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回上 遇灾民皇帝探民情 逢恶霸公爵强出头
柴安风顺着马鞭指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座不知是土地庙还是城隍庙的道观孤零零伫在官道旁边的田野之中。庙里似乎有些骚动，又有几缕青烟袅袅飘出，应该是有人在里面活动。柴安风心里觉得有些不妥，刚要出言阻止，却不料赵昀挺身夹了夹马肚子，已然走了出去。
这让柴安风心里虽然是老大的不满意，却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追了上去，心里已经开始祈祷了：希望这座破庙里千万可不要有什么歹人啊！
马走得比人快多了。
不过眨眼功夫，皇帝赵昀并崇义公柴安风两人便已到了破庙门口。
赵昀在皇宫里作威作福惯了，从来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路就走、推门就进。因此他翻身下马，大.大咧咧推开了破庙的庙门，冲庙里喊了一声：“这么多人，你们在做什么？有没有热茶，好让我润润喉咙？”
可他话方出口，便吓得愣住了。
只见这并不宽敞的破庙里面，竟然结结实实塞进去了四五十号人，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眼窝深陷，除了一双双放着饿光的眼珠还在转动之外，真和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骷髅没有多少差别。
赵昀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退了半步，被身后那条刚抬腿迈了过去的破门槛绊了一跤，要是没有紧跟上来的柴安风伸手扶了一把，非得一屁股摔坐在地上不可。
赵昀勉强站住身子，仍旧有些神不守舍：“鬼，鬼！爱卿，这里有鬼！”
惊惶之下，赵昀已忘了自己是在微服出行，宫廷里的称呼脱口而出。
柴安风却是个接受了好几十年的无神论教育的文化人，显然要镇定许多，先强调了一句身份和环境，又娓娓说道：“赵相公！赵相公！这个世界上没有鬼，也没有神仙、皇……嗯，反正就是没有鬼！要不是你累了，看错了？”
“错
了？我怎么会看错了？”赵竑回答，“要不信邪，你自己看看！”
柴安风还真不信邪，撒开扶着皇帝的手，迈步上前，探头便往庙里望去。
果不其然，进入他眼帘的，依旧是那四五十个骷髅一般的家伙——这帮人黑压压挤在逼仄黑暗的破庙之中，浑似一群正打算逃离地狱的恶鬼，乍一看是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难受，唬得柴安风也是心头一冷。
正在这时，却听身后传来苏知鱼的呼喊：“赵相公、柴官人，你们二位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前头有家小客栈，已经被我包下了。如今外面天寒地冻的，我们还是早些投宿的为好。”
武功高强、江湖经验丰富的苏知鱼的到来，让柴安风心情一松，定了定心神，说会道：“不忙。苏镖头，你江湖上走得勤，快来问问，这间破庙里是些什么人？”
苏知鱼虽然贵为盐帮帮主，江湖之上也是名头极响，可在眼下面对一个皇帝、一个公爵，他的地位却是最低的，跑腿问话之类的也只有他去做了。
好在苏家虽然世代都是盐帮帮主，可苏知鱼却也是一步步从盐狗子做起，经过无数风雨才坐上帮主之位的，只往破庙里瞅了一眼，心里就明白了：“回柴大官人，不出意料，这些人应当是逃难来的饥民……”
“胡扯！”苏知鱼没有说完、柴安风没有搭话，倒是皇帝赵昀先插了嘴，“我出来之前，奉了太后的懿旨，把下面送上来的全部奏章都翻过一遍了。今年我大宋国内风调雨顺，没有什么大的水、旱、蝗灾，怎么可能有饥民呢？”
柴安风听赵昀说得激动，赶忙劝了句：“赵相公，你不要急。或许只是一州一县的小灾小病，州县里就地救济了，所以未必会申报到你这里。又或者事情虽然不小，可报到宰相史老相公这边，觉得也
不用来劳烦你，自己随手也就处理了。”
这话明着是在劝赵昀息怒，暗中却是在说史弥远权倾朝野，以至于赈济灾害这样的大事都不向皇帝报告。
可惜赵昀年纪还轻，听不出这话中涵义，略加沉思之后，只是说道：“柴……官人，我看今天我们就别去投店了，就在这里过夜。顺便同这些灾民谈论谈论，我也好知道那些臣子们粉饰出来的太平天下，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这几句话说得倒还像有个皇帝的样子。
