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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中 见真龙安风入宫阙 斥保宁宰辅显权威

只见他“嘿嘿”一笑,又取过那页纸:“能得师傅这几句话,我就挺高兴的了。至于书法和治国么……其实也并不矛盾。别人不说,师傅的字堪称是本朝第一了吧?可也不耽误师傅作得一手道德文章呀……”

那中年人被皇帝这话说得一缩,赶忙谦逊道:“皇上谬赞了……皇上谬赞了……臣微末之才,忝居帝师罢了。皇上是要统领九州万方,臣怎敢同皇上相提并论?因此方才臣斗胆进谏的那几句话,还请皇上听了进去罢!”

“好了好了,师傅的话,我自然是要听的。”皇帝似乎有些不耐烦,“对了,我今天不是还要接见崇义公柴……柴什么来着?他人呢?还没到么?”

柴安风赶忙答应一声:“柴安风,皇上,臣已到了。”说着,便闪身站了出来。

这时,柴安风才看清楚了皇帝的真面目——只见这个小皇帝身材倒是颇为颀长,比柴安风要高出大半个头去,可脸上却是一脸的稚气,不但发着半脸的青春痘,唇上又浮了一层淡淡的胡须,看上去也就是个稚嫩的高中生的样子。

皇帝也打量了一下柴安风,笑道:“果然是柴家的嫡派子孙,同那些奴才就是不一样,看着就精神。咦?你怎么不给我……不给朕下拜行礼呢?”

柴安风就是不愿意给人磕头,可现在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时候在皇帝面前装大尾巴鹰可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于是柴安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一撩袍角便要跪下去了。

却不料那位中年师傅开口阻止道:“那倒也不必。皇上,柴家同寻常贵戚不同,与官家在尊卑之上一向是十分随意的。且按臣的推算,柴爵爷算是皇上的叔辈了,因此这三叩九拜之礼,倒也是可以免去的。”

皇帝听了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啊!师傅不说,我还不知道。我赵宋官家向来善待柴家子孙,既然如此——按礼法,

我们是君臣;按亲疏,却是叔侄。既然如此,那小皇叔就免礼了吧!”

柴安风本就不愿跪拜,听了这话,赶忙接过话头,拱手谢了恩,便不再跪拜了。

倒是那位中年“师傅”,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出这一出来,不能不说是向着柴安风的。

因此柴安风偷偷向那“师傅”瞟了一眼,低语了句:“多谢这位师傅了。”

按说柴安风现在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了,敢不给他面子的人,朝野上下也不多了。

不成想这位“师傅”却全不领情,根本没有搭理柴安风,却向年青的皇帝作了个揖,道了声别:“皇上既有要事要办,臣不便在此久留,待明日讲经之时再来觐见好了。”

说罢,“师傅”便退了出去。

小皇帝礼数上倒也不缺,赶忙上前两步,算是亲自“送走”了师傅。

这位严刚方正的“师傅”一走,整个选德殿中的气氛一下子松快了不少,就连皇帝也松了口气,踱回书案后的龙椅,一屁股大.大咧咧坐了下来。

柴安风这才发现,皇帝方才那副严肃的样子,一大半是装出来的,其实打心底还不过是个不甚成熟的少年罢了。

于是柴安风也放下一些心头的警戒,试探着问道:“那位师傅倒是好风骨,不知是朝廷里那位大臣?”

皇帝漫不经心地说道:“是真德秀。风骨肯定是硬挺的,学问也好,就是太古板了些……”

话说一半皇帝忽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不好,私底下议论先生,那可不是徒弟该做的。我这算是失言了,要是被太后和史相国听见可不好了……”

柴安风赶忙笑道:“皇上别担心。我小时候读书的时候可淘气了,把好几个师傅都气得不行,老姐不知打骂过我多少回。皇上金口玉言,对师傅、对臣子的评价也是很妥当的,谁敢别有用心地嘀嘀咕咕?”

皇帝听了龙颜大悦:“好,好,就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

这几

句话一说,气氛变得更加随意,柴安风更是松快了不少,大咧咧问道:“好了,有闲话我们以后再扯,还是先谈正事吧。皇上这次叫我过来,所为何事啊?”

柴安风眼前的这个小皇帝名叫赵昀,是死了的宁宗皇帝的旁系侄子,血缘偏、年纪小、又没多少聪明之处,自打懂事起就以当个平安富贵王爷为夙愿,何曾想过坐上过屁股底下这个至高无上的龙椅?

因此,在赵昀被拥立为帝的这大半年里,赵昀早已被皇室严格得近乎凝固的制度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了。他不是没想过反抗——用自己名义上至高无上的皇权去反抗,反抗这些原本应当由皇权作为背书的压迫——然而现在,皇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依靠这些凝固而又严格的制度才能体现出来,以至于反对制度,就是反对皇权。

皇权又怎能反对皇权?

