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下 朝野震动变霅川 圣旨降临传崇义
果不其然,柴家姐弟和苏家兄妹刚说了没几句,便见一名公府家人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大奶奶、老爷、大少奶奶,外头来人了,来人了,是来传旨的……传旨的……”
此人年纪在六十岁开外,放在南宋朝也算是高寿了,因年纪大了,故而被柴念云安排看门传话,是府里的老人了。
因此柴念云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禁不住斥道:“我说老夏头,你慌慌张张话都说不清楚。来人传旨?来了什么人?来了多少人?来传什么旨?来传谁的旨?你也不问清楚。”
其实老夏头办事也还算周全,柴念云问的这些问题,其实他早就问明白了,只是刚才来得紧急,心里又有些紧张,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说清楚。
只听老夏头喘匀了气,一一回禀:“回大奶奶。传旨来了两个人,都没长胡子,许是黄门官吧?说是传圣旨来的,要老爷亲自去迎呢!”
圣旨!
柴安风听了一愣,扭头同柴念云、苏知鱼对了个眼神,低声说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时候来了旨意,十有八.九是来质问昨天那事的吧?”
柴念云点点头:“除了这事,还能有别的事吗?来,我这就吩咐下人准备……”
“慢着老姐。”柴安风阻止道,“我们要不要先商量一下到底怎么回旨为好?可别说错了话,被人抓住把柄。现在的皇帝登极才几个月?我看这圣旨搞不好都是史弥远拟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嗯。老弟说得有理。苏帮主,你是审案的行家,不知应当如何对答为好?”柴念云把问题扔给了苏知鱼。
苏知鱼顿了半晌,随即答道:“好办。就回答三个字‘不知道’——就说突遭大变、神志不清,什么都不知道了。”
“装傻啊?”柴安风脱口而出。
倒他苏知鱼说得一怔:“对……对……就是装傻,审案,再怎么审也审不了傻子。这也算是韬光养晦、避重就轻之计吧。”
诚然。
就拿柴安风曾经看过的《水浒传》来说,里面的宋江浔阳楼题反诗事发之后,就来了出装疯卖傻的好戏;只可惜宋江的演技不过关,又吃不住打,这才演得穿了帮
。
不过柴安风曾经在机关单位里混了那么多年,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的套路,对自己的演技还是颇有几分自信的。再加上宋太祖赵匡胤“不得对柴家子弟用刑”的圣训尚在,包括皇帝在内都没人敢打他,也就不存在柴安风这副细皮嫩肉能不能挨打的问题了。
因此,苏知鱼的话真说到了柴安风的心里,让这位地位尊崇的柴爵爷仍不住拍手称赞:“好好好,不愧是审人训人的老手,我就按你说的办!”
苏知鱼倒是沉稳很多,谦逊了两句,又道:“爵爷和郡主接旨,我和妹妹都不过是一介草民,在此多有不便,还是先行回避了吧!”
柴念云略加沉思,答道:“也好,就请苏帮主、苏姑娘在此处稍后。”
她又吩咐下人:“黄有功、老夏头,赶紧布置起来,让你们老爷去正殿接旨。”
崇义公府柴家虽然只是个闲散勋贵,但每年赵宋官家总要发点钱粮下来以示恩宠,跟着钱粮的通常也有一道满是酸腐气息的圣旨。
这样的套路,每年府里头都要走上两三遍,因此府里的下人对收拾正殿、设置香案、斥退闲人之类表面功夫还是十分熟悉的——只花了不到一刻钟时间,便已收拾停当,又将门口等候的两个黄门(也就是太监)迎了进来。
柴安风这才穿戴整齐、姗姗来迟——他现在身上穿的,乃是依照朝廷规制精心缝制的一袭蟒袍。
只在一年多前,柴安风身上穿的,还是一件年纪比他还大的,他爸爸、爷爷都穿过的破蟒袍。但一年后的现在,柴安风手下正开着几家织坊、染坊,选了最好的四川蜀锦、三蒸三染了浑厚而又艳丽的绛红颜色、又让手艺最好的绣工用金丝银线刺绣上四爪巨蟒。
可别小看这身蟒袍。
大宋朝寻常文官、武将,就算是做到了极品的宰相、枢密使,也未必能有这身衣服穿,只有立了大功劳并被皇帝赏识,才能有这样的超品官服穿。
而这身衣服穿在柴安风身上,却未免有些寒酸了——要知道,他柴家老祖宗,可是穿龙袍的!他现在这身衣服上绣的四爪巨蟒在五爪金龙面前,也就是个残废。
不过光这身衣服也足够吓人的。
柴安风原本个子不高、相貌也只能算是平常,可这一身衣服一上身,气势顿时增加了几倍,就连那几个相貌、身材都算是出挑的,专门选来替皇帝传旨的小黄门在他面前都浑似矮了一截。
柴安风看了这两个小太监一眼,冷笑了一声,照着姐姐柴念云教他的话说道:“两位天使辛苦了。我们崇义公府地皮偏狭得很,劳动二位走一趟,我柴安风也颇有几分过意不去。来来来,这两锭金子就算是给两位买双新鞋的吧!”
