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回上 门难进史宰相拒客 面好见真帝师出马
麻烦大了!
后世有句话,叫做“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一个两个言官上奏章弹劾孟宗政就已经很难对付了,更何况是这么多人了。
柴安风将纸条收好了,又问保宁道:“保公公,这些都是奏章的题目,你就是伺候皇上的,我问你,这些奏章,是什么时候送到皇上那里的?”
保宁如实答道:“是中书省史老相公昨天夜里连夜送来的,今天一早就把皇上的书案堆了个严严实实,宫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皇上随手抄了这几行字,就让杂家立刻送到柴爵爷这里……”
“慢着,你的意思是,奏章还不只这么几份?”
保宁颔首答道:“哪止呢?杂家一眼看去,少说也得有三四十道呢!唉,皇上光读一遍,就得读上一整天吧……”
混蛋!畜生!禽兽!
柴安风心中忍不住叫骂起来,既是在骂史弥远,又是在骂自己!
骂史弥远,是因为这些上奏章的御史言官们,都是史弥远的打手,并且这回突然发难显然是有组织、有预谋、有计划的行为,又是连夜送到皇上那里,等别人反应过来早就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了,就连应对的时间都没给对手留一点。他要的是什么?要的就是以势压人,用奏章淹,也要把史弥远给淹死了!
而骂自己,则是柴安风恨自己办事实在是太慢了,而且不分轻重。要是自己昨天提高一点工作效率,先把奏章送到皇帝那里去,再连哄带骗地让皇上批准了,那占据主动地位的,就是他柴安风了,又何必在这里干着急!
柴安风越想越是生气,气得他原地蹦跳了好几下,又绕着公府门口的石狮子转了好几圈,嘴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就好像刚被扔进热锅里的小龙虾,一个劲地折腾挣扎。
姐姐柴念云见了,急忙跑了过来:“老弟你这是怎么了?就是天塌下来了,那也有高个子顶着,
着急有什么用?”
柴安风没有答话,把那张被揉搓得皱不拉几的纸条塞到姐姐的手里:“老姐,你自己看!”
柴念云看了也是大惊失色:“哎哟!天可真的是塌下来了,这么多言官弹劾孟老将军,弹劾的又都是杀头处死的大罪,这……这孟老将军还怎么能保得下来!”急得她也都语无伦次起来。
柴安风抢字条,又看了一眼,恶狠狠说道:“哼,这还不是史弥远在撺掇?我看这几篇狗屁文章里,说不定还有史弥远自己的手笔呢!哼!史弥远处处与我为敌,老子同你势不两立!”
柴安风骂史弥远就好像一日三餐一样,崇义公府里的人早就习惯了,却把过来通风报信的保宁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说道:“爵爷……爵爷……我……我可什么都没听见……”
“没听见?没听见老子不是白说了吗?”柴安风瞥了他一眼,连尊称都懒得用,“保宁,你也和史弥远有仇,老子要对付他,你可要住我一臂之力!”
保宁吓得脸孔都有些脱色:“要我帮忙啊……那是应当的。可爵爷,小人不过是个伺候皇上的下人,又是个六根不全的废人,你要小人帮忙,小人也使不上劲啊……”
眼看弟弟急得几乎失去了理智,还是柴念云出来打了个圆场:“行了老弟,你就别逼保公公了,他能过来报信,就已经帮了我们、还有孟老将军的大忙了。得了,宫里事情多,保公公还是先回去吧,等有事情需要保公公相助,我等再来打扰不迟。”
她又招呼黄有功:“保公公走得辛苦,黄有功你就说是我说的,从账房支二两黄金,给公公买碗茶喝。”
保宁正在失魂落魄之中,赶忙作揖告别,就连赏钱都没拿,就急匆匆离开了如今这座仿佛已经化为火山口的崇义公府。
柴念云目送保宁离开,叹了口气:“唉!姜还是老的辣,老弟,
你看这事情现在还有救吗?”
柴安风颓然靠在冰冷的石狮子上,叹息道:“难了……难了……这几日奔波得辛苦,原想先发制人的,现在反而落了后手,想再扳回来就难了啊……我看皇上那边也是在装聋作哑地硬顶,估计也快扛不住了……”
“那银屏姑娘知道了吗?”柴念云问道。
“应该不知道吧?”柴安风玩弄着石狮子嘴里的一颗石珠子,“先别告诉她,她是个孝女,听到消息自己就乱了,照顾她还来不及……”
“那总不能坐以待毙吧。可……可又不知道往哪里使力……”柴念云咬着嘴唇说道,“要么我们看看府里还存着多少黄金、白银、铜钱,凑一凑全给史老相公送去,就当是花钱买命了。要是不够,再问婷儿借借,她是自己人,不会不借的……”
柴安风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去:“老姐啊,史弥远看不上咱们家这点钱的,送过去要是他不收,叫我柴安风的脸往哪里搁?搁裤裆里吗?这点钱送给史弥远,还不如送给苏知鱼,让他找一些亡命之徒,等孟老将军开刀问斩的时候劫了他的法场,说不定还更管用一些呢!”
