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痛苦的梦境
顾蕴冥起床时,有些分不清此刻的自己身在何处,她怔怔的望着床顶,有些缓不过神。
门突然被打开,顾蕴冥侧过头,却发现是双鲤推门进来。
“小姐,还不起床吗?大家可都在等你了。”
顾蕴冥眨眨眼睛,思绪逐渐回笼,窗外传来的水流声让她才想起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呻吟着爬起身,顾蕴冥头痛欲裂,缓了好久才渐渐捱过去那个劲。
“小姐你怎么了?”
双鲤将打湿的帕子递了上来,关切的询问,“昨晚没有睡好吗?”
水是温温热,带着清晨的一点凉意总算让顾蕴冥清醒。呼出一口浊气,顾蕴冥突然想起了昨晚的梦境。
时隔许久,她再次梦见了苏永观。梦中的脸不再那么清晰,有些模糊,甚至连苏永观的脸都没有看清,可她却能确定,这就是那个男人。
顾蕴冥的喜好一如既往,从来没有变过,她最喜欢的温润和气的谦谦君子。小时候的太子姜嵩离到后来的苏永观,她对太子到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只是顾蕴冥很容易对温柔体贴的男性产生好感。
梦中那个人还是那么温柔,言笑晏晏,他坐在桌前似乎在剪什么东西,帐篷中的炉火烧得暖暖的,顾蕴冥站在一边,一会第一视角一会第三视角。
她走了过去,看到苏永观笨拙地剪着一张红纸,男人转过头,微微笑着。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起,偶尔的时候顾蕴冥会忍不住回想,即便这种回想就像是在反复凌迟虐待自己,可她还是忍不住,苏永观的笑容,究竟有几份真心,还是说全是假意。
手中的红纸渐渐有了图形,男人将它展开,是个歪歪扭扭的福字,男人略带遗憾的开口,声音如同三月里的春风,温暖包裹着顾蕴冥,他说这是他娘教他的,他的娘亲手最巧,会剪许多花样,只可惜他只会剪这一个。
顾蕴冥没有回答她的话,向后倒退,突然间后背紧紧地抵在了帐篷上,她不解的转过头,从窗户向外看去,却看到了镇子上挂满着灯笼,小孩子在外面堆雪人,放炮仗,这时她才隐约听到传来的炮仗炸开的声音。脸上终于有了笑意,顾蕴冥转过头,想要出去,到帐篷外,与他们一起玩耍。
可突然间帐篷里的却变得昏暗,刚才坐在桌边剪纸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脸上是阴恻恻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顾蕴冥。他慢慢向顾蕴冥走来,嘴里念念有词,走得近一点时,顾蕴冥才听清他说了什么。
他说,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害的,你杀死了所有人。
浑身的力气在流逝,顾蕴冥使尽张大了嘴巴,想要大叫出声。
不是的!
不是我!
可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不断靠近的男人的脸。顾蕴冥举起胳膊来,此刻她什么招式都已经记不得,只是凭借着本能奋力地向男人挥去,可当她触碰到男人时,她的力气却变得软绵绵毫无杀伤力。
她崩溃地在梦中大哭,下一秒,她的视角变成了第三视角,从天上看着发生的一切。她无助地向后退,在这一刻她的脑海中出现了母亲的身影。下一秒,母亲真的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哭着跑过去,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想要母亲抱一抱自己,可是当她对上母亲的眼神时,她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之中。
鄙夷、恶心、嫌弃、痛恨,同时出现在了母亲姣好的面容中,顾蕴冥的手臂停在半空,她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离我远一点,你怎么好意思跟你弟弟争宠,我讨厌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你还活着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才是应该死的那一个。
顾蕴冥愣愣的看着母亲嘶吼的模样,突然明白,原来在母亲的心目中,自己并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心脏的疼痛一阵又一阵,如同波浪一般。她的喉咙如同被刀片划过,痛不欲生。可多亏了这份疼痛感,她的意识慢慢回笼,从梦境中抽身。
可醒来之后,真正的痛苦刚刚开始。现在的她终于可以放声痛哭,可外面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她将头深深埋进枕头中,嗅着荞麦的味道,压抑着呜咽声。
“小姐,你的眼睛似乎有些肿。”
双鲤一声疑问将顾蕴冥思绪拉回现在,她清清嗓,装作无事的样子,接过水杯漱口。
“还不是昨天,某人上吐下泻,我担心的一晚都没有睡好。”
可双鲤听到却觉得奇怪,“可是今早醒来,我见到梦鱼姑娘在我身边守着,小姐你还在呼呼大睡呢。”
顾蕴冥刚刚喝进去的水,恰在喉咙中,呛得咳嗽起来。
“您激动什么?”双鲤连忙方虾爬子跑上前给她顺着气。
等结束,顾蕴冥的脸已经变得深红,随便找了个话题,“你今日怎么不晕船了?”
