿,自然也就不能像往常那样大.大咧咧跑去天香楼吃饭,故而他请柴安风的这顿饭只在街边找了个馄饨摊子,胡乱吃了几口而已。
一边吃,郑婷儿还不住地道歉:“爵爷,这回分家,我从家里拿了两座织坊、一座窑厂,就是之前我带你去看过的那几处地方,又分了一些现钱在手里。自此以后,我便同老郑家再无瓜葛,天香楼自然是去不成了,今日这顿粗茶淡饭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过爵爷放心,等我有钱了,自然是会找补回来的……”
柴安风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一千年前的南宋也有些日子了,他虽然贵为崇
义公爵爷,可碍于崇义公府的经济情况,这些日子吃得也都是些粗茶淡饭而已,刚才那几口馄饨虽然不是什么美食,却也是荤素搭配足以充饥了。
因此柴安风放下碗筷,舔了舔上嘴唇沾的油花:“婷儿小姐这话就见外了。说起来我这都是第二次让你请客了,该过意不去的应该是我才对啊。”
郑婷儿满肚子的心事,丝毫没有同柴安风寒暄客气的打算,话锋略显生硬地一转:“我请爵爷吃饭倒也有些小事想要求爵爷帮忙。不知爵爷可否愿意在百忙之中赏光帮忙?”
美女的请求自然是难以拒绝的。
柴安风赶忙答应道:“客气、客气,婷儿小姐真是太客气了。小姐尽管开口,能办到的我自然会尽力。”
郑婷儿沉吟了片刻,说道:“方才我已说过了,分在我名下的,有两座织坊、一座窑厂,另有爹爹给的金银、绸缎、香料、现钱等物,合铜钱也有两三千贯,算是我的嫁妆了。我想着这些嫁妆怎么着都是坐吃山空,因此想用这些钱,好好经营一下这几座工坊的。奈何我毕竟是个弱女子,不通经营之道,因此才来求柴爵爷帮忙指点来了。”
郑婷儿年纪不大,一张俏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可她刚才说话时候,脸上分明挂上了一种沉稳、成熟之色,语气又极为诚恳,像是个真心想把生意做好的。
这让内心并不十分坚强的柴安风如何能够抵挡?
自己要是能将郑婷儿娶过门,那她名下的这些工坊也就跟着进了柴家的“崇义公府”,不就是成了我柴安风的了吗?
一想到这里,柴安风顿时心猿意马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实际上从来没有经营过任何一家企业的经验,当即满口答应下来:“那是当然,婷儿姑娘尽管放心,我懂的事自然不会藏着掖着,不懂的我们也可以互相探讨、互相提高嘛!”
“好!”郑婷儿脸上立即洋溢起笑容来,“那我们这就去作坊里瞧瞧去!还有,现在已经分了家了,我也不是什么郑大小姐了,爵爷就管我叫婷儿也就是了。别姑娘姑娘的,太啰嗦了。”
婷儿……
柴安风心里默默念了一声这个“昵称”,脸上霎时一红,觉得自己同郑婷儿的关系又毫无疑问地拉进了许多。
可郑婷儿却似乎压根没有考虑柴安风这种有的没的想法,起身便往馄饨摊外走去。
柴安风见状一愣—
—没想到这么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办事居然如此雷厉风行——便赶忙附身将桌上摆着的半碗馄饨汤一饮而尽,这才跟着郑婷儿向临安城北走去。
柴安风似乎是谦逊得有些过头了。
虽说他在穿越之前的二十一世纪从来没有办过哪怕只有十个工人的小工厂,可所谓“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他在县招商办工作了这么几年,还真积攒下了一些经营企业的知识。
而这些知识,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固然不能同如狼似虎的华尔街大佬们相抗衡、同样不能与老奸巨猾的国内巨头扳手腕、就连与那些狡猾奸诈的农民企业家都没法互相竞争。但是就这么一点从现代带来的干货,对付一下还没有什么现代企业观念的宋朝人,还是游刃有余的。
比如:
对经营一家纺织作坊而言无非是要紧紧抓住工人、工具、原料而已,在尚且不讲究设计感的南宋朝,抓住这几项,便能生产出质量一流的绸缎了。
其中,工人,也就是劳动力,就是要首先解决的一个问题。
就郑婷儿名下的两家织坊而言,在这里面工作的,还称不上“工人”二字。这些人在织坊里做工,最多算是偶尔“兼职”罢了,真正的身份不过是临安城外的农民——遇到农闲时候就到织坊里打.打工赚几个铜板花;等到农忙时候,地里的庄稼都还来不及照顾,自然也就没有闲工夫到织坊里做事了。
见到了这样的状况,柴安风心里这才忽然明白了起来——标志了资本主义萌芽产生的雇佣关系,在南宋朝尚且没有出现,这就导致了工厂的工人始终没有提高生产技能的条件和意愿,自然也就没法提高工作效率了。
对此,柴安风向郑婷儿提出的意见就是: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要将两家织坊、一家窑厂里的工人尽量固定下来,再在工作中逐步提升工作技能。
要是放在太平盛世,要将这些农民从被他们视为“命根子”的土地上剥离出去,那可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难事。可现在的南宋,空有一个盛世的名头,内里却是腐烂不堪。放到最底层,那就是土地兼并异常严重,大量土地集中在少部分地主富户手里;而广大农民则只保留了少部分土地,更有不少农民没有立锥之地,成为纯粹受地主剥削的佃户。
而临安城外,最大的地主之一,不就是老郑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