丢了面子还是其次的,其实柴安风心里早就跟明镜似的:现在围绕着孟宗政的这件案子,实际上是自己同史弥远的一次正面交锋,并且官场上的交手比起战场上的搏杀,更加险恶、更加无耻、更加残酷。毕竟两军交战,那是明刀明枪地交锋,一方砍死另一方也就算打完了;可官场之上,输了的不仅自己输了,连带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家小、子孙后代,那都会被牵连进去,永无翻身之日!
不过柴念云这话也给柴安风提了个醒——既然在背后操控那么些御史言官的是史弥远,哪又何必一个一个地去找那些傀儡僵尸的麻烦?索性来他个快刀斩乱麻,直接去找史弥远不就行了
?
于是柴安风忽然一抬头,喝道:“史弥远,老子来了!”
这话把柴念云吓了一跳,结合着柴安风说话的前言后语,更是吓得她心惊胆战:“老弟,那你该不是,不是要去把史老相公给杀了吧?”
“你当我傻啊?”柴安风忽然“噗嗤”笑了出来,“杀了史弥远,我也要偿命。他一个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棺材板里的枯木头,凭什么让我跟他同归于尽?我只不过是想找他当面对质罢了。黄有功,跟我走一趟!”
清朝跑官、要官之风极盛,到了乾隆年间宠臣和珅当政的时候,和珅府邸之前日日都有无数官员等着“和大人”的接见,比百官上朝还要热闹。因此,和府所在的柳荫胡同,又多了额个诨名,叫做“补子胡同”,说的就是这条胡同里头时时刻刻都能看见清朝官服正面缝着的那块补子。
钱,肯定是清朝和珅的多。
可论起权力来,南宋的史弥远可要比和中堂大得多了。
毕竟和珅再怎么受宠,也不敢得罪乾隆皇帝,等乾隆皇帝一死,毫无根基的嘉庆皇帝一道圣旨、一根白绫就夺走了这个权倾一朝的和大人的性命。而史弥远呢?别说是得罪皇帝了,就是矫诏改立皇帝的事情他都做得出来,有了这等拥立之功,史弥远愈发权势熏天。
因此,史弥远的府邸前面,同样是门庭若市,文武官员成群结队地等候着“史老相国”的接见。一时轮不到接见的,便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谈论一些朝廷里的传言秘闻,又传播一些哪位官员收了贿赂、哪位官员纳了小妾、哪位官员生了儿子之类的逸闻。
更有一些脑筋灵活的商人,就地摆起摆起了摊子,专门给这些不差钱的官员们服务,让他们在枯等之余能够吃两块烧饼、喝两口清茶……
就这样一幅热闹的场面,不知情的人见了,还当是临安城里在摆庙会呢!
说是庙会倒也差不多。
并且寻常庙会供的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真武大帝、城隍老爷灵验不灵验都还不知真假,可史弥远老相公那可是一尊切切实实的真佛,巴结上了他,那可就是平步青云、鸡犬升天,得罪了他那可就是四处碰壁、倒了大霉了……
不过柴安风懒得搭理这里的歪门邪道,直接从众官员中间穿了过去,走到史弥远府邸那扇又高又宽的朱漆大门前面,伸手就要拍。
不料柴安风刚抬起了手,身后便传来粗暴的声音:“嘿,你干嘛呢?不知道排队吗?老子前天夜里就来了,都等了两天了,你小子倒好,刚来就想插队?”
回头望去,却见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子的汉子正瞪着眼冲自己怒吼,显然是一员等着史弥远接见的武将。
柴安风现在正有急事要办,懒得同他多废话,便道:“我有事,先插个队,很快就轮到你了。”
“你有事,老子就没事吗?没看见老子身上的官服吗?后边排队去,少给自己找不自在。”那武将恶狠狠说道。
柴安风看那武将身上穿的官服甚是华丽齐整,看服色也是个三品武将,官当得不算小了。可官再大,也没有柴安风的“崇义公”更大啊!
柴安风刚想反驳,偷空往自己身上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方才走得太急了,没有来得及穿上那身超品级的蟒袍,没法从官服上就吓住身后那个武将。
可柴安风却也不示弱:“叫你等等就等等,我的事肯定比你的要紧得多,让我占个先,完事之后我在天香楼给你摆桌酒。”
“老子是没吃过好酒好菜是怎么着?用不着你来摆酒。”那武将脾气不好,不但不领情,还抬手就打,“教你瞧瞧老子的厉害!”
他刚挥起拳头,柴安风身边的黄有功便立即出手,一把捏住了那武将的手腕,用力一拉,又往前一推,顿时失去平衡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