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五回下 退官场君恩似海 留暗钩臣忠如山
因此也难怪柴安风发出灵魂般的拷问:“浦受更,你到这里来做什么?前些日子我不是还在山东见过你吗?”
浦受更也并没有回答柴安风的话,而是有些得意地眼神瞟了他一眼,口中却还在向皇帝禀告着事情:“皇上,禁军的人马少说也有七八千人,就全副武装戒备在钱湖门,其心殊不可论!”
皇帝赵昀似乎对浦受更十分信任、也十分重视,对于他爆出的这个猛料,皇帝并没有怀疑,而是一本正经地询问道:“嗯?还有这种事?”
浦受更回答得很干脆:“确有其事,是草民亲眼所见的。”
皇帝赵昀点点头,忙问:“史老相国,这是怎么回事?你调动这么多人马做什么?”
史弥远似乎也被浦受更问了个措手不及,恨恨地咬了咬牙,又恶狠狠瞪了浦受更一眼,回答道:“圣上,是老臣念及皇上同老臣皆不在临安城内,唯恐城中有变,所以才布下重兵、以防万一。”
“噢,原来是这样?”皇帝用生硬的口气说道,“那史老相公就有些多此一举了。行在临安乃至是首善之区,谁敢犯上作乱?老相国这就下令,让他们全都撤走了吧!”
浦受更的突然出现,已然是走漏了消息,同时也打乱了史弥远的计划。
按照史弥远原本的打算,他是准备在谈判破裂之时,将禁军全都拉到钱湖门外,给皇帝看一看的。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帝看看:到底如今谁在执掌兵权!
这样,受了惊的皇帝就会答应自己的所有要求了。
然而现在被浦受更暴露了自己的部署,虽然禁军的威慑仍在,但突然性所体现出的威慑力却大打折扣了,史弥远必也不屑于再去使用这样的诡计。
于是这位史老相公,阴狠地看了一眼走风漏气的浦受更,说道:“皇上既然要撤走禁军,那禁军撤去也无妨。只不过老臣也要走了。老臣的话,还请皇上记着,明日老臣抱恙也要重新开衙办理政务。”
说着,史弥远拄着自己那支龙头拐,从座位里有些吃力地站起了身,迈步就要往小亭外走去。
这一走可不要紧,那就相当于柴安风之前所做的努力,全都一下子成了无用功——朝廷大局没有任何改变,史弥远依旧专权,而皇帝依旧没有攒下多少可以动摇他专权的筹码
……
因此见史弥远将要离去,柴安风第一个就不答应
“别,史老相公,你别走啊!”他在史弥远身后叫道。
然而史弥远去意已决,只回头看了一眼柴安风,却连话都没说一个字,便又迈步向前走去。
一旁的史烟罗是想挽留住父亲的,可她却又不敢跟父亲说话,只是哀求似的看了柴安风一眼。
柴安风心里明白,如果史弥远现在就走了,那这场谈判也就不欢而散了,这场谈判的流产,就意味着史弥远和皇帝之间最后的一丝妥协的可能,也就此打消了……
那等待着这两个人的,就只剩下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而已了。
而这样的斗争无论是,暗流涌动的政治斗争、还是真刀真枪的军事搏杀,都将会导致南宋朝局的彻底分裂!
从此以后,相对稳定的南宋朝就再也不会出现,势必会给北方虎视眈眈的金国人和蒙古人一个绝好的入侵南方的机会!
眼看史弥远迈着老迈的步伐,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凉亭,忍耐不住的柴安风赶紧追了上去,放肆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史弥远的肩膀上。
可正在这时,一只冷箭“嗖”地从柴安风脑袋上擦过,“咚”地一声钉在他身旁的亭柱上,箭杆嗡嗡的摇动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嘶鸣。
除了这仿佛来自地狱之中的鸣叫之外,小亭之中便是一片寂静,就连西湖也似乎陷入了沉睡,听不见丝毫波涛的声音。
就在这一片寂静之中,忽然有声厉声喊道:“刺客!刺客!有刺客!有刺杀皇上的刺客!”
