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回下 约法三章公爵赈.灾 拐弯抹角大帅诉苦

金国体制异于宋国，武将——不仅包括女真武将，而且包括汉人武将——的地位，比起文官来丝毫不逊色，有时还凌驾其上。因此派这上一些不讲情面的武将，去监督文官的行为，那可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

柴安风见了，倒也颇有几分感慨：南宋朝在战场上，向来占不到金国多少便宜，其中的缘由固然不少，可体制方面也确实犯了“重文轻武”的过错，算是有些先天不足了，至少在惩治贪官污吏上就缺乏足够的手段。

就这样，不过两日功夫，花了不到两万两白银，赈.灾事宜就已经捋清了条理，各地的施舍粥饭的设施也都迅速开办起来，虽然没有什么一手的证据和直观的数据，却已能让人感到这几处受灾州县的氛围已是大为好转了。

柴安风还不放心，又派腿脚伶俐的苏南雁四处转悠转悠，顺便找几个老乡探听一下情况，得到的消息也还算不错。说是遭灾的地方大多已经得到赈济，偶尔还有几个火中取栗的官员，也都被当众斩首示众了，倒是有些百姓怕今年还会遇到灾害，听说南边襄樊可以接收难民，吃饱肚子以后便成群结队往南边逃荒去了，金国的官府、军队只是劝说两句，也都没有拦阻。

待到第三天，完颜合达又接到了从金国都城送来的圣旨。

圣旨上先是对完颜合达赈.灾的行为好好褒奖了一番，让他代皇帝感谢大宋崇义公柴安风的一番好意，同时让完颜合达不得继续在原地逗留，要立即护送柴安风启程赶往开封，赈.灾事宜由朝廷中枢统一管理并从国库拨付款项，也不必再让柴安风掏钱出来了。

不是所有人都好像柴安风那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

金国皇帝的圣旨，完颜合达是不敢有半点违逆的，接到旨意的当天，见时辰尚早、刚过午时，便催促着柴安风让他即刻启程继续北上。

柴安风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懒懒散散地收拾起行装，打点齐两百亲兵护卫，便跟着完颜合达离开了大槐树，

沿着大路往金国都城开封去了。

完颜合达见柴安风这回倒也还算配合，一时心情大好，便同他并鞍而行，寻个由头夸奖道：“爵爷此番所为，可谓是宅心仁厚，真的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了。就连当朝圣上，都对爵爷大为褒奖，特旨让我替万岁谢谢爵爷呢！爵爷这回是来为岐国公主下聘礼的，现在已经在皇上面前留下了好印象，我看这件事情就已成功了大半了……”

现在的柴安风可不缺女人。

有已经过了门的妾室郑婷儿，有迟早是柴家人的孟银屏，按礼法也逃不脱自己“魔爪”的苏南雁，心里还额外装了个杨妙真。所以能不能娶到这个所谓的“天下第一大美人儿”的岐国公主，他是十分不放在心上的。此次着力赈.灾，更不是为了在金国皇帝完颜守绪面前留下个什么好印象，只是看此间百姓多为汉人，不忍心看他们活活饿死罢了，顺带着也可以扩大一些自己的影响力。

按照后世的说法，柴安风这种多管闲事的精神叫做什么呢？叫做国际主义精神！

不过这种事情，跟完颜合达说了也是白说，柴安风索性顺水推舟，摆个高姿态：“那就承蒙贵国圣上夸奖了。不过本来嘛，宋金两国虽然交战不断，可好歹也还算是兄弟之国，有困难的时候大家帮衬一下，也是应该的嘛！”

“好！说得好！好一个兄弟之国！”完颜合达赞道，“所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现在正是要你我兄弟之国齐心协力的时候。”

呵呵，我不过客气两句你倒当了真了，还上杆子跟我套磁，有意思。

柴安风暗想着，便顺着完颜合达的话问道：“完颜大帅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兄弟我懂，阋墙我也懂，只是这‘外’是哪个‘外’？怎么个‘御’法？又哪里有‘侮’了？”

又来了……

以柴安风的聪明，怎么会听不懂完颜合达的话？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不过现在完颜合达有意试探，就只能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了：“我的话，

爵爷当然听得懂了。所谓‘外御其侮’，说的就是北方蒙古人的入侵了。当年野狐岭之战，爵爷总该听说过吧？”

说起来，野狐岭之战在历史上对于金国来说，是决定了命运的一场决战。此战失败之后，金国精锐尽丧、要害皆失，从此以后对阵蒙古就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了。可由于金国在中国古代历史上的存在感不强，在绝大多数时候又都是作为反派人物出现的，再加上交战的双方都是少数民族而没有汉族政权参与其中，因此这一战在整个中国历史上的地位并不高，完全不可以同牧野之战、巨鹿之战、垓下之围、昆阳之战、赤壁之战、淝水之战等同样决定了历史走向的重要战役相提并论。

故而柴安风只知道野狐岭之战最后金国完败的结局，对其中的前因后果却并不知道，便问道：“听说过，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在撒尿和泥呢！这一仗到底怎么打的，我正要请教大帅呢！”

