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回中 退官场君恩似海 留暗钩臣忠如山
意思是史弥远退休也就罢了,可他想要提拔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自己的政敌柴安风!
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
然而柴安风是个聪明人,眼睛一眨,便猜出了其中的玄机——原来这他妈是史弥远使的一个反间计——故意在皇帝面前摆出一种史弥远十分认可、十分推荐柴安风的姿态,想要离间皇帝赵昀和柴安风之间的关系。
这条计策是得十分简单粗暴,要是放在平时,是不会有任何一个人相信的。
可问题在于皇帝赵昀急着想要除掉史弥远,这种心情已经到了急迫得有些急躁的程度了,在这种心境之下,皇帝还能有几分冷静能够做出细致的判断,就难以预料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柴安风之前还的确跟史弥远细谈过一番,并且还是背着皇帝去的……
这个过程之中谈了什么内容?谈到了什么程度?
除了柴安风和史弥远二人之外,谁也不知道,皇帝当然也不会知道。而史弥远一下子就把柴安风的名字写到了推荐名单上——还是第一位——顿时让柴安风变得有口难辩!
原本就在夹缝之中,这两天日子很不好过的柴安风,这下就没法帮着史弥远做皇帝的工作了,只能反过来劝史弥远道:“史老相公,你列出的这份名单,人实在是太多了。朝廷里一时也安排不下。你是朝廷的宰相,这些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啊!要不这样,这些人皇上慢慢安排,至于我……我又不是当官的料,就算了吧……”
谁知史弥远的态度十分坚定:“不行,这是为了朝廷社稷着想、为天下黎民着想。这些都是有才干的青年才俊,请皇上立即提拔,可保大宋江山三十年的太平!”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皇帝担心的不就这
件事情吗?
皇帝虽然还年轻——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可是古代环境卫生医疗条件都很糟糕,能活多少岁全凭天意,三十几岁一命呜呼、嗝屁朝凉的例子并不少见。
再过三十年,二十岁的小皇帝赵昀,也活成五十岁的老皇帝赵昀了。这时候的皇帝死了,甚至还能算是高寿的了,说一句寿终正寝一点不为过。
当年唐太宗李世民年轻时候是何等的武功,可不过也只活了五十岁出头而已,赵昀对自己的寿命可没有多少信心……
就算是有信心好了,总不见得的要把这些史弥远新提拔的大臣全都熬死了,自己再亲自掌权吧?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赵昀自己的尸体都凉了!
因此,皇帝赵昀的态度也是十分坚定的:“有才能、有才干的臣子,朕自当唯才是举。可要按照史老相公的名单逐一提拔,朕决做不到!”
“那老臣就不得不越俎代庖了,就由相府下钧旨提拔这些官员,如何?”
不是史弥远危言耸听,宰相府还真有这样的职权。
只不过皇帝是铁打的皇帝,宰相是流水的宰相,个把芝麻绿豆小官的调动提拔,宰相府还能够自己做主,可遇到大量官员的提升或是重要职位的选拔,还是要经过皇帝首肯的。
只不过史弥远已经把宰相的位置坐稳、坐牢了,坐的比皇帝的位置还稳、还牢,因此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这份底气正是皇帝赵昀所畏惧的。
以皇帝赵昀见的权威和实力,面对这位已经在宰相的宝座上把屁股坐出根来的“史老相国”,他还真是没有半点办法——别说是废除他的宰相之位了,就是提出反对意见都不能办到……
因为文武百官那都听史弥远的,谁会搭理你这个既无
实权,又无根基的小皇帝?
“皇上,你说如何?”史弥远又在咄咄逼人的问道。
“如何?什么如何?”
“啊。是皇上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我是在问皇上,提拔这些官员的旨意,是由皇上亲自下圣旨呢?还是由我相府下钧旨?”史弥远捧着茶碗,有些多此一举地解释道。
“你……你……”皇帝赵昀已经彻底被史弥远所激怒了,“你敢!只要你相府敢下这样的钧旨,朕就敢下圣旨驳掉你的钧旨!”
“哦?这话就是先帝在时,也不敢对老臣这样讲!”史弥远摆起了老资格,“看来皇上还是太年轻了,不便忠奸、不分贤愚,看来老夫还不能退休,还得多辅佐皇上几年。”
“什么?你居然说朕不辨忠奸,你是何居心?”皇帝怒斥道。
史弥远却不咸不淡地回答:“皇上何必动怒?历来都是忠言逆耳,老臣世受国恩,先帝、太后对老臣皆颇有恩遇。老臣也不想设计江山沦落、社稷败坏,虽然年老体衰,但也只能勉力为之。皇上,今日之后,老臣便重新视事、办理公务,除重大事务之外,就无需皇上分劳了。”
把架空皇帝的事情说的这样直白,史弥远的胆子还真是不小!
