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打开右手边的抽屉，竟然有几盒未吃完的药片，苏荷看了看包装盒上的说明，全是消炎止痛、生肌活血的功效，她脑中灵光一闪，难怪那天会在酒吧撞见他，原来那段时间他在这里养伤。
修改完晓雅的新闻稿，她看了看时间，才过半个小时，他们肯定还在闹。
苏荷不想耳朵受罪，决定多呆一会儿再下去。
诚如陈升所言，这部电脑几乎是新机，除了自带的办公软件，什么都没有。
她一手托腮，一手无聊地点着鼠标，意外地在程序栏发现一个格斗类的单机游戏。
苏荷眼睛一亮，莞尔轻笑，平时装得成熟深沉，内心原来是个大男孩。
她鬼使神差地点开，用户名很奇怪：然后。
“年轻的时候是个中二少年啊。”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苏荷游戏正酣，屏幕上跳动着一串陌生号码，她扫了眼，当是骚扰电话，十指灵活迅速地在操纵键盘，没有理会。
晓雅是个人来疯，好酒助兴，high翻了天，随着伏特加见底，拽着大家去舞池跳舞了，音乐亢奋激昂，刺激着因为酒精有些发晕的脑袋，某位孔雀男造成的不爽渐渐被丢到九霄云外。
然而，她没想到，那个另她不爽的男人会出现在她面前。
怒火冲头，她一时没忍住，吐了对方一身。
苏荷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混乱的画面。
她的好闺蜜被一个陌生男人单手拎着，那人眉眼生冷，着一件浅蓝色休闲大衣，长身而立，虽然被吐了一身，依然不减其卓然生姿的气质。
服务员认得她，见她来了，慌忙上前，“苏小姐，您的朋友喝多了，和这位先生有些小冲突。”
“你去忙吧，这里我来处理。”女孩子喝醉了被人围观，总归是件糗事。
楚令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两边都是客，服务员见他没有意见，便放心地走了。
自己人来助阵，晓雅挣扎得愈发用力，奈何双方力量悬殊大，轻易便被制住了，“老实点。”
“死变态，放手！”晓雅咬牙，转头向苏荷求救，“一一，救我。”
“这位先生，麻烦您松开我的朋友，好吗？”她看晓雅的样子，是真急眼了。
“别跟他说那么多，他就是个变态！”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在a市也能碰见他，真是阴魂不散。
楚令冷笑一声，“喝成这副鬼样子，咱俩谁像变态？”
“我没醉。”她怎么会醉，不过是脑袋有点晕而已，“你这人太倒胃口，我才忍不住出酒的。”
“垃圾。”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他像丢垃圾一样把她甩开，转身对苏荷道，“管好你的朋友。”
晓雅趔趄着站不稳，苏荷费力地扶着她，小声问她，“他是那个孔雀男？”
“就是他，他刚才骂我了，对不对？”晓雅被人丢了一下，脑袋更晕了，说话有些大舌头，“你要替我报仇，一一。”
“你吐了人家一身，知道吗？”
“他撞到我身上的……”
苏荷小声提醒她，“这是男卫生间。”
楚令脱掉散发着臭味的大衣，嫌弃地看了眼醉醺醺的某人，“和醉鬼讲什么道理。”
“你的言行，不是绅士所为。”
楚令勾唇一笑，并不与她争辩，擦干手上的水渍，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荷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蔑视，心想，真像只骄傲的孔雀。
一直在这里呆下去不是办法，正要带着晓雅离开，她却捂着嘴，一脸痛苦的模样，苏荷赶忙拖着她往洗手台走。
眼看来不及，手上突然一轻，手臂上的负担被人接走了，她诧异地抬头，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人生何处不相逢，苏荷心想，晓雅刚才的心情大抵如此吧。
晓雅已经吐过一次，这回基本上在干呕，那人单手抓着她的一只手臂，似是不知如何下手，半晌，略微无奈地开口，“一一，过来帮帮她。”
苏荷这才回过神，“哦”了一声，慌忙走过去帮忙。
“晓雅还跟以前一样贪玩。”那人开口，温润的声音带着绵绵笑意，和他的形象十分相符。
苏荷“嗯”了一声，没有接话。
“我来这边出差。”
“嗯。”
“先前在走廊看到你，还以为看错了。你为什么还在a市？”
她当然知道许多人只是把基层工作当做跳板，苏荷淡淡地道，“这里挺好的。”
“苏省……你父母年龄都大了，你应该尽早回z市。”
“趁着他们权势还在，回去占个位置吗？”
男人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父母在，不远游，你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苏荷自嘲地笑了，懂事？是哦，在他面前，她的确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听父母的话，也顺从他的决定。
