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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下 太后懿旨匆匆忙忙 爵爷行程磨磨蹭蹭

金国军队虽然强悍,可民间却似十分疾苦。

就柴安风所见,今年金国似乎遭受了旱灾,眼下虽是晚春时节,可在他眼中并没有看见绿油油的农田,也没有看见成群结队的牛羊,看见的却只有干涸的土地、稀拉的禾苗、羸弱的瘦狗,还有田间百姓紧锁的眉头和麻木的神情。

偶尔看到一处两处,还能说是金国偶有州县遭灾,其他地方还算是风调雨顺,可一路行来,都是这样的景象,这就让柴安风有些沉不住气了。

于是走到一半,见路旁正有一棵参天的老槐树,柴安风便勒住了缰绳,挥鞭一指道:“大帅,我走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

完颜合达尚未回话,他身边那员小将却道:“你这爵爷好娇气,走了才几步路就要休息了?现在天色还早,还不赶紧上路?这样磨磨蹭蹭,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开封呢!”

完颜合达柴安风尚且不放在眼里,又更何况是这个小鬼?

柴安风压根就没理睬他,已然滚落马鞍,命手下亲兵护卫支起凉棚、摆开马扎、倒上茶水、取出干粮,在大槐树下大快朵颐了起来。

完颜合达见状,便也翻身下马,问崇义公府护卫讨了一碗凉茶、一只馒头,一边啃着一边说道:“爵爷真是好兴致,走马观花、闲庭信步。可惜这里没有美景,否则爵爷正可以作诗一首、填词一阙,也算是长抒胸意了。”

柴安风接过话头道:“这里虽然没有青山绿水,却有赤地千里,我肚子里倒也有一首诗,也不知道写的好不好?”

“爵爷的诗,自然是好的,还请爵爷赐教。”完颜合达捧了一句。

“咳、咳……嗯、嗯……”柴安风清了清嗓子,“那个——‘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是不是好诗啊?”

这是唐朝李绅的《悯农》,别说是古代了,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是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人人都会念的启蒙诗。

因此,当柴安风年初这几句脍炙人口的“古诗”,还说是他自己当场新写的,在场的

人没有不瞠目结舌的,就连那些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公府护卫、金国军将都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完颜合达道:“爵爷……这……这首诗,似乎同先贤的暗合吧?莫非……”

还是那员小将沉不住气,叫道:“这哪叫暗合?分明就是抄袭吧!你要抄袭,那好歹也抄袭一两首生僻的古诗吧?怎么竟抄袭这么首三岁小孩都会念的诗?莫非是在戏弄我们吧?不!你就是在戏弄我们!”

这员小将终于品出了其中三味,倒给了柴安风往下说话的借口。

要说柴安风吟诗作对是绝对比不过古时候的文人墨客的,可在强词夺理这方面,却占尽了穿越者的优势——毕竟后世互联网上互骂、抬杠、怼人,可要比古代文绉绉地辩论要激烈多了。

于是柴安风莞尔一笑:“嘿,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们看,这首唐朝汉人写的古诗,不仅唐朝人知道,现在宋朝人也知道;不仅汉人知道,就连你们女真人也都知道。而他诗里写的又是什么呢?是百姓的疾苦、是农民的辛劳、是世态的炎凉,这些东西从古至今也都是就有的。这首诗常读而常新,虽是古诗,可现在读读又有何妨呢?你就能拍胸脯说,这首诗你已经读懂了吗?我看就未必见得。”

柴安风这几句话还真挺唬人的,一下子将那员小将的气势给压了下去,虽然还想反驳,却也不敢说“已经读懂”了这首诗,只得先缩在一边不说话。

还是完颜合达会做人一些,放下茶碗,拱手说道:“爵爷悲天悯人、高瞻远瞩,本帅深感佩服。”

柴安风是个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便接着往下说道:“佩服就够了吗?完颜大帅,听说金国体制同宋国不同,你身为一方统帅,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金国这块地面无论是军事还是民政,全都由你一手掌握。可你看看,我进入金国境内不过数百里地,却满眼都是不毛之地,百姓虽然没有饿殍遍野,却也都是面露菜色。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完颜合达连上一红,道:“我

国去年大旱,收成不过往年的三分之一,今年菜花汛又发了大水,将原先已经种上的秧苗冲了个干干净净。勉强又补种了庄稼,可初春之后却又滴雨未下,眼看今年又是一场大灾。本帅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啊!”

柴安风皱了皱眉:“光着急就行了吗?难道你也不发粮赈.灾?”

完颜合达道:“赈过了灾了。去年赈过、今年也赈过了。奈何连年以来,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已不堪赈济,只能勉强劝说百姓补种庄稼而已。尽人事、听天命吧……”听他口气,也甚是无奈。

柴安风穿越之前在职的机关,也在长江中游的一个小县城,遇到的天灾并不罕见。然而每逢灾害气候,从村到乡、从乡到县、从县到市、从市到省,都会第一时间将赈.灾扶贫作为第一要务来抓,宁可机关单位晚发几天工资,也要把赈.灾工作做到位。所以在他心目中,实在是无法接受一个政府,面对灾害束手无策、只能选择躺平等死的做法。

故而柴安风对完颜合达的态度十分不满,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狠狠一放,立刻起身走到身前并不遥远的田地里,附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拔起几根秧苗,随即走了回来,将掌中捏着的这几根病恹恹的叶片塞到了完颜合达厚实的手中。

“你瞧瞧,就着几根秧苗,自己都快死了,难道还能指望着它们去救百姓嘛!”

