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下 见真龙安风入宫阙 斥保宁宰辅显权威
因此柴安风赶紧接过皇帝的话,拱手道:“那我柴安风就替崇义公阖府上下,先向皇上、太后谢恩了!皇上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臣必然尽忠竭力。”
皇帝赵昀撇了撇嘴:“难处?皇上能有什么难处?这宫里也是什么东西也不缺呀!就是太后和史相国管得太紧了,宫里的太监、宫女又一个个都是没趣的,每天就只能读书、读书、读书,比在王府里都要闷的多呢!快把我憋死了!”
原来如此!
赵昀从小接受的,就不是什么帝王教育,只要安心逍遥当个富贵王爷就算是善终了,因此他刚刚被从王府调到皇宫里来,还有些习惯这里的氛围,自然是会浑身无聊难受的。
遇到这种无聊难受的小屁孩儿,要是放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那是再好办也不过了——只要大人扔个智能手机给他、再连上无线网络,再怎么无聊难受的小孩子,都会瞬间变得异常舒坦来劲。
可惜了,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也没有手机、网络,能让人高兴的法子着实不多。
因此柴安风想了想,方才试探着说道:“皇上既然喜欢读书……那也是好的。不过《四书五经》确实读起来乏味……不如这样,我名下开了两间印书坊,倒是印了几本稗官小说,得空我亲自送过来,好让皇上能看着解解闷。”
印书坊是柴安风兴办的副业之一。
他按着后世《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红楼梦》的路子,写了故事大纲,又专门招揽了几个不得意的落魄文人,按着大纲完成了这几部中国古代历史上有名的小说。虽然这几本山寨书的艺术成就同罗贯中、施耐庵、曹雪芹没法相提并论,不过好在故事都是好故事,同样能够吸引人。
因此这几本书在南宋朝的销量还不错,虽做不到脍炙人口吧,在文人圈子里多少也算是风靡一时了。
赵昀在深处宫禁之中,当然没听说过这几本书的大名,只作聊胜于无地答应道:“也好。爱卿要是忙,也不必亲自带
来,交给保宁,让他捎进宫里来就得了。”
“那好。这几本书,皇上先看着。要是看了不满意——那我就再换几本给皇上瞅瞅,保管皇上满意!”柴安风心想:方才提出来的几本还算是正经书,要是皇帝还瞧不上,那自然另有几本“金”字头的、“玉”字头的“金玉”好书呈送给皇帝。
赵昀到底是个小孩子,被柴安风这么用心一捧,立即眉开眼笑,说话更加随便了:“那爱卿就多费心了,我可等着呢!唉!你看朕身边这堆书,要么是孔孟语录、要么是朱子格言,再好的文章这么揉软了、搓碎了读,也都品不出滋味了。”
“唉!”赵昀又叹了口气,“朕也曾读过韩愈、欧阳修、苏轼、范仲淹等人的文章,且不说道理讲得怎么样……反正孔老夫子的文采,比起上面这几位,无疑是要差得多了。”
那是自然的,《论语》不是孔子写的,而相传是孔子亲笔的《中庸》、《大学》、《春秋》等文章,写得也是艰涩难懂、含混不清,别说后世那些精于笔谈的王勃、曹植、司马相如、唐宋八大家了,就连时代差不多的庄子、荀子都能甩他八条大街。
然而自从汉武帝“独尊儒术、罢黜百家”开始,评价孔子就容不得半句批评,而皇帝名义上算是天下儒道的领袖,是更加不能批评孔子的,赵昀方才这几句话就算是心腹之言,也已是离经叛道得很了!
只听赵昀话音未落,选德殿外便传来训斥的声音:“谁敢胡言乱语,毁谤至圣先师?”
皇帝赵昀听了这话,禁不住脸色一紧,立即高声问道:“外……外头是史相国吗?”声音似乎有些发颤。
殿外果然传来略显苍老却又愤怒坚定的回答:“臣,史弥远求见!”
紧随而来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臣,薛极求见!”
话音刚落,选德殿大门便被推开了一道缝隙,小太监保宁从门缝里挤了进来,慌慌张张几乎跌了一跤,略显多此一举地禀报:“皇上,史老相公、薛老相公
求见……”
“宣……宣……宣两位爱卿觐见。”赵昀立即回答。
选德殿内将将松快下来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愈发紧张了起来,就连一路之上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柴安风都有些犯怵,赶忙问道:“皇上,史相国来了,要不我这就先退下去了?”
“别。这回就是寻爱卿过来问话的,你就站在这儿,不能走啊!”赵昀几乎是求着柴安风说的这几句话。
陡然间,柴安风心中似乎对眼前这位九五至尊的皇帝产生了一丝怜悯,脑海中略一犹豫,眼前选德殿的大门已然洞开,两个身影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立在皇帝面前,一躬身算是行了礼。
这下连皇帝赵昀都坐不住了,赶忙站起身来,居然也拱手回了个礼:“史相国何须多礼?朕真有事要请教相国呢!”
说罢,赵昀又冲保宁呵斥道:“这奴才,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不快给史相国搬把椅子?”
