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信(1)
孟府门口,小伍正在扫雪,见了孟望舒回府,一如既往恭敬地问好。
“小伍,父亲他们可是早就回来了?”
“回大小姐的话,上午不多时便回来了,孟曦随后,是自己回来的,只是......”小伍难得地有些犹豫。
“怎么了?孟曦出什么事了吗!?”孟望舒大惊失色,也不等他回答,撒开腿就往府内跑。
小伍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吩咐事情也很利落,孟曦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孟曦!孟曦!”
孟望舒一路喊着跑进院子,头一回觉得自己府苑竟然如此之大,撑着膝盖在院门口喘气之际,抬头一看,孟曦居然......在和姒紫一起包包子?澄梦在两人旁边的躺椅上眯着眼打瞌睡,除了姒紫包的那几个包子格外丑陋以外,一切都写着天下太平。
见孟望舒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喊着自己的名字,孟曦惊喜地扑过去,满手的面粉也忘了擦。
“孟曦!起来!”孟望舒气还没喘匀,就被紧紧箍在怀里,面粉扬得满天飞,粘了一脸,“快起开,呸呸呸,面粉吃我嘴里了!”
“啊,大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喝水喝水,姒紫快拿杯水来。”
姒紫也是一手的面粉,比孟曦好不了多少,屁颠屁颠地端了杯晾凉的茶水过来。
见孟望舒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孟曦这才问道:“怎么啦大小姐?刚刚喊我那么着急,我还以为我自己闯什么祸了呢。”
“小伍不是说你出事了吗?这给我吓得......不过你怎么好端端的,在院子里包起了包子?”
孟望舒走到摆了一排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包子桌前,手里的那信封就算里面是得道成仙的法门,现在也只被拿着当扇风使。
“啊?小伍说我出事了吗?没有啦,小伍肯定看错了,就知道瞎说。”孟曦拍了拍手,将面粉拍落后,也照葫芦画瓢地给孟望舒以手扇风。
“看错了?”孟望舒眯起眼,凑到孟曦面前,狐疑地盯着她的眼睛,“什么看错了?看错什么了?你快给我老实交代,你没跟着爹爹一起回来,自己偷偷摸摸干什么去了?”
“没......没有啦!我只是落了东西在席位上,回去拿这才回来迟了些......哎呀哎呀,大小姐快去洗洗手,我们一起包包子呀。”
孟曦心虚地眨眨眼,吞了口口水,勉强糊弄了过去,说完就要溜去给孟望舒端洗手盆。
“不用了,我回房顺便换身衣服,你们先玩着吧。”孟望舒拉住转身就要跑的孟曦,按坐回位子上。
关上门,隐约还能听到姒紫不满地抱怨:“孟曦姐姐,我的那个那么好看!不准给我丢掉!”
孟望舒笑了笑,坐在梳妆台前,梨花雕木的托镜架上安的是产自重溟的海月镜,取自天上月不如海上月明之意,镜面通透,比崇阿本国的铜镜清楚百倍。妆奁下面的小柜子里,装的不是常见的珠宝首饰,而是一把双刃匕首,三棱尖刀,细铁丝,火折子等物。
刀锋精巧,随手一划,不闻纸裂声,却抖落出了信封里面的信纸,孟望舒展开,纸上不过廖廖几句话。
“吴右丞的百万两黄金,本王已投作军费,樊柯兵士都将铭记在心。派遣的樊柯精兵一百三十八人,已全数进入崇阿地界,听凭手握虎符之人调令。”
轻飘飘的信纸似乎承了一百三十八件铁器的重量,孟望舒手握不住,滑落在地......纸上每一个字的意思都是那么轻松明了,可组合起来却足以让人心惊胆颤......
深深地往肺部送进一口长气,孟望舒空白的脑袋指使她又重新把信纸捡起来,上面的字字笔迹狂放,力透纸背,字的主人自称本王......是樊柯的王......
樊柯的王,与崇阿的丞相,居然私通书信,往来交易?精兵整整一百三十八人......是如何能被放进崇阿的?桦将军的儿子桦寰风驻守边关,又怎么可能任由樊柯士兵顺利通行,还有手握虎符之人......又是谁?
一个个疑问冒出来,像煮沸的水面上源源不断涌起的气泡,孟望舒似乎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喉咙,信纸灼烧着孟望舒的指尖,逼着孟望舒去想崇阿这些日发生的一切,樊柯难民,国君枉死,太子被废,公主称君,天下归吴......
“大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啊,祭服是复杂了些,需要我进去帮你吗?”