不出所料,发出这样喊声的,又是莫名赶来的浦受更!
这就奇怪了,不就是射过来了一支箭吗?至于有这样大的反应吗?
凉亭里现在有那么多人,凭什么就一定断定,这支箭是来刺杀皇帝的?
搞不好是刺杀十米远的嘛,这位史老相公当政几十年,得罪的人可以说是车载斗量了,而且都是当官为宦的,找个刺客放放冷箭一点不稀奇。
也有可能是刺杀柴安风的。想要杀柴安风的人,一点也不比想要杀史弥远的人少。
搞不好,就是特意来杀你浦受更的,这也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性。你浦受更是个什么性格,什么德性的人?干下的坏事也恐怕不在少数,搞不好真有哪个江湖义士看不惯你的做派,特意过
来杀你的!
甚至史烟罗这些年做生意,也砸了不知多少人的饭碗,说不定也有不少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呢!
柴安风刚想开口质问,这时候皇帝却说话了:“刺客!这分明是刺客!哪里来的犯上作乱刺客,想要谋害朕!柴安风你的亲兵护卫呢?赶紧叫他们过来护驾!”
柴安风赶忙解释道:“皇上不用心急,要我看,这或许并非是冲着皇上来的。皇上英明,要是真的有人想要刺杀皇上,又怎么可能只射一支箭呢?要射,那就是狂风骤雨一般地乱射一通。况且行刺的刺客见一箭未中,按理说应该还会补上几箭的,可现在就这一支箭孤零零地钉在这儿。搞不好,是哪个神经紧张的家伙,手一滑,不小心射过来的!虽然这也是死罪,但皇上却不必过度惊慌。”
柴安风一面拒绝着皇帝要求动用自己麾下亲兵护卫的命令,一面安慰着皇帝赵昀。
然而浦受更又不合时宜地开口说话了:“皇上你看,这支箭奇怪的很。箭头不是银灿灿的,却是一团黑色,这怕不是在箭头上煨了毒药吧?”
一听箭上有毒药,别人没有紧张,柴安风却第一个紧张了。
在兵器上煨毒行刺的事件,柴安风不是第一次见到,在他身边就有几位朋友,是死在这种方式之下的。而柴安风一心想要查明行凶之人,却始终不可得……
如今听浦受更说箭上有毒,原本还在劝别人不要紧张的柴安风,自己反而顿时紧张起来了。
他一扭头,朝那支钉在亭柱上的箭望去,只见这只箭果然如浦受更所说的,箭头既没有发散者银灿灿的寒光,也不像是钨钢、玄铁之类的坚硬金属那样颜色乌黑发亮,反而透着一种似乎能吞噬着一切光线的,来自深渊一般的墨黑色。
这样的颜色柴安风不止一次的见过。
伴随着这种墨黑色是我,是一幕幕悲惨的景象。
这些景象在柴安风眼前不断闪过——闪过的有孟宗政死时孟银屏凄厉的哭声;闪过的有盐帮刘二叔那句毫无生气的遗体;闪过的有浦受更的哥哥浦受成那句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闪过的有刘天雄临死前的呼喊;闪过的还有蒙古王子托雷险些遭受暗害时,那种惊恐眼神……
而这种伴随着死亡的墨黑色,再一次出现在柴安风的眼中,
又剧烈地震颤着柴安风的神经,让他有些颤抖地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将这支毒箭从亭柱上轻轻拔下,凑到了自己面前。
顿时,一股刺鼻的恶臭味,从剑尖上散发出去,直扑柴安风的鼻孔。
就是这种见血封喉的毒药!
怪不得这个刺客对自己的行刺成功这样有信心,认为只要发出一支箭,就能射死皇帝!原来是因为这种毒药毒性极为猛烈,哪怕只要擦破一点皮,让毒剂接触到哪怕一丝的血液,就能立即夺人性命!
