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场火
张岩已经狼狈不堪,他只恨不能快点结束这一刻。他的神情阴沉,满脸是汗,喉咙中不住地呜咽声。
顾蕴冥不用想都知道这男人肯定在破口大骂。但时间已经不多了,她不能再浪费时间与他多纠缠。
“你什么时候开始与梁国联系,又是怎么认识了荷难。”
听到名字,张岩的身体明显变得僵硬。
顾蕴冥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眼神冰冷。“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一五一十的说出,我便饶你一命。”
男人挣扎的幅度变小,顾蕴冥走到男人的身边,伸手快速解穴。
折磨了他一天麻痒疼痛的感觉终于消失,张岩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像一只离岸被曝晒的鱼。
“你为什么掳走了知县和通判家的女儿?”
张岩困了一天又被折磨了一天,他的身体感觉已经到了极限,浑身软绵绵,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直接仰面躺到了地上,脸上不以为意的笑,气若游丝,声音飘渺。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顾蕴冥没有再多废话,直接说出了这两天她得到的线索。
“城中拐卖风气盛行,你借着这次机会,拐来了两人,荷难装作买家。你们打算借机要挟两家,为梁国开道,白城从此名存实亡,明面上是上高国的地方,暗地里却早已变成梁国的附庸,等战争爆发,这里是不是就可以变成梁国的大门。你们抱得就是这样的心思吧。”
张岩没有开口,眼睛死死的看着顾蕴冥,心中惊疑不定。眼前男人这个男人到底是谁,短短一天的时间,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他真是后悔,那天就不应该对他动手,本以为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却没想到是匹恶狼。
顾蕴冥嘲讽的看着眼前人,“你们可真是奇怪,这种事既然要做,要么破釜沉舟,孤注一掷。要么你就早早地踩好点,隐忍待发一击即中。可你们却做了什么,既想要给自己留个退路,也没有真的拿捏住他们两人的死穴。”
即便是被嘲讽,可男人依然不开口。
“你还在坚持什么?等荷难来救你?你也不想一想,如果他还活着,此刻我还能站在这里与你交谈?”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做了什么?”男人不敢置信,连忙否认,越是否认,可说话的底气越是不足。“你怎么可能会杀了他。”
“我怎么不能,”顾蕴冥悠闲地站起身,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尸体早就已经扔进了乱葬岗。对了,你以前不是经常干这样的事吗,现在在激动什么。”
“你竟然杀了他,你竟然杀了他,我跟你拼了!”
张岩怒吼一声,吓得离他几步远的郑长梁狠狠一哆嗦。他挣扎着起身,眼睛一片猩红,扑向顾蕴冥。
郑长梁连忙抱住他的腰,死死地扣住,不让他靠近一步。
看着张牙舞爪,势要杀死自己的男人,顾蕴冥到没有半分害怕,现在的张岩不过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但是在他死之前他必须要知道更多的事。
张岩很快又被扑倒在地,挣扎了一会,储存的体力消耗殆尽,总算消停了下来,眼神已经变得迷蒙。顾蕴冥知道时候到了。
“你是上高国的人,他们给了你多大的诱惑,能让你铤而走险,甚至背叛自己的国家。”
“背叛?”张岩像是听到了莫大的笑话,忍不住大笑出声,笑着笑着,呛得咳了出来。“梁国才是我的国家,达奚皇室才是我应该效忠的人。白城本就是应该属于梁国,是你们,你们这些杂种,抢了我们的家园,让我们背叛国家,将我们据为己有。”
“当初降旗投降的可就是梁国的将领。弃你们而逃、抛弃你们的是梁国的人,你不去怨他们,你来埋怨将你们带出战火的人。”
张岩怒视着顾蕴冥,额间青筋凸起,对着她怒吼。
“对,我就是怨恨上高国,什么狗屁姜家,什么狗屁女皇。女人凭什么做皇帝,女人就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我恨上高国得一切,他毁了我的所有,我的家没了,现在连这些最基本的伦理纲常全都没了。我为什么,不能恨你们!”
