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折戟沉沙
荆南水军战船缓缓转动,使侧舷对着缓缓驶来的敌舰,巨大船身首尾相接,犹如一段城墙横列在水面上。
荆南水军连日来虽有战损逃散,目前仍然有数十艘战船,这也是成汭决定与李神福进行决战的最后底气。
劲风从湖上迎面吹来,船头的战旗在风中抖动。
各舰船楼高台上,数名赤着上身的粗壮大汉,双臂挥舞轮起鼓槌,奋力砸在牛皮大鼓上,“咚、咚、咚”,低沉的鼓响声传数里。
此刻仍然追随成汭荆南军士,大多是跟着他征战多年的旧部,心中的战斗意志被迅速点燃,心脏随着鼓声强烈跳动,目光凝视着从远处接近的敌军,紧紧地握住手中的武器。
淮南军船队在前方一里左右忽然停下不动,正严阵以待的荆南水军将佐面面相觑,不知淮南军这样有何意图。
荆南水军副将张涛眉头紧皱,事出反常必为妖,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淮南军船队中间驶出来数十艘小船,船帆被风拉成弧形,顺风向荆南水军冲来。
船舷四周被黑布围起,不知船上有什么东西,每艘船上只有一二人操舵。
这些小船飞快驶近,离得不远才看清,船上好似有烟雾升腾。
张涛紧紧盯着敌军的小船,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忽然大叫一声道:“不好,火攻!他们这是要火攻。”
来不及令军士挥旗传令,直接对旁边的战船大喊道:“赶紧散开!赶紧散开!快!快!”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荆南水军船体巨大,是优势也是弱势,巨大的船体转动不便,机动性很差。
淮南军的小船借着风势,狠狠地撞在荆南水军战船侧舷上。
小船上操舵的是淮南死士,在双方船只撞击之前,就已经跳船潜水而去。
淮南军的小船前面安装了铁甲,轻舟快舰,以小撞大,虽然不至于将荆南战船撞沉,却也撞出一个大窟窿。
更要命的是,小船上正在燃烧的硫磺、火油,立即把荆南战船点燃,木质船身再加上防水用的桐油,都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荆南水军猝不及防,顿时乱作一团,阵型马上被冲开。
有人忙着灭火,有人忙着堵洞,有人指挥舵手操船,还有人在高声喝骂着。
还不待荆南水军这边有所动作,淮南军的船队就跟在火船后面冲杀过来。
点燃的火箭纷纷射向荆南水军,箭矢射在船舷和甲板上,火苗迅速扩散开来,没有被火船撞击的荆南战船也中箭起火。
一些冲得更近的淮南军船只,士卒们直接将火把点燃,用力投掷到荆南战船的甲板上。
淮南军早就看准了风向,借风势猛冲而来,此时正好顺风放火。
大火借着风势燃起,加上硫磺、火油等助燃之物,转瞬就烧得越来越旺。
荆南水军战船上,有军官叫喊着指挥灭火,军士们地一窝蜂地上前扑打火头,又有人提水往火上洒去,又要躲避敌船上射来的乱箭,顿时一片慌张混乱。
“和州载”帅舰甲板上,数名亲兵将主帅成汭护卫在中间。一个抱头鼠窜,惊慌失措的军士从前面跑过。
副将张涛手起刀落,一刀将其砍翻,大声叫道:“都他娘的给老子稳住,越慌死得越快。”
张涛毕竟是久经战阵拼杀出来的,看了看左右情况,立即当机立断,喝道:“节帅在此,尔等安敢乱动。本船军士,有不听号令,退缩不前者,格杀勿论!”
甲板上乱哄哄的众人都望过来。张涛接着道:“弓弩手!抵近船舷,射杀敌兵。刀斧手,长枪手!四面防护,严防接舷跳帮。水手舵工!听令操舟。其他人都去救火。”
船上的军士听到命令,这才定下心神,各自分头行事。
成汭双唇紧闭,一语不发,举目看向附近的己方战船。
受到敌军突如其来的火攻,荆南水军战船不得不各自为战,相互间的号令信息也无法正常传递。
数艘荆南战船受损比较严重,大火引燃了甲板和船舤,湖水倒灌进船舱中,船身渐渐向一侧倾斜,眼看就要沉入水中。
船上的军士纷纷跳船逃命,有人在水中奋力挣扎游动,有人抱着木板等物随波沉浮。
一些人员死伤严重,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荆南战船,带着火苗脱离战场,拼命向旁边逃去。
还有一些受损较轻的荆南战船,正在与敌军周旋缠斗,两边军士张弓搭箭,弓弦响处、箭矢乱飞。
张涛见敌方攻势凶猛,已方战船接连受挫,心知大势已去,忙对成汭拱手道:“今敌军气势正盛,不可久拖,请大帅尽快脱离险地,以图来日整兵再战。”
成汭看着不远处的湖面,一大块焦黑的战船残骸还在冒着烟雾,听到禀报也没回头,道:“你去安排就是。”声音嘶哑,语气低沉。
张涛见状,知道他情绪不佳、心灰意冷,暗暗叹了口气,回头对身边军士道:“传令下去,帅舰升帆,立即撤离。命左右战船阻拦敌军,务必保得帅舰安全。”军士受命应诺而去。
在荆南战船拼死护卫下,“和州载”帅舰终于突出重围,向远方撤离而去。
后面的战场上,荆南水军战船或受损沉没,或不敌投降,仍在与敌军拼死厮杀的已经所剩无几。
“和州载”一路向南逃离,一直到望不见身后的敌军船只才停下来。
张涛指挥着军士们停船休整,分派营务。此时舰队中只有三艘大船、五艘小艇,这些船只或多或少都有些破损。
“和州载”情况稍好一些,侧舷虽然被撞得开裂,还不至于进水沉没,只是甲板上一片狼籍不堪。
敌兵射来的乱箭散落在地,数支已经熄灭的火把混杂在其中,左侧船舷局部被烟熏得黢黑。
跟随帅舰到此的荆南水军,目前只剩下这些兵力,其他的战船或沉没,或逃走,也许还有投降的,具体情况就不得而知了。
眼前这些战船上,军士死伤大半,士气低落、疲惫不堪。
成汭前后看了看,突然冷笑了两声,继而仰头大笑不止。
身边众人愕然四顾,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劝解。
张涛心下悽然,悲声道:“请节帅且放宽心,莫要伤了身体,如今虽然出师不利,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兄弟们还都指望着节帅呢。”
成汭花白的头发随风飘摆,缓缓说道:“想我成汭自起兵以来,外修兵甲、内抚民政,东征西讨、戎马半生,没想到此次出征,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成汭又环顾四周道:“幸得诸位不弃,追随成某至此。然今日遭此惨败,皆成某之过也,当初不听诸公劝阻,如今愧对荆南父老,悔之晚矣。”周围众人都默然不语,张涛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
成汭闭目长叹道:“天欲亡我,徒之奈何。罢了,罢了,我成汭去矣。”
说罢手扶船舷,纵身一跃,一头扎入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