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回中 遇灾民皇帝探民情 逢恶霸公爵强出头
看着这群恶鬼吃得正香,柴安风也不觉肚子里空落落的,便下令:“黄有功,他们都吃饱了,我们也该饿了。这就做我们自己的饭吧。今天情形与往常不同,就把车上带着的所有肉、菜全部做好了吃了吧!”
黄有功一听今天要美美地吃上一顿,心里立即乐开了花,蹦蹦跳跳地就下去传令了。
倒是苏知鱼多长了个心眼,亲自领人去寻找水源,又命妹妹苏南雁就蹲在几个锅子旁边监视,唯恐有人暗中下毒,害了这一行人。
方才柴安风请饥民们吃的,都是些堪堪能够吃饱的粗陋食物;而现在取出来的,却是南宋时候少见的腌菜、熏肉、咸鸡、咸鱼等食物,又经崇义公府里几个有能耐的厨子精心烹调一番,顿时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那些灾民方才吃了个八.九分饱,虽然肚子里已经剩不下多少空间了,可依旧是一个个眼冒凶光,恨不得立即就扑上来,把新做下的饭一扫而空。
苏知鱼江湖经验丰富,眼看事情不妙,立即起身喝道:“尔等作甚!”
正捧着饭碗吃饭的崇义公府的家人们,听了苏知鱼这样的呼喊,压根不用下令,不约而同地放下饭碗,齐刷刷站起身来。
尤其是领头的黄有功,长得又高又大,鹦鹉学舌般高声了句:“尔等作甚!”就好像是天上的雷公下凡,正在打雷呢!
这些人都是世代跟着崇义公的家奴,对柴家是无比的忠诚,又被柴安风用黄金、白银、铜钱喂了个饱,更对柴安风多了几分崇敬。有了这样的底子,柴安风便让他们先是做工,后又跟着武艺高强的苏家兄妹练习武功。
几个月下来,这群人已然是脱胎换骨,别说是动武了,就是站在那里,就好像是天兵天将下凡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那群饥民见状,早就被吓得破了胆,眼中的凶光就好像是被吹熄了的蜡烛,只留下一缕
灰蒙蒙的浊烟而已。
这时又听苏知鱼安抚道:“诸位,诸位。我们赵相公和柴大官人仁慈,不是不给你们吃东西。一来你们饿久了,肠胃弱,吃些粗粮才能固本;二来你们刚吃饱,要再往肚子里塞,就怕把肚子给吃坏了,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话音刚落,方才出头说话那老者便又起身说道:“是啊,这位官人说得没错。年年饥荒都有饿死的人;又年年饥荒都有撑死的人。大家都悠着点,今天这顿饭好歹是救了条命回来了。”
这老者在饥民当中也算是有些威信的,此言一出,终于安抚下了众人情绪。
那边柴安风听了,扭头在皇帝赵昀耳边低语:“赵相公,我看这个老头子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说话也还中听,不如请他过来问问,探查一下民情如何?”
赵昀想了想,便也答应了。
于是柴安风便以过来饮茶的名义将这老人请了过来,开口就问:“老人家,刚才得亏你说了句话,否则非闹出什么纠纷来了,我这边先谢谢了。却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孙,这里来的,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村里老小十有八.九都姓孙。”老者答道。
“原来是孙老先生。在下有礼了,我请你过来是想问一句,我们做的饭,还算好吃吧?”柴安风一边说,一边伸手递一杯热茶。
老人接过柴安风递过来的茶,吹了吹热气,饮了口,点了点头:“我一个老村夫,当不起‘先生’两个字。饭菜倒是好吃得很,老头儿替全村老小先谢过几位相公了。可是这里的饭菜再好吃,也没有家乡的饭菜好吃啊!”
“这话在理。出门一里,不如家里嘛!什么东西都是家里的好吃,再好的饭馆的手艺,都不及家里老娘、老婆的手艺不是。”柴安风赞同了一句,“不过话是这样说……方才听老人家的话,似乎是从湖广那里过来的?湖广
那边离这里少说也有一千里地,您老大老远的跑来做什么?”
“我们也不想来啊,可要是留在家里,就非得饿死不可了!不到万不得已,谁肯背井离乡?”孙老头叹息道。
“照老人家这么说,似乎湖广那边的灾情还不轻咯?”柴安风问道。
孙老头又喝了口茶:“别的地方我是不知道,可我们那片几处州县,真叫一个颗粒无收啊!今年夏天就是一场大旱,老少爷们挑水、挖井,好不容易田里有了些收成;没成想菜花汛一到,竟将这几棵庄稼全都大水冲走了!唉!真是千里泽国、饿殍遍野啊!要不是我们这里也是开化的地方,否则非闹出人吃人的惨案了!”
“你胡扯!”赵竑打断得有些粗暴,“我听你是在胡扯!要是寻常小灾我还相信,根本不可能有这么严重!还什么饿殍遍野,还什么人吃人?大宋朝锦绣河山,在你嘴巴里,都成了什么了!”
