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八回下 调解纠纷妙真远离 大闹典礼安风逞威
在一片寂寥之中,只听李全用他那十分浑厚的嗓音反问道:“柴安风,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我问你,杨安儿的妹妹,红袄军的姑姑杨妙真不在这里,你凭什么,就敢舔着脸接任红袄军的头领?也不怕说出去被别人笑话,说你这头顶的位置来路不正!”
柴安风这个质问十分厉害,一下子就点出了这场仪式举办最大的瑕疵——而事实上,这个瑕疵也是李全和冯天羽等人竭力促成的。
这话不说不好,一说就一下子引起了台下江湖人士的非议——他们虽然不敢公然挑战李全的权威,却也禁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红袄军新头领接任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姑姑不在呢?”
“可不是嘛!要不是姑姑是个女的,红袄军的头领怎么能轮得到李铁枪呢?”
还有几个以女子为主的帮派头领反唇相讥:“女人怎么了?女人怎么了?行走江湖就是看谁武功更高,姑姑武功天下第一,那是公认的。别说是你这小子了,就是李铁枪都未必打得过她!”
“这位姐姐说的是。女人就不能执掌红袄军吗?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光是这些事不关己的江湖人士,就连被设置在最外围的老红袄军的几个头目,也禁不住交头接耳——他们直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杨妙真并不在现场,李全没有她的支持,凭什么掌控整个红袄军呢?
眼看着局势就要渐渐失去控制了,李全心中更加慌张,便也顾不得冯天羽的阻止了,瞪着眼睛走到高台的边缘,指着柴安风就喝斥道:“柴安风,我接任头领,是我们红袄军自己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不怕你说话,就怕你不说话!
既然李全都开口同自己搭话了,那事情就有了“商量”的余地……
“外人?什么外人?你这话说的我就听不懂了。”柴安风道。
“嘿,不是外人,难道还是内人吗?”
李全反同主角操练了这么回合的嘴皮子的功夫,他的口才也变得好了许多,他这句反驳的话说得十分风趣,又含着几分嘲讽的意味,逗得台下他自家
弟兄笑得前仰后合。
柴安风脸上一红,却也不甘示弱:“江湖上那么多好汉,都是看在你以李全的面子上才赶来参加这场大会的。你说哪个是外人?更何况我是谁?我是红袄军姑姑杨妙真认下的亲兄弟,在你们红袄军里也是可以论资排辈的!怎么就成了外人了?难道接任头领的事情,我不能说几句话吗?”
要说江湖上,兄弟结拜、歃血为盟之类的事情,看上去搞得一本正经的,但实际上大多都不能当真。真的遇上你死我活的大事件,或者是水火不容的利益纠纷,这些所谓的“弟兄”,转眼间就能反目成仇。而这种事情,只要不要闹得太过火,没人会放在心上。
但是杨妙真不一样,一来她是位女子,二来她自矜身份崇高,是从来不会同别人结拜的——要知道,杨妙真在红袄军中辈分就长,是所有人的“姑姑”、“姑奶奶”,他要再认一个弟兄,那整个红袄军不就多了一位“叔叔”或者“伯伯”了吗?这有可能会导致整个红袄军体系的松动。
然而柴安风却似乎是个极大的例外。
他和杨妙真结为“姐弟”自不用去说,杨妙真更是不止一次地在自家兄弟面前提起这桩事情,似乎对柴安风十分尊重。
这样一来,凡是红袄军中有头有脸的头目,无不知道柴安风的身份和地位,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不把柴安风当一回事,但看在杨妙真的面子上,都是绝不能把柴安风称为所谓“外人”的。
被柴安风这么一说,李全顿时一愣,不知该如何搭话。
军师冯天宇却闪身上前,接话道:“柴大官人既是我红袄军的自家弟兄,那头领接任这样的大事,又怎能出来捣乱?”
“捣乱?你管这个叫捣乱?头领之位,关系到红袄军全军的前途命运,难道咱们自家兄弟不该发表一下意见吗?”
李全咬着牙接话道:“我方才已经说了,我李全也不接任这头顶之位,然而前任头领杨安儿遗命在此,在下也不敢违抗。本人尚且如此,姑姑尚且如此,别人又哪能信口雌黄、口出狂言?”
“嘿,你这话说的,难道杨安儿
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理,就一定完全不能违背吗?万一他看走了眼,虽然选了你李全当头领,可你李全却没有率领红袄军的本事,那怎么办?你要当这个头领倒也容易,可是今后红袄军何去何从,你当着那么多兄弟、当着那么多武林同道的面,你先把话说清楚了!”
这几句话都是柴安风和耶律楚材反复推敲研究过的,早就留了后手——无论李全有怎样的打算,他们都能把他驳得体无完肤!这样也就给李全落实了,不配执掌红袄军的口实。
然而他们的想法却被李全的军师冯天羽给参透了。
只听他抢在李全前面说道:“柴大官人硬说自己是红袄军的弟兄,可自己却占了莒州那边好大一片地盘,却从未替我红袄军做过事情,这也配自称‘兄弟’二字吗?又怎敢过来参与红袄军头领接任的事情?”