“不要!”孟望舒正在细想这些诡异之事,突然被孟曦喊了一声,顿时全身发抖,喉咙发紧,惊恐地叫了出来。
门外三人皆被这一声吓到,愣了愣,澄梦先从睡眼迷蒙中反应过来,直接飞起一脚踹开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孟望舒趴在梳妆台上,额头一片冷汗涔涔,祭服的袖子宽大层迭,覆在桌面上,足够掩盖住信封信纸,也足够掩盖住孟望舒尚且发抖的双手。
“没......没什么事,只不过太累就趴了会儿,做了个噩梦......都出去吧,让我自己缓一缓。”
澄梦微眯着眼,又恢复了睡不够的样子,瞧见孟望舒的面色确实发白,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也不敢多问,退出去重新关上门,安慰着身后一脸忧虑的孟曦。
待孟望舒出来,包子已经排满了案板,两排圆润可爱,一排歪歪斜斜,孟曦和姒紫正在洗手,见孟望舒穿了身绛紫色的翻领袍,孟曦的眼睛差点又移不开了。
“大小姐是要去哪儿吗?”
孟曦强迫自己又洗了一遍手,短圆的手指被搓的通红一片,身后似有风起,孟望舒只留下了潇洒的背影,和五个字。
“去桦将军府。”
桦将军府,坐落于皇宫以西的金戈路中心,整座府邸剑指西方,意在镇守樊柯之戾气,护佑崇阿之国脉,金戈路原也是崇阿国内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之一,买卖之物尽是宝剑宽刀,坊间笑谈,金戈路止干戈不止金银。
桦将军因病辞位后在家修养,家中唯一的儿子桦寰风子承父业,征战疆场,驻守边关,迩来已有五年整了。
“望舒妹妹,真是稀客呀,平日想见你一面,讨个上好的红珊瑚珠子都难,今日怎么得空往我这将军府里走了啊?”
桦将军府中除了将军夫人,还有女儿桦南帮忙处理各项事务,孟望舒便是来见桦南的,只是刚走到府门口,还未经通禀,便被下人邀请了进来,好茶好水地伺候着,说是桦南在书房,随后就来。
果真,不多时,桦南踩着一双锦绣百合高头履迈过门槛,一边笑一边调侃孟望舒。
孟望舒在位子上随意地慵懒坐着,主人家来了也不站起来见礼,撑着下巴,翘着二郎腿,活脱脱一副勾人夺魄的名门小少爷模样。
“桦南姐姐,好久不见。”
桦南一听这不着调的话,便知道孟望舒又要不正经了,轻罗手帕掩着唇笑,挥了挥手,让下人都各忙各的去。
“我的好妹妹,快过来让姐姐看看,过了这么久,心里还装没装着姐姐啊?”
“那是自然,不然......我又怎么会带来了姐姐心心念念的红珊瑚珠子呢?”
孟望舒摇头晃脑地从腰间的荷包里勾出一串颜色鲜红欲滴的珊瑚手串,得意地看着桦南,手指竖起来打着圈,将那串价值连城的宝贝像陀螺一样旋转。
“哎哟望舒啊,你可悠着点!要是你把这给飞出去摔裂了,说出去看哪家小姐不笑话你。”桦南伸了伸手,想拿又不敢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抹转出虚影的红。
“若摔串珠子能博得桦南姐姐一笑,便是碎了也是值得的。”孟望舒话虽这样说,却还是停了手,将这串珠子抛给了桦南。
“小心着点!就你爱胡闹!”桦南稳稳地接住,宝贝地摸了摸,随意地换掉了手上原本的青玉镯子,“说吧,这回来,又有什么事找我诉苦来了?是二夫人又要喊你做刺绣,还是孟老爷又唠叨你去多买两件裙子啊?”
“都不是啦,桦南姐姐——”孟望舒拉长了尾调撒着娇。
“哎——怎么了,说给姐姐听听。”
桦南捧着脸,也学着拉长了调回应,手上的红珊瑚珠子确实比青玉更衬得人气色饱满。
“倒是没什么事,就是来问问你,家里没出什么事吧?嗯......比如,寰风哥哥最近怎么样了,家书来得勤吗?”
桦南皱着眉想了想,疑惑道:“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望舒你不说我还不曾发觉,你一说,我突然记起来,好像已经有三个月没收到哥哥的家信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军务繁忙,哥哥忙得忘记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孟望舒看向屋顶,点着下巴,脖子展露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桦南姐姐,也许......我能看看寰风哥哥最后一封信吗?”皮肤下的喉管轻微震动。
“可以呀,这几年的书信我都好好地收起来了的,最后那封是吧,你等等,我回房拿给你。”
桦南爽快地回答,桦寰风的每封家信都不过是说说边塞风俗风光趣事,没什么军中机密,就算是全给孟望舒看一遍,也不打紧。
孟望舒在前厅等着,待桦南回来,却眼尖地看到她皱着眉,手里的信封连着袖口湿了一大片。
“桦南姐姐?怎么了这是?”
“还不是看你要的急,匆匆忙忙地在拐角处与下人撞到,打翻了茶杯,幸好茶水温凉,没烫着我的手,倒是把信给弄湿了,你拿去看吧,我再回房换身衣裳去。”
孟望舒笑着接过来,看桦南拎着湿哒哒的袖子又出去了。
信封与平常人家的一样,只不过是桦小将军家的,便盖了加急的军印。
展开信纸,干燥处的字迹工整,是桦寰风端正的小楷:见字如晤。久未与家中通信,恐父亲担忧,不知父亲背上的伤是否还有病痛,军中安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