双鲤似乎就是在等顾蕴冥开口询问,“昨夜齐公子想了个法子,说是点到那个穴位,说不定能缓解,今早给我试了试,果然哎,不愧是齐公子,真实有用,我现在活蹦乱跳,什么问题都没了。”
似乎是怕顾蕴冥不相信,双鲤还站起了身,围着顾蕴冥转了几圈,证明自己的话。
顾蕴冥被她转的眼晕,连忙敷衍的嗯嗯了几声,表示自己已经看到。
“好好好,那你今天多吃一点,昨天都没吃饭,腰都细了。”
“那小姐吃点什么吗?我给您拿过来一点。”
“不用了,”顾蕴冥摆摆手,昨夜经历了那么多,他都没有觉得一点累,可是一场梦,现在她只觉得身心俱疲,生气全无。“昨天晚上没睡好,现在没什么胃口,你去同齐阙说,让他和萧焕休息吧,我盯着就行。”
双鲤点点头,看着顾蕴冥苍白的脸,伸手抚上额头,却发现没什么异常。“脸色怎么会这么差······”
顾蕴冥只是勉强笑笑,挥挥手赶他,“快去吧,我收拾一下马上下楼。”
看着双鲤一步三回头,顾蕴冥拍拍自己的胸脯,尝试安慰自己,那只是场梦,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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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多久?”
站在甲板上看着湖面的梦鱼似乎早就已经察觉到了顾蕴冥的存在,对她突然在背后出现一点都不感到惊讶。
“很快,今早我同齐公子聊了聊,准备改下路线,想问问你的意见。”
“嗯?又要改?”
“嗯。前方就要到了边界,咱们的目标太大,到时候又要面对水匪,疲于应付。”
顾蕴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走到梦鱼身边坐了下来。
“那时间呢?”
“只是差了几天吧,陆路安全一点。”
“这是齐阙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我的主意。”
梦鱼倒是毫不避讳,转过头看向顾蕴冥,神情复杂,“昨晚······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顾蕴冥一愣,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昨晚她不是老老实实在床上睡觉吗,甚至还独占了一整张床。
“我听到了。”
梦鱼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昨晚听到的声音,“呜咽声,我听到了。”
昨夜她睡得不沉,这船隔音效果并不好,她很轻易的捕捉到了隔壁传来的声音,压抑,痛苦,过了一会,传来细小的呜咽。
可她却没有多问,只是一笔带过。“船上不比陆地,休息不好很正常。我以前第一次出海时,做了一整晚的噩梦。”
“是吗······那你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了什么?”梦鱼沉吟,眯起眼仔细回想,“可能就是杀人场景,我一遍遍杀人,那个人却怎么都不死。太可怕了。”
顾蕴冥果然被梦鱼逗笑,“好恐怖。”
“是吧,的确恐怖。”梦鱼见到顾蕴冥的笑容,不自觉也染上了笑意。
“其实即便我不说,今天你也会开口,齐公子不是要同萧公子一起,为母亲上坟扫墓。”
登时顾蕴冥有些羞愧,耳根慢慢染上了羞红。其实她已经忘记了,昨夜的梦让她实在困扰,这件事早就被他抛诸脑后。
“的确是······”
“来都来了,去一趟吧。听说梨阳村挨着的镇子每月的十五会有灯会,咱们到了那里,差不多要两天,他们去上坟等个来回,恰好就是十五,到时我们看完灯会再离开。”
“可是你不着急吗?”