保宁应了一声,赶忙搬了把椅子过来,又用袖子在原本就一尘不染的椅面上擦了擦,这才请史弥远坐下。
史弥远瞟了保宁一眼,冷冷说道:“皇上错了,臣看这奴才倒是太会顺杆爬了,就怕将来蛊惑圣听,祸乱朝廷。”
“不至于吧……”赵昀答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当年盛唐是何等气象?就是不懂得防微杜渐的道理,这才让这群阉臣小人钻了空子,好端端的社稷基业终于毁于一旦。”史弥远的话语冷峻得仿佛一口寒冰铸造的利剑,指着保宁道,“你,给老夫站到外边去,想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角色、什么玩意儿!”
保宁求救似的朝赵昀和柴安风看了一眼,见这两位贵人都没什么表示,只能乖乖走了出去,重新掩上了门。
史弥远这几句话虽然说得不留情面,可字字句句都在理上,让赵昀虽想给保宁说上一两句好话,却也不知从何说起;柴安风更加不敢多说半个字——偌大的选德殿中再次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这反倒让柴安风有了功夫仔细端详一下史弥
远的长相。
只见这位让当今皇帝都噤若寒蝉的史老相公长得甚是瘦削——有点像后世演了司马懿、高俅的那个演员魏老爷子——两只眼睛深深嵌在眼窝之中却无时无刻不发射着似乎要射穿别人驱壳、直透别人灵魂的精光,瘦弱的身躯握在摆了软垫的舒服的交椅之中,却透射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势和压迫感。
不愧是权倾天下的独相!
就只这么一瞬间的第一印象,就足以让柴安风判定——此人绝对不好对付,自己既然要同他作对,就必然不能有半点闪失,否则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于是柴安风不敢轻易挑起话头,只默然垂首,静候史弥远发难。
史弥远果然有话要说,只听他清了清喉咙,抬起一双不大的眼睛,问道:“柴爵爷,老夫听下面报告上来,说昨日临安城中出了些大事,不知柴爵爷有没有听说?”
好厉害的问题!
史弥远分明已经知道柴安风是昨天那场骚乱的核心当事人之一,却来了个以退为进,故作不知情,把问题甩给了柴安风,让他当着自己、当着皇帝,逐一将事情交代清楚,再遇到有不对的、推诿的、虚掩的,自然可以当头棒喝、当面指出!
可算是处心积虑了!
柴安风听了这个不冷不热的问题,已是急得汗流浃背,想来想去只能来他个“一问三不知”,避重就轻道:“那个……我昨天是去相亲来着。这件事不是史老相公居中做媒、介绍的是这位薛相公的千金,两位相公必然是知道的。后来完事之后,我去吃饭,吃一半就遇到了歹人,歹人认出我的身份,就想挟持我讹点钱出来。好在我姐姐,也就是柴郡主厉害,领着公府里的几个家人拼命反抗,终于打退了那些歹人,我也好不容易才捡条命回来。”
说完了这一大通,柴安风不忘补充一句:“我受了惊吓,到现在还晕晕乎乎的,就记得这么些事情,其余细节之事,我有些忘了、有些还要仔细想想才能回忆起来。”算是预先堵住了话里话
外可能存在的漏洞。
史弥远没料到柴安风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勋贵子弟,说话居然这样滴水不漏,睁大了眼仔细打量了柴安风几遍,脸上干裂发柴的皮肤抖动了一下,挤出几个字:“那老夫问你,挟持你的那个妖女,就是叫什么杨妙真的那个,你认得吗?”
一提起杨妙真,那曼妙的身姿、高强的武艺、姣好的面容,还有手上、身上飘散出来的隐隐约约的香味,顿时浮现在柴安风的脑海之中,竟让他在这庄严肃穆的选德殿内露出了轻浮的微笑。
史弥远是何等刚正严方的老宰相,最看不得这种轻佻浮躁的模样,“哼”地冷笑一声:“看柴爵爷这副模样,似乎是认得这个杨妙真了?却不知皇上知道这个妖女的来历吗?”
皇帝赵昀是个年轻人,好奇心最重了,要是平常人提起挟持柴安风的是个女子,他非得追着问个明白不可。可现在的他却慑于史弥远的威信,只得压抑住情绪,回答道:“朕不知道,倒要请教史相国。”
史弥远又复冷笑一笑:“哼!皇上问老夫,不若问问柴爵爷。这里面的关节,恐怕柴爵爷要比我清楚得多!好吧,既然柴爵爷不愿赐教,那不妨由老夫多费几句口舌,替柴爵爷说说杨妙真这个妖女的事。”
说着,史弥远便将杨妙真的来历、作为、身份和盘托出。
也亏得这位独相才华过人,虽然年近古稀,脑子却比寻常年轻人还要清楚得多,不过短短一盏茶功夫,便将事情交代了个明明白白。
然而就因如此,却正好将杨妙真的本事毫无掩饰地介绍了出来,说得小皇帝赵昀连连点头:“哟,看来这个杨妙真真是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呢!难得她身在北国,却不忘正统,能够坚持抗金这么些年,也算是不容易了。依朕之见,要是朝廷还有余力,倒是可以暗中拨点钱粮、运些兵刃,支援一下他们,倒也算是对金奴的一个牵制了。”
说着,皇帝亲自端了龙书案上一碗尚温的新茶,递到史弥远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