至于她的不懂事，好像没必要让他知道了。
“你换号吗了？”那个陌生来电应该是他的。
“嗯，打你电话没人接，以为你也换号了。”
“她一直在等你电话。”晓雅梦游似的插了句话，说完又开始干呕。
两人俱是一愣，气氛有些尴尬。
苏荷咂唇，“她喝醉了，乱说话。”
“嘻嘻，我没醉……你怕换了号码，他找不到你。好久不见啊，靳大主任~”
“好啦，要不要吐了？”苏荷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晓雅傻笑着点点头，苏荷抽了纸巾给她擦脸，搀着她往外走，“喝这么多酒，明天有你难受的。”
“小事儿。”按照她平时的酒量，不该失态的，晓雅晃着脑袋想了想，找到了喝醉的原因，“你那波同事太能喝了，幸好你不在，不然把你惯醉了，江叔叔肯定不饶我。”
苏荷偷偷掐她的胳膊，晓雅“呀呀”地喊痛，转而攀住靳晨的胳膊，疯疯癫癫地道，“你知道江叔叔是谁吗？”
靳晨无奈地扶住她，好脾气地配合她的醉话，“是谁？”
“一一的男朋友呀，”晓雅晕乎乎地晃着手指，指指点点，“嘿嘿，就是这家店的老板，你不要让他知道你是谁哦，不然，他一定会狠宰你的。”
温润的双眸有些失神，靳晨求证地看向始终沉默的女孩，无法将她和这种形色复杂的行业联系起来。
“她说的是真的？”
“她喝醉了。”苏荷不愿跟他多说，把晓雅拽到身边，避免她继续乱说话，“谢谢你的帮忙，现在没事了。”言外之意，他可以走了。
靳晨听出她的潜台词，收起心中的复杂情绪，“你们要继续玩，还是回家？”
晓雅嚷嚷着要继续high，苏荷费力地拉住她，不让她乱扑腾，“明天再玩。”
“我送你们回去。”
苏荷正要拒绝，他的手机响了，她趁机甩开他，带着晓雅离开了。
靳晨追到门口，只看到载着她们的车扬尘而去。
陈升见到他，礼貌地颔首，“靳老板，有事？”
他刚才去他们的卡座敬过酒，听刘老板介绍那么介绍，陈升对所谓“老板”身份的真实性抱有怀疑，但是，那不重要。
靳晨笑了笑，云淡风轻，“没事，遇见老朋友了。”
陈升注意到他目光所在，“苏小姐？”
“为什么不猜另一位。”
陈升的目光扫向他手腕处的银光，常年和各种鬼神打交道，让他练就一双过目不忘的慧眼，苏小姐似乎也戴过一只类似的手串。
低笑一声，他给了对方一个无法反驳的答案，“因为苏小姐更漂亮些。”
靳晨笑了笑，赞同地点了点头，想起晓雅说的话，问道，“这儿的老板在吗？”
陈升挑了挑眉，“我就是。”
“你不是。”刘总介绍过，他姓陈，不姓江。
陈升打了个响指，守在门口的保安立刻大步跑了过来，“陈总。”
“不错，认人。”陈升拍了怕他的肩膀，“这个月奖金翻倍。”
小伙子一头雾水，开心地回到岗位了，双腿一并，站得笔直，似在像老板面前刻意表现。
陈升点了根烟，笑呵呵地往酒吧走，“靳老板，玩得尽兴些，这次我请客。”
“多谢。”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摩挲，男人的嘴角始终挂着温润的笑。
这样的笑，陈升见过太多，深吸了口烟，这家伙不是善茬。
“你的黑眼圈怎么比我还重啊？”晓雅头痛地垂着脑袋，“不知道的还以为宿醉的是你呢。”
苏荷没精打采地咬面包，“照顾你累的。”
晓雅嘿嘿一笑，“抱歉哈。”
苏荷递给她一杯牛奶，“知道就好，以后别喝那么多，伤身体。”
“开心嘛。”晓雅揉了揉泛酸的肚子，没什么胃口，“那个……靳晨昨天也在迦叶？”
苏荷“唔”了一声，面色平静，“你的孔雀男也在。”
提起他，晓雅的胃更不舒服了，“阴魂不散。”
“孔雀男看起来很难相处，你昨天吐了人家一身，以后如果遇上了，记得绕着走。”
“切，谁怕他。”
苏荷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一时半会儿改不掉。
“那个……”
苏荷好笑，“干嘛支支吾吾的。”
晓雅咂了咂唇，八卦心思蠢蠢欲动，难以抑制，“见到靳晨，你的内心一点波动也没有？”
苏荷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你说呢。”
“切，刚才还说是为了照顾我，害我好内疚。”
“左眼为你，右眼为他。”
晓雅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江叔叔好可怜。”
苏荷尴尬地吞了口牛奶，“乱说什么。”
晓雅撇了撇嘴，终究没忍住八卦，“你对他还有感觉吗？”
“我也说不清楚。”
外面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苏荷机械地嚼着面包，思绪被拉回多年以前，那些场景昨夜曾反复闪现，如今再次袭上心头。
那时，她常常盼着雨天，因为，雨天就能见到他。
一个个淅淅沥沥的雨天，学校到家里的那段路程，每天往返的熟悉街景，成了她和他之间独有的回忆。