完颜合达原本黢黑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红光:“爵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种时候,我完颜合达不会骗人,你可以去我的粮仓里看看,都空了!就连我麾下军士的粮食,除了打仗时候是足额供应外,其余都是三餐并做两餐,能省下一颗粮食,就是一颗粮食!爵爷要是不信,我这里的兵士,都是我的亲军护卫,爵爷随便抓个人来问,要是有半句虚言,我情愿当场自刎!”

完颜合达好歹也是一方统帅、海内名将,向来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现在居然急赤白脸成这样,想必这人也是个爱惜羽毛的人,最看不

得别人损他的面子了。

不过他这副做派,倒也是发自内心,所说的话应该没有半句虚言。

于是柴安风笑道:“完颜大帅何必如此?我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你又何必动怒?”

完颜合达到底是个武人,比起史弥远这种口蜜腹剑之人,还是要直肠子得多,听了柴安风的解释,依旧是余怒未消:“我完颜合达虽然做不到爱民如子,却也能说是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地、下对得起黎民、中间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旁的事情,爵爷有意讥讽,本帅都可以一笑了之,只是这种事情上……这样的话,还请爵爷不要再讲!”

完颜合达忽然这样着急,反而让柴安风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忙安慰了两句却还觉得意犹未尽,便又解释道:“我也不是为了讥讽大帅,只是可怜这里的百姓,才多说了几句罢了。”

却听一旁的小将插嘴道:“这就奇怪了,爵爷是大宋国的爵爷,可怜我大金国的百姓作甚?”

按理说,堂堂宋国崇义公同堂堂金国大元帅说话,寻常偏将插嘴多说一个字,都是莫大的罪过,轻则要被训斥一顿、重则就得挨板子了,要是在重要的会议或者仪式上胡言乱语,搞不好就要脑袋搬家了。

可一路上,完颜合达手下这员面目清秀的小将,总是不时同柴安风拌两句嘴,反而让别人都习惯了,倒让人觉得顺其自然、见怪不怪……

于是柴安风也不计较礼数,只白了这小将一眼,道:“你懂什么?大宋国的百姓是人,大金国的百姓就不是人了?我大宋国是汉人做主,自然也就看不得金国的汉人忍饥挨饿。就算不是汉人,只要不是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遇到个就要饿死的女真人,难道你就不给他一口救命饭吃吗?那个谁——孟子就说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只要是人,那就会可怜人;不可怜人的,那也就不是人了。你懂嘛!”

“哟!这世道变了,狗嘴里居然还吐出象牙来了!”金国小将七分揶揄之中似乎带着三分佩服,“只可惜‘可怜’两个字

吃不饱肚子,柴爵爷就是再神通广大,也变不出赈.灾的粮食吧……”

“放肆!”完颜合达轻声骂了一句,

待这小将闭上了嘴,完颜合达方继续说道:“爵爷一番好意,本帅替百姓心领了。只是爵爷是大宋国的勋贵,还管不上我大金国的内政。就是想管,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说着,完颜合达举起面前的茶碗,将里面的凉茶一饮而尽,说道:“爵爷也休息安稳了吧?时辰不早,还是尽快赶路为好。否则路过了宿头,就又要在野地里露营了。”

“大帅不要急嘛!露营就露营,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件事情我还想同大帅好好掰扯掰扯。”

完颜合达真的是要骂娘了!

他虽然也是金国的皇室宗亲,可皇帝嫁妹妹这样的实情,也轮不到完颜合达这个领军作战的大将在里面掺和。因此,他在金国都城开封接到皇帝完颜守绪亲自下达的旨意,要他去接宋国过来和亲的宗室时候,完颜合达自己都是十分震惊。

毕竟宋金两国有着百年恩怨,说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也并不为过,再加上两国刚刚打过几次重大的战役,围绕樊城的归属几次兵戎相见,伤亡也有上万人之多,在这个时候金国皇帝提出和亲的提议——并且是要将自己最宠爱的妹妹送出去——的确是出乎金国朝中绝大多数文武大臣的意料之外。而和亲的对象,竟又是崇义公柴安风,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饶是如此,所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完颜合达作为金国宗室子弟兼封疆大吏,也只能硬着头皮扛下去襄樊迎接柴安风进京的使命。

奈何柴安风果然不是个容易说话的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自由散漫也就罢了,还不时当着无数属下的面冷嘲热讽,叫完颜合达这个原本十分威严的大元帅都有些下不来台了。现在可好,柴安风这个在大宋国都只是闲散勋贵的家伙,居然还要干预起金国的内政来了!

一想到这里,完颜合达便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暗骂:“好小子,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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