说着,柴安风便掏出两根准备了许久的小金条,塞到那两个小黄门手中。
南宋朝法定的流通货币是铜钱或者朝廷发行的“会子”。自史弥远当政以来,“会子”这种纸币的面值不断贬值,原本一贯钱的会子,发行下来往往只能兑换三四百文铜钱,因此寻常百姓并不乐意使用“会子”。而实打实的铜钱则重量大、体积大,带上十几贯铜钱出门,就好像是在做负重越野跑一样。
因此,除却日常小额消费之外,白银、黄金等贵重金属逐渐流通起来。尤其是在大额交易过程中,大商人之间更喜欢用价值大、容易清点、方别携带的真金白银来进行交易。
并且白银的价格正在逐步提高,从官价的一两银子兑换一贯钱(也就是八百至一千枚铜钱)的价格,逐步提高到民间一两银子可以兑换三贯铜钱以上。而黄金则是基本稳定在兑换十倍至十二倍重量的白银。
刚才柴安风出手的拢共一两黄金,实则抵得上三十贯至四十贯铜钱了。
因此得了好处的这两个小黄门,态度愈发恭敬起来,脸上堆满了廉价的笑容。
其中一个口齿伶俐些的说道:“听俺们师傅说,崇义公柴家清苦得很,因此以往过来传旨,从来都不敢讨赏的。嘿嘿……不过话说回来,小人们识相、爵爷也体谅,这不——爵爷如今发财了,一出手就这么大手笔,这两锭金子,够小的吃喝好几年的了……要是传扬出去,将来给爵爷传旨的差事,宫里还不打破了头?”
柴安风早就听出了这小黄门的话中三昧,又转念一想:不如来他个顺水推
舟,笼络一下这个机灵的传旨小太监。
于是柴安风便笑道:“宫里当小黄门的最辛苦了,身体残疾不说还要背黑锅、遭埋怨,很不容易了。这样,你小子报个名字,跟宫里好好说说,就说是我说的,将来给我们崇义公府传旨的差事,就你一个人包了,我将来还有赏钱。”
那小黄门脸上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得嘞!那小人就先谢谢爵爷了!小人名叫保宁,将来有的是机会伺候爵爷。”
“保宁?好名字,保天下安宁嘛!”柴安风复述了一遍这小黄门的名字,又道,“好了。你还是先传旨吧!要我跪下接旨吗?只是昨天我被歹人挟持,受了点伤,膝盖硬了怕是跪不下去哟!”
保宁立即答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小的听宫里的老公公嚼舌头,说爵爷按辈分,还是当今圣上的叔叔呢!身份这么贵重,哪还用跪?”
说罢,他便从身旁同他一道来的那小黄门手里取过圣旨,一边小心翼翼地展开,一边说道:“爵爷只需接旨时候恭敬一些,小人们便也能向宫里交差了。”
“那就多承关照了。”柴安风赞了一句,心里在想:这个叫保宁的还真是款到发货、真材实料、童叟无欺,拿了钱就能网开一面。
后来,柴安风才知道,宋朝君臣之间的分野并不十分严格,除了祭祖、祭天、封禅、封爵等仪式场合,否则并不一定要行什么跪拜之礼。而臣子同皇帝商议事情,一般肃立回话就算是十分恭敬的了,至于某些元老大臣,皇帝还会钦赐坐席,来他个“坐而论道”。
具体到接旨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官僚、仪式意味特别重的旨意,寻常也只需要遥遥行个礼,站着接旨也就罢了。
而柴安风接到的这份旨意写得也甚是随意,只让他即刻出发,经由和宁门至选德殿面圣而已。
圣旨简单,传旨的保宁自也没多少话好讲,将圣旨小心叠好,又对柴安风作了个揖:“既然皇上有旨,那柴爵爷就尽快动身吧。小的要先回去缴旨,就不伺候爵爷了。”
说罢,保宁又朝柴安风行了个礼,远远瞧见郡主柴念云已穿好了华服正款款走出,便也补了个礼,
随即一转身,沿原路离了崇义公府。
这保宁办事干净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在宦官太监里头也算是个杰出的人物了。只是他办事太过干净利落,陪他一同过来的另一个个头略高一些的小太监,连句话都没有插上。
待保宁离开公府,柴安风这才略松了口气,见姐姐已经走了出来,便忙问道:“老姐,我这就要去见皇帝了?怎么总觉得心里有点慌,能不能不去啊?”
柴念云一身华服也是新缝制的,无论远观还是近看都显得极富丽华贵,一副贵妇人的做派:“你说呢?皇上有旨意召见,你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是要杀头的!”
说完这句杀气腾腾的话,柴念云又禁不住叹了口气:“唉!这也不怪弟弟。弟弟上次面圣,还是正式册封崇义公时候。那时弟弟才六岁,还是我按着头行的礼呢……”
柴安风仔细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记录——可惜他穿越过来之后,这些记忆已是异常模糊,丝毫回忆不起这段经历。
因此他赶紧把话题扯开了去:“我就怕是深入虎穴,去了就回不来了……”
柴念云“噗嗤”笑了出来:“你当皇上是项羽、你是刘邦,在赴鸿门宴啊?放心,皇上忙得很,也就是过去说几句话罢了。”
“就怕史弥远有意为难我,假托了皇上的旨意……”柴安风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这话才被你说到了点子上。”柴念云笑道,“史老相公做媒,介绍薛参政的女儿同你见面。你倒好,饭吃到一半就来个不告而别,把史老相公和薛参政的脸面摆在哪里?”
经这一提醒,柴安风这才想起昨天他出门,其实就是跟那位胖乎乎好像一口小肥猪的薛小姐相亲去而来;而后来节外生枝,生出的枝条实在太粗太长了,以至于大家都把薛小姐给忘了。
却见苏南雁从正殿偏门快步走出,口中忙不迭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哪个是薛小姐?我怎么没见过。”
柴安风立即答道:“你当然没见过,离开天香楼,还没去到暖香阁时候,便被我打发了。”
苏南雁嘴巴一撇:“人家好歹也是你的相亲对象,就这么把她打发了,就不怕人家嫉恨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