“迟早有一天,梁国人会再次回到······”
顾蕴冥一个箭步冲到男人眼前,手紧紧抓着他的领口,一把拽了起来,眼中亦是压抑不住的怒火。“荒谬!那年是梁国发起的战争,夺你家园的是一群男人,你失去了一切全都是梁国那群男人为了一己私欲带来的后果。而你能有现在过得不错风平浪静的生活,靠的是上高国。你嘴中唾弃的女人,击退了那些四处征伐带来战争的男人,带来了一方和平。东郭先生与狼还真是在现实中上演,你能不能要一点脸。”
“他们······他们是,是为了正义!他们在为这些人匡正入了歧途的路。”
“那你的拐卖也是正义?”
张岩一下语塞,却仍然硬着头皮不认输,脸上慢慢浮现变态的笑容,“为什么不可以?她们落到我手里,能被卖出去,是她的幸运。”
“我妹妹,我妹妹呢!”郑长梁猛地扑倒张岩,双手死死拽住张岩的领口,牙根紧咬,脖间浮现根根青筋,像是一只咆哮的雄狮,反倒吓了顾蕴冥一跳,手一下松开。
“你把她卖到了哪里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张岩到了这一步,已经懒得再遮掩,他仰着头,眼中的疯狂已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和冷漠。
“我的确记得你妹妹,你们两个人长得很像,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去了哪里!”
郑长梁几乎是怒吼,顾蕴冥站在一旁有些出神,那夜第一次见到他还是嬉皮笑脸没个正型,讲起话来滔滔不绝,如今这幅模样,陡然生出了一番感慨。
“她死了,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她不会死的。”
“她太不听话了,刚来到这,就想要跑出去,还想怂恿着其他女孩和她一起逃。女孩子不能这样,她应该乖巧,听话,绝对服从男人。可惜了,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我劝过她,但她太不听话了。我一棍一棍打在她的身上,她嘴里一直喊着哥哥哥哥。”
如同恶魔的呓语,在郑长梁的耳边回响。
“你闭嘴!”
拳头疯狂的落下,砸在张岩的脸上。郑长梁的手上满是鲜血,张岩的脸已是血肉模糊,渐渐没了气息,却还能看清脸上带着一抹笑。
眼前的血腥,可顾蕴冥只感到有些不值,这男人干了这些事,让他就这样痛痛快快的死,实在是便宜了他。
郑长梁机械的一拳一拳继续砸着,眼前已经模糊,心脏痛得厉害,妹妹仿佛就站在眼前,带着昔日的笑容,笑语盈盈,歪着头看着他。
半年来,他一直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所有人都告诉他,妹妹虽然被卖了出去,但是日子过得并不差。他也这样自我麻痹着自己,半年,六个月,他就这样在仇人身边给他打工,助纣为虐。他自己,就是害死妹妹的帮凶。
“别打了。”顾蕴冥淡淡开口。
郑长梁什么都听不到,依然是一拳一拳,不停地发泄。
门突然被推开,小十冲了进来。
“不好了,”话音未落,却见到顾蕴冥脚边血肉模糊的一张脸。
“啊----”
顾蕴冥连忙上前捂住小十的眼睛,“嘘-----不要看。”
小十脑海中不停回想刚才那一幕,身体微微发抖。
“你看我就说你不要过来看,下次还好奇吗?”
小十紧紧抓着顾蕴冥伏在她眼睛上的手,使劲的摇头,“不是的,是我看到好多人往这里走。好像是官兵。”
“估计是搜到了这里,快收拾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那我们去哪里?”
顾蕴冥摇头,“先别管这些,你去拿好行李,在后院等着我。一定要快。”
小十点点头,捂着眼睛摸着墙离开。
“郑长梁?”顾蕴冥使劲的晃着他的肩膀,“醒醒,来人了。”
郑长梁大梦初醒般茫然的看着顾蕴冥,像是没明白发生什么事。
“来了官兵,快一点收拾一下这里。”
郑长梁慢慢站起身,眼神淡漠。“后厨有十大坛的酒。”
顾蕴冥愣愣看着他,“你······”
“这件客栈,应该是够了。”
“好,我们从后门出去先离开,到时候就在城门集合等你。”
郑长梁微微点头,没有回应,抬脚直接跨过张岩的尸体向外走。
顾蕴冥的东西,那日双鲤早就已经一起打包好,她回到最开始的房间,血腥气早已散尽,恢复成自己刚来时候的样子。她走到床边,拿起小小的包系在身上。
短短两日,像是一月,没想到在这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顾蕴冥轻轻叹了口气,快步离开。
刚走到楼下,却见到郑长梁匆匆走来。
“准备的怎么样?”
