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爱护有加
延龄以为尧里听到这话多少会有些疑惑和惊讶,却见她神色不变,应一句:“已无意义。”
浮云淡薄的四字,如这山间的徐风,侵体虽凉寒但能拂去尘土。纵使那些年的恩怨重如千斤,都已走入飘渺的时间轮轴中,成了如今只需一句闲谈之语便能使它烟消云散的过往。
延龄本也想问依达去了哪里,眼下听尧里如此回应,倒显得自己总是在意过去的事,毕竟都过了一甲子余,若成了那风沙中的尸骨,怕已混成一物。既不说故人,那也无需揪出往事,延龄正要拒了尧里,得雪青适时插了句话进来,却是有些小心翼翼地:“即便姑娘同我家夫人相识,但让我家夫人抛头露面上台跳舞取悦他人,这要是传出去,那德宣将军府……”
“换上舞衣,没人会知道舞者的身份。”尧里打断雪青,说这话时仍是看着延龄。
延龄摇头道:“过太多年了,那舞如何跳,我早忘了。”
尧里看央求无用,走到延龄身边,附耳道:“我记得你说过不知自己的来历,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你今日若帮我,我便帮你,纵使是妖,亦有根源。”
延龄确被这话动摇了,“你能有何法子?”
尧里眼角溜了一丝余光去了雪青身上。
延龄意会,遂又吩咐雪青道:“你先出去,侯在一丈之外。”
雪青不敢违抗,就之前的几次例子,也知多言无用,于是接了令就直接退出去了,只是在心里直犯嘀咕:不知此人跟姑娘说了什么,看姑娘的神情,该不会要答应人家吧?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子。
待人去了,尧里始架起一副胸有成竹,包她身上的姿态徐徐道来:“我体内共存之人是西境九尾蛇族圣主,你帮我也就是帮她,九尾蛇族人分布西境各国,如今深入北域和中原,要扒清楚你的来历绝非难事。”
不久将要离开,延龄本是不想再与这齐胥国内的任何人衍生交集,也曾说服自己不要再寻什么过往归途,可当机会来的时候,她却至始至终从未放过任何可能。
“我跳。”
宽数丈的高台中竟有机关,正中突然凹陷下去一个黑洞,在众人讶异不止时,见一袭蓝衣自黑洞缓缓升了上来。
曳地头纱,珍翠面帘,长帛系肘腕,蛇鳞嵌裹胸,着身的蓝纱外衫和碧色内锦皆绣上金纹图腾。那下半身的重绸裙裤更是挂满透亮的各色宝石,舞者赤脚踩在冰冷的琉璃高台上,一动不动。
而远处的一方竹亭内,齐容与将手边的扇子缓缓合了起来,稍稍倾过身问一旁立得笔直的辛澜:“台上那人,可还记得?”
辛澜这才认真瞧了过去,瓮声瓮气回话:“面帘上有术法,辛澜看不到那人的真容。”
齐容与皱眉刮了他一眼:“换了毛,你的修为怎无长进?”
辛澜实在委屈,“是换羽……”
坐左侧的东行看不下去,帮着解围:“你去外边侯着,你家尊主嫌茶点不好吃,拿你撒气呢。”
齐容与不辩解,也不留人,目光转到台上的舞者,再没挪开过。
“你同那姑娘很熟吗?”东行也瞧过去,但只看了一眼,觉得无趣,又顾回手里拨着的果子,将一盘透亮的无皮葡萄推到齐容与面前,闲谈道:“话说刚才的红衣女子我上次见过,好像是这里的阁主,对于此人你可有瞧出什么端倪?”
齐容与慵懒地斜躺下来,食指挡嘴,“嘘……看完。”
四周嘈杂的人声随着延龄左脚在地上划开了第一步渐渐沉寂下来,只剩绵延不绝的鹤唳依旧长鸣,倒与那寻不着声源的奏乐遥相呼应,为台上的一身蓝衣凭添了几分神秘。
双目闭合,延龄循着年久的记忆,一招一式踩着依达教习的脚步……技艺这东西,一旦学会,至多生疏,但终身不忘。
所谓身型如蛇,意指舞姿,或曼妙似水或矫若惊龙,刚柔并济,雌雄同株。随着乐律加快,踩点过于艰难,也因服饰负重,延龄渐显吃力,不得不暗自使用法术支撑好几个弹跳和甩帛的动作,得以完美呈现,收获了不少惊呼和掌声,也终于在耗尽体力前跳完了。
随后方才的机关缓缓下落,延龄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侧,也就是这个升降机关的四周,开始筑起一道凡人看不见的术法屏障。她惊觉不祥,想寻机逃出,却发现此法障非同一般,至少以她的本事是无可奈何的,且法障内似乎还有某种力量,使得她身体越发无力,伴随着头晕耳鸣。
延龄用力拍打法障,想引起雪青注意,不奢求雪青能相救,至少等下寻不着她人,回将军府能有个交代。却见雪青竟同一男子在嬉笑言欢,全然不看她这边,此时的延龄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最后拍了两下才颓然垂手,不再反抗了,想着虽不知尧里囚她为哪般,总归不至于伤人性命。
突如其来的一道光束将延龄周身的法障瞬间击碎,尚未看清东南西北,她腰上一紧,被人从中间的升降机关中拎了出去,而此时所见之处像被人掐住了喉咙,乐声、鹤唳声、人声,皆戛然而止。
延龄先是瞧见了被法术定住的凡人和飞禽走兽,后才看到救她出来的男子,背影身型觉着眼熟……
齐容与转过身来,勾嘴笑道:“姑娘受惊了。”
延龄甚是意外会在此种情形下见到他,但听他如此生疏说话,方想起自己脸上的面帘施了术法,也无必要道明身份,于是略变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齐容与耸肩摇头:“不知。”
延龄便不再同他多话,而是绕着高台走了一圈,四下不见尧里的影子,她怒意难消,高声喊道:“出来!”
连三声,都无人应。
齐容与挠了挠眉尾,语气漫不经心的:“怕是你喊破嗓子也没个人影。”他眯起桃花眼将延龄从上至下打量了一圈,嘴角的弧度越发朝上,“姑娘衣着——呃——热情大方,但实在单薄,若不介意,我那竹亭内有斗篷,姑娘随我上去披一披吧。”
延龄赶忙将披帛全部搭在胸前,能遮多少是多少,“公子的竹亭是哪间?”
眼下还是得傍着齐容与,以免再遇险。
齐容与朝她走近,“你体力不济,我带你上去。”说完朝她伸出双臂。
延龄愣愣看着面前的两只手,起了一些莫名的情绪,“你对女子都如此吗?”
“姑娘所指的是……”
“如此……”延龄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一个比较含蓄的词:“爱护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