柴安风如今正满腹心思扳倒史弥远，而这件事情仅凭自己一个根基并不深厚的崇义公府显然是不够的，最少也要得到皇帝的支持，因此对于皇帝能够亲自参与政务这件事情，柴安风是举一万只手赞成的。
当然了，皇帝的安全也是十分重要的。
因此他赶忙扭头问苏知鱼：“苏镖头。你看这边是否安全，能不能让我们驻跸于此？”
苏知鱼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太方便。灾民们人多嘴杂、鱼龙混杂，最难预料的就是这帮人了。要是赵相公、柴官人想要体察民情，我看还是选里面几个办事牢靠、说话得体的，问问几句话也就罢了。”
“那这样同百官奏事有什么区别？我不要。”皇帝任性了起来。
正在这时，苏南雁也已赶到，在几人背后招呼道：“嘿，你们刚才还说要兼程赶路，怎么又在这里耽搁住了？”
苏南雁天真烂漫，说话没有太多讲究和避讳，倒也颇得皇帝赵昀的喜欢。
于是赵昀接话道：“小姑娘，你看看你哥哥，是不是太小心了点？我住店住烦了，今天就想住在这里。可你哥哥偏说这里不太平，不让我住。本来嘛，普天之下都是我大宋的子民，如今又是太平年月，这里又是官道旁边，哪里来那么许多的歹人？”
苏南雁是个好玩的，
初次同柴安风见面，就曾领着这位公爵老爷，跑到“法外之地”的“鬼市”里一通大闹，连背景复杂的武林高手刘天雄都一并打了，闹出好大一场风波。
就苏南雁这个性子，对皇帝的建议当然是一百个赞同：“可不是嘛！我看这里的人面黄肌瘦的，就是加起来都打不过我一个。赵相公尽管放心，就算是有人图谋不轨，我也能把他们全都打了！”
“好！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赵昀满脸带笑，“苏知鱼，你看看，你妹妹的胆子还比你大些。好了，这件事情我做主了，就住在这里。”
既然是皇帝发了话，苏知鱼再也没法反对，只能躬身同意了。
于是苏知鱼和柴安风商量了几句，让苏南雁这就立即赶回去，催促大队人马速速赶上。又待全部人马赶到之后，苏知鱼亲自部署所有人将破庙上下围定，自己亲领着苏南雁、黄有功两人，在破庙方圆一里地的范围里走了两遍，确认没有旁的危险之后，方才向赵昀和柴安风复命。
出门在外，多谨慎一些没有坏事。
柴安风赞赏了两句，便对苏知鱼说道：“苏镖头，我们这就奉旨先进庙去问问，问问这群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苏知鱼点点头，命人点起一支松明，伸手推开庙门，便朝里面喊了一句：“各位老少爷们，我们几个错过了宿头，想借贵宝地住上一晚，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庙里这些骷髅听了这话，终于似乎有些骚动。
过了半晌，方有一个老者抖抖索索站了起来，先是颤巍巍作了个揖，这才说道：“这位大爷，我们好不容易寻了这么间破庙过夜，已经挤满了人了，怕是再容不得人挤进来了，这位爷还请恕罪……”
柴安风早就料到会被拒绝，心里早就预备下了对答的话：“我说，看诸位的模样，似乎是
好几天都没吃东西了吧？不如这样，我这就埋锅造饭，请大家吃一顿好的，换一片空地出来让我们歇脚如何？”
一听见有人请客吃饭，那群饿极了的骷髅们顿时来了精神，人声鼎沸地交头接耳了一阵，便又推举出方才那个老者出头说道：“诸位。不怕你们笑话，我们从湖广哪里逃荒过来，一路上就没吃上几顿饱饭，就等着那位好心人施舍些良心，先熬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那正好。”柴安风笑道，“我就是这么个有钱人。这么说，老人家同意了？”
“同意，同意。”老者满脸的皱纹都似乎积满了笑容，“老爷大发善心，必然是公侯万代。只求这顿饱饭之后，老爷报个姓名，老头子我回去一定做个牌位，供奉在我们祠堂里面，享受我们全村的香火！”
“嘿！你这老头不像话。”皇帝赵昀插话道，“你搞错了，方才这位柴大官人还不想到这破庙里来呢！要不是我一定要过来看看，他又怎么能遇到你们这群家伙？又怎么能请你们吃饭？你？你怎好只谢他一个，却不谢谢我？”
柴安风赶忙分辨：“赵相公，我们柴家同赵家休戚与共，柴家公侯万代，那赵家必然也是长盛不衰，他的话可没说错呀！”
他唯恐赵昀再争辩，又连忙对那老者说道：“行了，我们别说废话了。你看这破庙本来就不整齐，又被你们搞得乱七八糟的。还是赶紧挪挪地，让我们打扫打扫也好住进去。”
说着，柴安风又命黄有功这就招呼随行的几个伙夫，这就在破庙外边埋锅造饭，来请这堆饿殍充饥。
饿极了的人，一闻到米面菜肉的香气，根本不用催促，自觉自愿地一个个鱼贯出了破庙，捧着破碗、烂盆，乃至于瓦片、树叶，接过刚出锅还冒着腾腾热气的饭食，就蹲在一旁大快朵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