野狐岭之战发生在公元1211年，距离今天正好是十六年，那时候的完颜合达还不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只是同是金国宗室的丞相兼统帅完颜承裕麾下一员偏将而已，参与了整个野狐岭之战，说起当年的往事来，原本不算是个话痨的完颜合达，顿时变得滔滔不绝起来。

“唉！这一仗打得——憋屈！全无思路、全无章法、全无斗志，自然也是全无胜机了！且待本帅同爵爷慢慢道来。”

原来金国同蒙古的关系，要比金国同宋国的关系要紧张得多，也复杂得多。金国同中国古代曾经盛极一时的草原民族——诸如匈奴、突厥、回鹘、蒙古——不同，发源之地是在东北的白山黑水之间，对于蒙古高原的统治和羁縻并不十分牢靠。因此面对日益强盛的草原民族，只能采取威逼利诱、挑拨离间的办法，乘着蒙古草原尚未形成一个统一政权的机会，挑动一个部落去攻打另一个部落，从而坐收渔翁之利。

这种牵涉到军事斗争、政治斗争的事情，表面

上看都是什么雄才大略的故事，可掀开被子一看，却是一堆捡不干净的臭狗屎，不免要得罪一些人。而其中金国得罪最深的，便是蒙兀儿王国的孛儿只斤氏部落，这个部落的首领俺爸孩甚至被金熙宗直接钉死在了木驴上，可谓惨不忍睹。

后世三流电影电视剧里常常有这么一句不入流的台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被杀了首领的孛儿只斤氏，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反而在草原春风的吹拂下重新生根发芽，而长出来的那一根独苗，偏巧不巧就是整个世界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尊称的成吉思汗。

有了同金国的血海深仇，成吉思汗自然是以灭亡金国为平生最大的夙愿，在统一了蒙古草原之后，已然羽翼丰满的成吉思汗随即发动了对金国的进攻。

而此时金国对外承平已久，内部则因党争不断而羸弱不堪，面对方兴未艾的蒙古人的攻击，顿时手足无措、处置无据。

看着成吉思汗亲自率领十万蒙古精锐骑兵，携木华黎、博尔忽、速不台、哲别等猛将倾巢南下，前军统帅独吉思忠还在不忧不急地在前线数百里戈壁滩上修建要塞、城墙，又分兵各处期望能够让蒙古人知难而退。成吉思汗自然是不会给独吉思忠这个面子的，立即集中兵力，接连攻克乌沙堡、乌月营两座要塞，让金国苦心经营的防线顿时彻底破产。

金廷顿感事情不妙，立即拿下独吉思忠，启用宗室完颜承裕担任统帅。

谁成想完颜承裕也是个不中用的，一看蒙古骑兵厉害得很，赶紧将部署在边境的四十余万金军主力全部收缩在一起，将前方的要塞全部放弃，退守天堑野狐岭。表面上，完颜承裕是想凭借地利同成吉思汗展开决战，可内心里，还是希望蒙古人占据野狐岭外大片草原之后，能够知足而返，不再继续南下。

然而蒙古骑兵南下伐金以来，一路上无不望风披靡、势如破竹，士气已经达到巅峰。成吉思汗看着金军退

守野狐岭，立即猜出金军早已是心胆俱裂，不敢同起野外决战，正是一鼓作气战而胜之的大好时机。于是成吉思汗麾下大将木华黎，亲自率领三千敢死队往野狐岭正中突杀过来，直取中路完颜承裕的三军指挥部。

金军没料到蒙古人来势这样凶悍，略一接战便立即溃散下来，完颜承裕见状根本没有办法收拢溃军，也只能拔腿就跑，向南撤退。

成吉思汗毫不留情，乘野狐岭新胜之势，下令全军追击完颜承裕。蒙古战马虽然不快，可善于吃苦耐劳，不过三天功夫，便在浍河堡追上了金军主力，并迅速将其分割包围。此时金军士气已降到了谷底，又没有粮草补给、军力增援，只能硬着头皮同蒙古人展开野战决战。

这种情况下，战争已然没有了悬念，真正的战斗只进行了小半天功夫，数万金国精锐便已被杀伐干净，只有完颜承裕一个人奇迹一般从乱军之中逃脱。

此战之后，金国近百年积累起来的几十万精锐损失殆尽，金国腹地既无险要重地可守，也无精锐之师可用。于是成吉思汗稍稍整顿兵马，便又乘胜追击，命哲别一举攻破居庸关，濒临金国中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多亏此时蒙古人尚且没有拔取大城市的攻坚能力，围困中都数月之后，从金国拿了无数钱粮马匹，这才从容退回蒙古高原。

如果说，靖康之耻是两宋历史上最大的污点，那野狐岭之战便是金国历史上最大的污点，甚至要比当年被岳飞几乎赶回老家去的历史还要丢人。

因此，当亲历整场战役的完颜合达谈起当年往事之时，依旧是痛心疾首，不断哀叹。

“爵爷，我们女真人入关已久，久沐圣贤教化，文物风华已同大宋相若，方才‘兄弟之国’四个字可谓恰当。”完颜合达总结道，“可蒙古人都是些尚未开化的蛮人，所到之处无非就是劫掠、屠城、强暴而已，他们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啊！”

“所以这就是你去年夺取樊城的理由了？”柴安风冷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