那老者倒是好脾气,打量了年轻的赵昀几遍:“这位相公,瞧装扮、听口音,大抵是临安城里的达官显贵吧?那您老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我们那边的官府已经下了严令,说是不准灾民外出逃荒乞食。老头儿我也联络着几个相邻宿老,去州县里求过情。可官府说了,今年新皇登基,正是风调雨顺、莺歌燕舞的时候,怎么能让饥民出去扫湖广官府的脸面?”
“所以说你这是在胡扯!既然官府不让你们出来逃荒,那又怎么会在这里遇到你们?”赵昀厉声喝问。
“唉!就连逃荒出来,都是投了门路的!”老人叹息道,“不是老头儿我夸口,我们孙家村向来尊师重道,村里的私塾,就是再穷都没停办过。所以村里也考出去了几个当官为宦的。都是这几个亲戚、子弟冒了风险,做了保人,否则我们老少爷们还不得饿死在村子里?”
“既然官府、朝廷里有当官的亲戚,
你怎么不求他们开仓赈济呢?”赵昀又反问道,“各州各县都有义仓、常平仓,要是放粮出来,就算不能让你们吃饱了,至少不会饿死吧?”
“小相公这就有所不知了。朝廷、官府开仓放粮,又不是直接放到我们灾民手里,各级的官员、吏员都要过一遍手;过一遍手,就要少几颗粮食。朝廷发下来十斤粮食,到我们嘴巴里的,最多也就剩下一两斤了,还都是掺着黄沙的……”
“混蛋!”赵昀忍不住叫骂了起来,“这些都是我的钱粮,是用来赈济灾民的,怎么都给这些赃官、贪官给吞了!”
孙老头听了一愣,随即说道:“这位相公是临安城里的富家子弟,大约也乐输过一些钱粮给官府。可老头我说话不中听,您的钱粮既然捐出去了,那就不是你的了,只当这些钱粮不存在,也就消了气了。”
“消气?这口气我可消不了!”
赵昀正要接着往下说,却听刚吃饱了饭的灾民们一此起彼伏地呼喊起来:“吴天霸来了!吴天霸来了!”话音之中满是惊惶和恐惧。
柴安风忙问:“孙老先生,不知道这个吴天霸是什么人?”
孙老头蹙眉回道:“是这边一个地头蛇。”
说着,他又起身冲着人群高声说道:“嘿,孙家康,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了结去,不要连累别人!”
话音方落,便听灾民之中有人回答:“老爷子,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村里的老小,就是我妹妹劳烦您老先照顾着。”虽是央求,可这个叫“孙家康”的语气之中却别有几分傲骨在。
柴安风听了,倒对这人产生了几分好感,抬眼望去,却见人群之中一个背影挺身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附身对身旁一个不知什么人说了句不知什么话,便要往人群之外走去。
柴安风赶忙叫住他:“这位……壮士别忙,可否同我说几句?”
柴
安风现在是这群灾民的恩主,面子自然大,那孙家康听了也不敢反对,便分开人群走到了柴安风身前。
只见这个孙家康脸上虽然满是污泥尘垢却掩不住眉宇之间的英武气概,一路逃荒过来身上已经饿得剩不下多少肉了,可一副骨架却依旧高大挺拔,好似一棵尚未逢春的枯木一般站在柴安风的身前。可就是这么一棵枯木,要是有一场透雨浇灌,立即就能绽放出鲜绿的嫩叶来,再假以时日,便又能荫蔽一方了。
“是条汉子。”
这是柴安风的想法。
他现在正是用人之际,看见这样的人,便有意笼络一番。
于是柴安风脸上挂起笑容,问道:“孙家康,听说那个吴天霸是这里的地头蛇。你一个逃荒过来的外地人,怎么会惹到这种人?”
“家康啊,这位相公问你话,你好好说。”孙老头提醒道。
“我知道。”孙家康脖子倔强地扭了扭,“是我妹妹逃荒过来,身子骨弱,所以我就问那吴天霸借了只鸡给妹妹吃……”
“不就是借了只鸡嘛!还他就是了。”柴安风道。
“话是如此。我没什么本事,却有一把子力气,在这里做了几天短工,攒了几十枚铜钱,就是为了还这只鸡的。”说着说着,孙家康话中带上了怒气,“可吴天霸却说,我借的不是钱,是一只鸡。而鸡生蛋、蛋生鸡,借了一只鸡,就要还十只鸡!”
“看来这吴天霸真不是什么好人。借钱还钱,天经地义;略收些利息,也是情有可原。可他这么说,不是故意刁难么?”
“这位相公是个明白人,他就是故意刁难。”孙家康附和道,“不瞒这位爷说,我借的是一只雄的童子鸡。生蛋?拿什么生蛋!”
“哈哈哈!”皇帝赵昀听到这里,禁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你这人倒也有趣,吃个鸡,居然还惦记着去分公母,有趣,有趣!”说着,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