但他确实是有这样的能力和权威。
因此皇帝听了史弥远的话,虽然满肚子的怒火几乎已经要从口鼻里喷出来了,却对史弥远依旧是无可奈何,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盯着这个肆无忌惮的权臣。
柴安风也同样是一脸懵逼地看着史弥远:不是跟说好了要跟皇帝来谈判的吗?
所谓谈判那就是各让一步:你开价五十,我要价一百,最后七十元成交,那才像样呢!可问题就是史弥远咬死了一百的价钱,一毛钱都不往下降,这生意怎么还
做得成?
因此撮合这场会谈的柴安风也陷入了尴尬之中,他还不单单是尴尬而已,甚至有些担心,担心皇帝这时候对自己发出命令,要自己这就命令埋伏在四周的亲兵护卫一涌而上,当场就把史弥远给捉住了。
捉住史弥远容易,但捉住以后又如何处理,这才是个大问题。
一刀把史弥远杀了固然痛快,可宋太祖早就已经立下了遗训,后辈子孙不得滥杀官员。皇帝赵昀本来就得位不正,要是还敢公然违抗太祖皇帝的旨意,那自己的合法性就要大打折扣。
可要将史弥远送交有司衙门定罪量刑的话,又更加不可能做到——满朝文武都是史弥远的人,谁敢来审判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
西湖侧畔的亭中诸人都不愿意说话,这座小亭子一下子变得极为沉静。
就在这种沉静当中,忽见一人突然从外边跑了过来——态度倒是十分恭敬——一蹲身便在皇帝面前跪了下去。
史弥远见状,还未等此人开口说话便立即斥责道:“你是什么人?还不速速与我退下!”
史弥远的威严冷酷在南宋官场里是出了名的,多少二三品的大官,见了他的面,光被他这么厉声一番呵斥,就会吓得屁滚尿流、面孔脱色。
可过来的这个人虽然惊慌,却并没有半点失态,并没有搭理史弥远的问话,依旧自顾自对皇帝说道:“启禀圣上,史老相公已经调动了禁军大队人马,就埋伏在临安城内,和这里就隔着一道钱湖门!”
此言一出,就连见惯了世面的柴安风都觉得有些惊讶。
史弥远调动禁军,那可是件天大的事情,这种惊天猛料,面前这个人是怎么会知道的?
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因此柴安风禁不住注目望去,却见此人身
材甚是挺拔,身上穿着一身十分得体的湖蓝色绸袍,头上戴了一顶儒巾——一看就知道,此人虽然不是当官的,但也是一个读书人。
再等他把头抬起之时,柴安风却忍不住惊得大叫起来:“浦受更,怎么是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柴安风的吃鸡是理所当然的。
浦受更是个什么身份?
他是泉州市舶司蒲开宗的儿子,在泉州一带地位还算显赫,可放到临安城里那就是个芝麻官。像如今这个皇帝和宰相讨论国家大事的场合,别说是他一个候补的市舶司了,就是他老爹本人,也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而偏偏这人却大咧咧地跑了过来,而在周边戒备的皇帝的御林军,居然丝毫不加阻止!
这还不算。
他带来的消息更是吓人一跳。
原本为了准备这次会议,史弥远调动御林军,本来是在情理之中——如果是柴安风这样的身份地位,这算不上一个很大的秘密。
可关键问题在于,此次会议本来就办得异常机密,普天下知道内情的人不过超过十个。
而按照史弥远的性格,大概就连被他调动的禁军的统制、都统制,或许都只知道要率队部署在钱湖门内而已,根本就不知道这番部署的目的是什么,更加不会知道皇帝和史弥远正在进行极为重要的交流!
而就是这样一个消息,居然被浦受更知道了!
这就足够令人吃惊的了。
然而更加匪夷所思的是,柴安风知道的浦受更,那是史弥远一条线上的人——之前就曾帮着史弥远对付过自己——按常理来说,他就算知道了史弥远的秘密,那也不可能向柴安风和皇帝通报的。
而如今的他,却一字一句地将这个秘密当众告诉了皇帝赵昀……
这按的又是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