赵昀虽然未必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但他真真切切能感受到的,却是一种确确实实的无力感,一种同九五至尊的地位毫不相衬的无力感。

只有现在,陡然间同眼前这个冒出来的崇义公柴爵爷说上几句“没大没小”、“无君无父”的话,才能使作为皇帝的赵昀一直紧绷了的神经略微放松下来,终于在脸上挂上了一丝笑容:“何事?我也不知道何事。是史相国代朕拟的旨意,要我传你过来问几句话。”

听到“史相国”这三个字,柴安风眉头一紧,嘟囔道:“史相国?就是史弥远吧?怎么又是这厮?真是阴魂不散,有完没完了?”

赵昀若有似无地听了去了几个字,随口问道:“怎么?爱卿对史相国颇有微词吗?”

“不,没这回事……”柴安风矢口否认,倒也不算是在说谎——他对史弥远怎么能叫是颇有微词呢,分明是深恶痛绝才对吧!

“我只是在想。皇上乃是天下共主,有道是‘民不知则问官、官不知则问君’——”这句话是柴安风从刘宝

瑞的相声里听来的,“就算史老相公资格再怎么老、地位再怎么高,也没由来替皇上下旨吧?”

“嗳!”赵昀摆摆手,“话不能这么说。朕初登大宝,朝廷事务都不熟悉,要不是皇太后垂帘听政、史相国老成谋国,这天下岂得太平?”

柴安风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下去,然而在皇帝面前给史弥远下一下眼药还是很有益处的。因此,柴安风斟酌着语句说道:“史老相公固然是一片好心,可皇上遇到事情也应自己拿拿主意,又或者听听旁人的意见,比如方才那位真师傅,我看遇事问问他也不错。”

“师傅什么都好,就可惜啰嗦了些,就怕我问一句,他便有一百句等着我,唠唠叨叨说个没玩,听得我耳朵里老茧都长出来了。不过师傅到底还是好的,爱卿的话我记住了,有时问问师傅也是好的。”

柴安风满意地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说起来皇上真的不知道召我来为的是什么事吗?史老相公的不对了,多少也得知会皇上一声吧?”

皇帝想了想,方才答道:“似乎是说过的……好像是爱卿昨天在临安城里弄出什么热闹来了。官府、禁军、皇城司都没管,史相国听说了气得不行,因此才下旨招你过来问话的。”

果真是这么回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柴安风从公府里来皇城的路上,就不断盘算着怎么把昨天的事情给支吾过去,可潜意识里却指望着这次进宫并不是为了解释昨天那场骚乱的。然而事与愿违,眼下他身处宫禁深处,就是被史弥远用了无法拒绝的皇帝的名义,召他过来解释一切的。

事到临头,再怎么准备,都显得有些徒劳,现在的柴安风心里真好像是有十五个水桶不断地晃悠——整个一个叫七上八下,脸上都禁不住渗出冷汗来了……

也不知赵昀是不是看出了柴安风的窘迫,咧嘴一笑道:“我看史相国这是小题大做了。不就是出

门打了一架么,不是连人都没死一个嘛!有什么大不了的?爱卿放心,我就假装申斥两句,你服个软、认个怂,这事就算过去了。”

“哦?这么着能成吗?”柴安风眼光一闪。

“当然能成!朕是皇帝,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更何况还有太后给你撑腰呢!”赵昀拍着胸脯说道。

“太后也能给我撑腰?”柴安风眼光又亮了两分。

赵竑笑道:“那当然了。太后跟朕说话,三五句里头就没有不说你好话的。常常指着朕这龙袍、窗纱、帘布……说这都是‘崇义号’里做出来的东西,价钱比以往的贡品便宜得多,质量又好得多。说我宗室贵戚里能出爱卿这样的人才不简单,要朕多多关照呢!”

听到这里,柴安风才真的放下了心。

皇帝的支持固然可贵,可眼下的朝廷里却不是皇帝说了算。

那谁说了算呢?

一个是宰相史弥远,另一个就是杨太后了。

史弥远,似乎对柴安风颇有些不满,柴安风也懒得搭理巴结他;杨太后,听上去似乎对自己的印象还不错,并且同姐姐柴念云关系不错,倒是一个可以暂时依赖的势力。

反正眼前的局势,貌似史弥远和杨太后是同气连枝,一起拥立了年幼无知的赵昀做了皇帝,可随着朝野上下各种反对势力的逐渐消弭,原本同一战壕的战友们也迟早会在权力的诱惑下反目成仇。到时候,柴安风的崇义公府,要么发挥个关键少数的作用,混一个左右逢源;要么索性来他个反客为主,将这两方面势力全部踩在脚下。

然而这事还嫌太远,柴安风就算有这么个想法,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打算,就连“走一步、看一步”都谈不上。

不过眼下有皇帝这么个表态——虽然这个皇帝如今也没有多大的实权——也是聊胜于无,反正只要没病没灾的,这个小皇帝总能活得比史弥远这个老头子长,到时候崇义公柴家自然是会风生水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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