“嗯,差不多了。”
“好,那我先带她离开。”
“少侠等一下,”郑长梁喊住已经转身离开的顾蕴冥。手中拿着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她。“这是一点银两。麻烦您收下。”
“这是做什么?”
“对不住小十姑娘,我的手很脏,没法给她,烦请少侠代劳了。”
顾蕴冥半信半疑的接过,心中情绪复杂。“那好,你快一点,我们就在城门处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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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刚出门,便见到小十挥着胳膊在前面等着她。
顾蕴冥走到马厩,牵出了另一匹马,牵着马走到小十身边,抓着她的手一使力,将她拽上马。
看着路的街头火把渐渐隐现,顾蕴冥一夹马肚子,两人消失在夜色之中。
“我们去哪?”
小十缩着脖子,她的脸被风吹得生疼,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身上被温暖的包围着,格外的安全感、骑在马背上疾驰这都是她生平第一次。
“不知道,现在已经已经三更天,再过一个多时辰,城门便要开了。”
“那咱们在这等着吗?”
顾蕴冥摇摇头,“先躲一躲,等店小二出来了,我去找个废弃的房子,或者寺庙,凑合过一晚。”
“那个哥哥什么时候来?”
顾蕴冥也觉得奇怪,难道郑长梁没有走成吗?
“你看!”小十手一指,“那里好亮。”
那是客栈的方向。
原先只是一片的红光,慢慢的火势大了起来,今夜有风,熊熊大火随着风,渐渐不受控制,肆无忌惮吞噬这一切。郑长梁说到酒的时候,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要一把火,烧光这里的一切。
“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那个哥哥。”
小十小声的问着,担心这个问题会让她不高兴。
顾蕴冥没有开口,她想起了那个沉甸甸的荷包,上面绣着丑丑的小鸭子,顾蕴冥轻轻扯开,里面一些碎银,还有一张纸条。
纸条上的字歪歪扭扭,顾蕴冥合上了纸条,偷偷收进了袖子中。
“不来了。”
“为什么?”
“他去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马蹄声渐渐远去,两人的话再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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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一个少年站在殿下,恭敬地行礼。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颀长,皮肤光洁白皙,长眉如剑,眼睛乌黑深邃,透着冷峻。侧面看去,刀削一般的轮廓,棱角分明,鼻梁高挺。举手投足间,仙人之姿。
高高在上的审视着下面行礼的少年,“今年多大了。”
“回父皇,儿臣今年已满十七。”
“嗯,是不小了,是时候考虑婚姻大事了。”
少年的身体微微一僵,“父皇您忘了,儿臣还未出宫建府,现在·····是不是······”
“对对,倒是忘了这件事。明日传礼部的人,这事好安排。父皇帮你物色了一处人家的好女儿。”
“谢父皇好意,只是······儿臣一直处于深宫,一直想做个闲散王爷,游遍这大好河山,儿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父皇恩准。”
“想出去历练了?也好,你五哥就在边关,你就去他那里待上一段时间吧。”
“听闻上高国有一仙山,山上有一神草,据说可延年益寿保身体康健。儿臣一直想去取来,想给父皇作为寿礼。”
“还有这地方?”
“是,据闻那座山陡峭凶险,还有野兽出没,甚至许多人连入口都没曾触碰到。所以能拿到的人少之又少,拿到能平安返回的人更是屈指可数。”
“凶多吉少,那你还要去?”
“这是儿臣应尽的本分,寿辰那日,儿臣必当带回神草。”
老皇帝细细的打量着台下的少年,他向来不喜欢这个儿子,除了因为自己的孩子太多,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少年身上属于他的印记实在是太少,他太像那个从上高国来的那个柔弱无骨的女人。
“好,你若想去,父皇也不好阻拦,注意安全,你母妃······还在宫中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