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不复相见
“你不就是葛娘吗?我不唤你葛娘,难不成唤你,葛覃?”
阮今月神色如常,眉眼间含着点细碎的笑意,她语气轻轻的,好像是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葛娘眼中闪过一丝杀意,那一瞬间迸发出来的狠戾和决绝,惊得阮今月瞳孔皱缩,下意识警惕地看着她。
但她收得很快,再次抬眼看去时,她眼底那抹杀意荡然无存,阮今月望过去,只能看到她澄澈的双眼。
阮今月有些讶然,听说江湖上的大盗葛覃,武功高强,杀人如麻,没想到竟有双干净澄明的眸子。
葛覃烦躁地揉揉头发,啧了声,“我就说你们这些官家小姐读的书多,自然聪明。那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不是该杀了你?”
“我是你手里的猎物,猎人对猎物下手的时候,还要问问猎物的意思吗?”阮今月轻笑一声,似是在笑她的天真,刚才对她的畏惧褪去几分,目前看来,她能稳住她,“不过,我倒是瞧得出来,你不想杀我。”
葛覃拔下发髻上的簪子,长发湿哒哒地落在肩上,她随意抓了两下,便任由它这么搭着。
“我的确不想杀你,你这人还蛮有意思的,跟我见过的那些小姐不一样。”
阮今月换了个放松的坐姿,目前她还没有动杀心,那她也没有必要那么紧张。
她抻了抻自己的裙裾,盘腿席地而坐,发髻也散下来,发梢不停地往下滴水,稍稍打湿后背的衣衫。
“你见过的小姐都是怎样的?”
葛覃仰起脑袋想了想:“娇滴滴的,满脸生人勿近,就没怎么斜眼看过人。主要吧,她们没你漂亮。”
阮今月忍不住笑出声来,“不过一张皮囊,比不得人心珍贵。”
“我没你们那七窍玲珑的心思,我这个人吧就是你们说的,呃……肤浅,谁看着顺眼我喜欢谁。”
阮今月收了笑,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语气平常,像是在问她今天吃了什么,“听说,你盗走了武剑山庄的苍吟剑?”
登时,阮今月只觉得周遭的气氛都冷了几分,葛覃背着光,她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闻一声轻笑,阮今月掀起眼帘看过去,懒散道:“我说错了?”
“要不说你不一样,连江湖上的消息都这么灵通。”
阮今月摇摇头,“不过在路边听到的小道消息,如今葛覃盗走苍吟出逃扬州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那武剑山庄同我家有些来往,便上了心。”
“那你想说什么呢?劝我把剑还回去?”葛覃直直盯着她,眸中又出现之前那种莫测的神情,叫阮今月捉摸不透。
葛覃这人要说单纯也算得上单纯,只是到底还是混迹江湖的人,心思比平常人的要重一点,不然在这江湖怕是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盗苍吟。江湖上关于苍吟的争夺一直未曾间断,直到不久前落到武剑山庄手里,才将将停歇。你这次将苍吟盗走,江湖上必定会再起纷争,你就那么确定,那些一直盯着苍吟剑的人,会那么轻易地放过你。”
葛覃满不在意:“我向来行踪诡谲,要找到我岂是易事。怎么,你怕跟着我丢了你的小命?”
阮今月轻挑眉稍,“我不是江湖人,尚且都知道江湖的手段,你行事如此大胆,分明就不怕别人找到你的行踪。在明知会被发现的情况下,却仍要引起江湖上的注意。你存的,到底是什么心?”
葛覃猛然看向她,一缕惊风袭过,幽暗的烛火登时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齐雁云正在赶往大明寺的路上,途中一武剑山庄打扮的人策马而来,拦在他身前。
“少主,且慢!”
齐雁云急忙勒马而停,他坐在马鞍上身子向后倒去,马蹄高高扬起,嘶鸣一声,稳稳落到地上。
雨水打湿他的容颜,成股流下,齐雁云抹了把脸上的水,双眼微眯,定睛看向那人:“何事?”
“少主,我们的人得到消息,数十支江湖势力,现在都在赶往大明寺,据说那处出现了苍吟剑的踪迹。”
“你的意思是,葛覃在那儿?”
“应该是。”
齐雁云抬眼看向大明寺的方向,当机立断道:“召集武剑山庄在扬州的所有人马到大明寺集合,切记,拦下那些人,先别动葛覃。”
“是。”
“驾!”齐雁云再次策马启程,此处离大明寺不过几里路了,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阮今月可千万不要出事。
“笃笃——”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阮今月看了眼正坐在榻上嗑瓜子的葛覃,拢起衣衫前去开门。
打开门框,一个清瘦俊秀的和尚站在门外,他撑着一把伞,抬眸间撩起一阵清泉,明明神情看上去无欲无求,却偏偏惹得人心里泛起一片涟漪。
阮今月微愣,旋即暗自想到,大明寺里竟还藏着如此俊俏的僧人,他虽然早已剃度,五官的标致清秀却不被其所掩盖,反倒显得他愈发清隽。
那双无悲无喜的瑞眸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惊讶,下一刻他像被惊扰了一般,慌乱地俯身赔罪:“阿弥陀佛,抱歉施主,贫僧走错地方了。”
这后院就这一处点着灯,他怎会寻错。
阮今月想着他应是来寻葛覃的,便侧身将门打开,唤住他:“师父留步。”
悔净停下脚步,缓缓回过身,能隐约瞧出屋内朦胧的身影,像是有些僵硬。
“施主还有何吩咐。”悔净恭敬地倾身,卑谦至极。
阮今月瞧了眼屋外的雨,怕是没完没了了。她抬手将他招进来:“师父没找错地方,您是来找葛娘的吧,她就在里边。您瞧着雨那么大,您快些进来,别淋湿了。”
悔净神情一滞,正欲开口拒绝,又想到此行来的目的,于是朝阮今月稍稍颔首:“多谢施主。”
“师父不必言谢,我也是在此处落脚的行人罢了,说来还得感念大明寺收留之恩。”
阮今月一边应声,一边关门,转过身去的间隙,只见悔净与葛覃静静对视,仿佛在对峙。葛覃已经从刚才懒散的坐姿变成了规矩的端坐,小桌上的那对瓜子壳不知被她扫丢在何处,阮今月一个影子都没看见。
葛覃神情很不自然,刚才那个恣意随性的女子仿佛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的她扭捏作态,一直眨着眼不去看面前的悔净。
“你来干嘛?”她闷声道,话间又忍不住去刺人,刚说完就后悔了,“你不是说你这辈子与我死生不复相见吗?现在来了,该不会你要死了吧?”
阮今月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默不作声,生怕打扰他二人片刻。
悔净眼睫微颤,抬起又放下,好像一只上下漂浮的蝴蝶,扑棱着翅膀,最后他还是无法战胜内心的渴望,睁开眼帘看向她。
“听说你中了毒,我很担心。”
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葛覃建设了许久的防线,溃不成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