冯天羽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并且还隐约有后世权力义务相等的法律精神,说得柴安风禁不住一愣,不知应当如何往下搭话。
还是耶律楚材反应快,赶紧在柴安风的耳旁,出了几句主意。
柴安风得了指点,便赶忙高声说道:“我这话是替广大武林人士、江湖好汉问的。万一李全领接任之后,倒行逆施怎么办?要是背叛了红袄军的弟兄,投靠了金……”
柴安风是想说李全会投靠金国人的,可以想到他同金国有那么大的仇恨,就连柴安风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不现实,便硬生生把“国”字吞了下去,改口道:“……投靠蒙古人,那怎么办?难道红军的弟兄也要跟着你,一条道走到黑吗?那中原武林又当何去何从?”
这话就说的有点过分了。
红袄军之所以成为中原武林第一大势力,固然因其人多势众,又能攻州克县。但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于红袄军自北宋靖康之变之后,就始终打着恢复中原的旗号,占据了道德上的制高点,这也是红袄军存在和发展的最基础的优势。
现在柴安风可好,竟说李全有可能投靠外族,那岂不是从根子里把红袄军的合法性给否定了吗?
因此李全闻言大怒,伸手指着柴安风的脸便怒斥道
:“柴安风你胡说什么呢?这种话岂能信口雌黄?”
他暴怒到了极点,要不是畏惧柴安风身后那一千名战斗力极强的亲兵护卫,要不是看在过来赴会的这么多武林豪杰的面子上,他当场就敢跳下台去,把柴安风给生吞活剥了!
冯天羽则冷静了许多,一看见全真教丘处机站立一旁一言不发,便把难题扔给了这位丘神仙:“丘真人,你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你来评评理,柴大官人这话说得到底有没有道理?”
丘处机是何等样的人精?
别说是江湖上这几个地头蛇了,就是面对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面对金国皇帝完颜守绪,他都是能够谈笑风生、坐而论道的。
听了冯天羽提出的这个尖锐的问题,丘处机虽然还没有后世张三丰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拳道行,可道家圆融贯通的功夫,他学得还是很到家的。
只听丘处机悠悠说道:“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柴大官人更是红袄军的自家弟兄。有什么事情,大家应当平心静气地好好谈谈,万万不可意气用事,更加不能兵戎相见!”
丘处机这几句话固然说得没有错——但说不说也就这么回事儿——听上去只是一段绝对正确又没有卵用的废话而已,但实则却是暗含杀机……尤其是“柴大官人是红袄军的自家弟兄”这一句话,直接就承认了柴安风具备商讨红袄军头领接任这件事情的资格!
冯天羽意识到了这一点,柴安风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
因此他立即接过丘处机的话往下讲:“丘神仙既有此言,那我便畅所欲言了!李全这是无德无能,不能接任红袄军头领之位,我话放在这了,谁赞同,谁反对?”
李全反对。
只见李全已是怒不可遏,一双原本就炯炯有神的眼睛,瞪得仿佛要撕裂了一半,直愣愣盯着柴安风呵问道:“杨头领尸骨未寒,你们就要违逆他的遗嘱,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是要搅乱我红袄军的军心,以便浑水摸鱼吗?”
“混水摸鱼?我看混水摸鱼的是你!杨头领的遗嘱,要我说就是假的!他根本就无意将头领之位交给你!”
“假的?你说这话有证
据吗?”李全反问道,“这份遗嘱是从杨头领的遗体上取出来的!就是姑姑也是亲眼所见,也没有提出异议,你凭什么质疑?”
“你说的没错,可是妙珍姐姐并不在这里,怎么能替你作证?要我说,你应该等她回来之后,再接任这个红袄军的头领才对。”
等杨妙真回来,让她最后的决断,确实是一个解决争议的最好的办法。按理说李全要是占着理,是不会反对这个提议的。
他刚要答应下来,却听冯天羽在耳边低语道:“李全大哥,你可不能听柴安风胡说!所谓夜长梦多,这件事情还是尽快决定下来为好。要是真的答应柴安风的话等姑姑回来,那你就当上了这个红袄军的头领,那岂不是听凭柴安风这小子摆布了吗?”
李全是个好面子的,他要接任红袄军头领的位置,那也必须是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更容不得柴安风这个死对头插手,更别说是接受他的命令了。
于是李全又咬牙说道:“何必那么麻烦?姑姑再大,也没有江湖规矩大,我看你柴安风在这里惺惺作态的,难不成也是想要争夺这红袄军头领之位吗?来。我们按江湖规矩办,比武决胜,看谁的武功高,谁就当这个红袄军的头领!全真掌教丘神仙也在这里,就请他老人家居中作证好了!”
柴安风听了一愣——李全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居然想出这样一个绝妙的主意来!
耶律楚材也在身后打趣道:“有意思,有意思。要不柴兄也上去同李全比划比划,你把他打败了,那红袄军头领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耶律先生就别开玩笑了,我日子过得好好的当这个红袄军的头领干什么?带着这帮泥腿子在山东吃糠咽菜吗?还有,我也打不过李全啊,你瞧他的武艺,就是饶我两手两脚,说不定用脑袋,就能把我顶死了!”
耶律楚材也换了稍微严肃点的口气说道:“恐怕李全这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做准备的。所以这才将杨妙真远远地支开,偏偏柴兄的三夫人也不在这里,恐怕此处还真是李全武功最高。莫非红袄军头领之位,果然非李全莫属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