对于这种毒药柴安风有着本能一般的排斥,不管下毒者今天的目标是谁,但它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柴安风的毫无疑问的敌人!
于是柴安风来不及思索什么缘由对错,立即高声下令:“山上的弟兄们全都给我下来!将亭子团团围住,记得带好盾牌,小心这里有人暗箭伤人!”
柴安风话音刚落,便见距离凉亭十来丈地方,一个仿佛正在漫不经心地休息的挑夫,突然站起身来,甩掉了头上的斗笠,提着一根实则为钢棍的扁担,快速向山上跑去报信。
原来此人便是柴安风手下的打手黄有功,他奉柴安风的命令,一直等候在凉亭旁边,没有柴安风的命令,绝对不能发出半点声音以免暴露身份。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等候柴安风的命令,并向山上的兄弟传令!
黄有功迈开大步向山上跑去,只一盏茶的功夫,便从山上带下了一两千全副武装的弟兄——他们就是柴安风命令埋伏在两侧茶山之上,装作茶农的亲兵护卫!
只见他们为了隐藏身份,并没有穿着统一的军装,而是各自穿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可他们手中的武器却是一模一样的——火枪、长刀,还有柴安风特意吩咐他们所带的盾牌——显示了他们统一的身份和统一的归属。
这群人久经战阵,保护一座凉亭这样的小任务自然不在话下,骤然间已然排定了队伍阵型,将柴安风等人所在的这座小亭围了个水泄不通!
两千亲兵护卫的如数到来,给了柴安风满满的自信。
有了兵力就有了实力,有了实力就有了掌控力。
虽然人数并不多,但至少在西湖旁边这座小亭之内,柴安风却有着完美的控制能力。更何况,还有另外五百人马埋伏在
西湖边的芦苇塘里,将水面的局势的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也多亏当时的西湖还不是二十一世纪的西湖。
那时候的西湖,还有许多没有开发的地方,水里也还有鱼可打,否则湖边的这几处芦苇塘早就被铲除殆尽,修建了景观、酒店,让柴安风的人马根本就无处隐蔽……
同样自信的是还有皇帝赵昀。
他见柴安风的人马行动迅速、军容严整,心中顿时大喜,开口就赞道:“好你个柴安风!办事果然得力!事后朕必重重有赏!”
皇帝赏什么东西,柴安风完全没有兴趣,只不过是这支煨了剧毒的毒箭忽然出现在这里,引起了他最高程度的警惕而已。
因此柴安风调动这么多人马,与其说是为了保护皇帝的安全,不如说是出于柴安风自身的要求。
然而皇帝并不知道这一点,他依旧认为柴安风对他有着不容置疑的忠诚,于是皇帝信心十足地问道:“史老相国,我问你,这支毒箭到底是怎么回事?”
史弥远脸上阴晴不定,原本面临何等危机,都是十分沉着冷静的这位老相国,也似乎终于被柴安风摆下这么多亲兵护卫的气势所震慑了。
于是这几乎是第一次,史弥远回答了皇帝的质问:“老臣不知。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冒失鬼,胡射出的箭矢,惊了皇上的驾。老臣必然会仔细查明,会给圣上一个交代!”
“冒失?不会吧?这支箭上煨了剧毒,要是在无意之间,又怎么可能做得这样周到?分明是图谋已久!”
听了这话,柴安风脑海中一个激灵。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
浦受更只说这支箭颜色奇怪而已,并没有说箭上有毒。而我柴安风虽然已经断定这是一支毒箭,却也还没有表态。这种情况下,怎么皇帝就这样说得斩钉截铁?
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柴安风脑海之中:是双簧,是皇帝和浦受更在这里唱一出双簧!
这支箭毫无疑问就是浦受更和皇帝安排射出来的,然后再一搭一档地说这支箭上有毒,然后再将用毒箭射杀皇帝的罪名按在史弥远的头上。
如此这般,便坐实了史弥远刺杀皇帝的滔天大罪,任凭他的威望再高、势力再大,也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替他辩护了!
算盘打的还算是蛮精的,但也有粗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