毕竟这可是关系自己性命,梦鱼的时间不是已经不多了吗。还能这样折腾吗?
梦鱼随意拿起船上的小碎屑掷向江里,风微微垂着她的头发,露出漂亮的颈部弧线。“昨晚之前,还是有些着急。现在······”
“现在怎么了?”
这次的碎屑有些大,在湖面上打起了两个水漂。梦鱼高兴地打了个响指,才回顾蕴冥的话。
“现在?我还没见过灯会,听说很好玩。你见过吗?”
“啊?”顾蕴冥一停顿,迟疑地开口,“见过,上京每年一些节日会有,那时候我会跑上街,去转一圈。”
“好看吗?”
“还行吧······”顾蕴冥挠挠头,脑海中回想着灯会上有什么东西,“每年都是那些东西,没什么好玩的。”
上辈子在军中的时候,顾蕴冥偶尔会去镇子上,但能遇上的机会不是很多,更何况镇子像上京一样,只有在节日的时候才会举办,那个时候她看着一家人成群聚在一起,心中难过只会更甚,还不如多喝点酒,让自己痛痛快快醉一场。
“是吗,我倒是很想看一看。人都要死了,总想着少一点遗憾。”
“嘘----”顾蕴冥连忙将食指抵在唇边,制止了梦鱼的话。有些话不能多说,一旦说得多了,就像是心理暗示,真的变就灵验了。而且这种事,好事一般很少灵验,都是坏事。
“你还没有死呢,别说这种丧气话。”
梦鱼被顾蕴冥惹得发笑,突然觉得似乎这是十七岁女孩的天真,她便点了点头,“好,不说了。不过这次没有提前通知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顾蕴冥摇摇头,可想了想又转而点点头,“的确有点,一般我是做决策的人,但是现在,我变成了被动接受的人,还是有一些不舒服。”
“果然如此。”
“什么叫做果然如此?”梦鱼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得顾蕴冥心中发毛。
“齐公子猜的真是准。”
“什---”顾蕴冥一呛,脸倏地变红。“你----我----他----他才不了解我。”
“是吗?”梦鱼故意地拉长嗓音,只想逗一逗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才十七岁,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小姑娘像个成熟老练的大人一般,只有脸红的时候,梦鱼才能意识到顾蕴冥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别---别听他瞎说。”顾蕴冥慌忙地避开梦鱼的打量,直直的看向前面的湖面,暗暗反驳。“我才不是呢。”
“昨天我没有问你,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心中飘荡的绮思缓缓落地,唇角的笑也收了回去。顾蕴冥不明白梦鱼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次你又看到了什么?”
敌意来势汹汹,就连顾蕴冥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梦鱼倒是没有介意,她挽了挽眼前的碎发,勾到耳后。
“我的感觉而已。你好像在下意识地否认他,拒绝他。如果不是因为讨厌怎么会做这些事呢?”
“我不讨厌他。或许,我---我---”
顾蕴冥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话在嘴边,嘴张张合合,反复深呼吸,终于说出了口,“或许,我喜欢他。”
话已出口,他竟然松了一口气。刚才压在心上的负担慢慢消散。
“你喜欢他?”
梦鱼再次重复了一遍,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说不上来,或许也并不是喜欢。”
听到顾蕴冥紧接着的否认,梦鱼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为什么不确定呢?”
梦鱼的问题,顾蕴冥夜深无人时,也曾思考过,不过那时候,对此不决定的并不是齐阙,而是苏永观。
“我不太擅长处理这样的关系,”顾蕴冥囫囵给出了一个答案,“与其等待他靠近我,不如一开始便将他推开。”
“顾姑娘,或许我的话你会感到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一下。你---似乎受到过伤害。”
这句话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肯定。
梦鱼肯定,顾蕴冥,曾经,受到过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