有一段时间，爸爸不再让他接送她，她既为他的职位变动高兴，又因为见不到他而难过。
后来，她因为低血糖晕倒被同学送到校医院，终于，有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联系他。
他来得很快，似乎读懂了她的心思，主动帮她跟学校请了假，带她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问她，不上学，开心吗？
开心。
她说的是心声，能见到更最开心。
他低低地笑了，隔着后视镜，温润的笑像溅落西山的太阳一般和煦。
以后按时吃饭，不许乱减肥。
哦。
以后，周末我还接送你。
好。
她兴奋地抬头，察觉到自己的欣喜全部落入他温润的眼眸，不禁红了脸。
“唉，斯人如梦，可念不可见。”
晓雅的感慨把她拉回现实，苏荷牵了牵唇角，眼底的笑有些许悲伤，“以前觉得一辈子跨不过去的坎，不知道什么就悄无声息地跨过去了，感觉怪怪的。”
“你的样子，可不像跨过去了。”晓雅泼她冷水。
苏荷作势要打她，手机“滴滴”响了两声，她按下屏幕一看，还是昨晚那个陌生号码，晓雅把脑袋凑过去，一字一句慢吞吞地念道：“我今天回程，中午一起吃饭吧？谁呀？靳晨？！”
陌生的号码，和昨晚那个一样，苏荷轻轻“嗯”了一声，把手机锁住了。
“你去吗？”晓雅好奇地问。
苏荷没有回答她，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抽了纸巾擦手，一边收拾包包一边对她道，“你吃完饭再睡一会，厨房有醒酒汤，多喝几碗，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哒~”晓雅往嘴里丢了颗果仁，看着开而又合的防盗门，惆怅地摇了摇头，可怜的江叔叔，还不知道狼来了。
正月这段时间，是一年之中最清闲的，许多人还处在春节假期的余热之中，机关只有一些零散的工作需要处理。
忙完手头的工作，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说起春节假期的旅游经历，抱怨路上拥堵，景点人多，好像每次假期过后大家谈论的都是这些东西，但是下一次假期来的时候，又会一头钻进人潮涌动的景区，用生命为祖国的gdp做贡献。
苏荷间或插几句嘴，大家对她从海南带回来的零食评价很高，尤其是芒果干，甜而不腻，正是闲聊磨嘴的好玩意儿。
许姐听说可以从海南直邮，问她要了老板的网店地址，当即登陆了电脑，开始选购，宋副科长也跟着凑热闹。
几个人商量着拼团买，围着许姐的电脑，热情似火地在网页上选购各色水果和小食，苏荷看着静静躺在信箱里的那条讯息，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调出了回复键。
“我还担心你不会来。”
苏荷把见面地点选在了一家快餐店，厨房效率很高，四个家常小炒半个小时便上桌了，“为什么认为我不会来？”
靳晨笑了笑，抽走她手里的筷子，把她的餐具用热水烫了一遍，“感觉你不想见到我。”
“谢谢。”苏荷接过经他二次消毒的餐具，“你想多了。”
纯净而沉默、淡雅而疏离，她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自己，靳晨嘴角发涩，“多吃点，你还是那么瘦。”
“没有吧？我比认识你的时候胖不少呢。”
“一一。”他无奈地喊她的乳名。
苏荷心头一颤，香菇嫩滑，竟然夹不到，“喊我苏荷吧。”
一一是亲近的人才知道的乳名，他那时也会随着爸爸一起喊她“一一”，同样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似乎多了些宠溺，她每每听到，心底都会漾起一抹暖意。
但是，现在听来，却极其刺耳。
靳晨尴尬地吞了口水，半晌，才开口，“你过得好吗？”
“很好呀。”香菇炒肉配米饭，苏荷吃得津津有味。
“谈朋友了？”
“唔。”苏荷夹了只鸡翅，小心地啃骨头，“比我年长几岁，有些霸道，有些小心眼。嗯……也特别有勇气。”
“勇气”二字，像一根刺，戳到了他的痛处，“当年……”
“当年我年纪小，让你误会的地方，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等他把话说出口，苏荷率先拦住了他的话头，抬头看着他，微笑着道，“听说你订婚了，什么时候结婚？”
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嗓子眼儿，半晌，他才消化掉，慢声道，“计划定在下半年。”
“提前恭喜你们。”
“一……小荷……”他有些不习惯新称呼，深吸了口气，找回惯常的语调，“好好照顾自己，你值得更优秀的男人陪你共度一生。”
“嗯。”苏荷淡定地扒米饭，头也不抬地道，“手串摘了吧，你的身份，戴那种东西不合时宜。”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