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杨夜篇 淤泥之花

2018年，中国江城，某外企总部。

办公室内，一位金发碧眼，西装革履的高管，正坐在桌前翻阅一本装订好的资料。

资料上写的是几位优秀学生的简历，上面放满了学生的成绩单、奖状、奖学金、丰富的履历等等。

他一边翻动简历，一边颇为满意的点头，他拿起旁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平时，他从来不做这些事，这种琐碎的事情轮不到他，最多是人力资源部的下属去做。

可是，现在他正仔细地看着这些简历，专心程度不亚于琢磨官员的饮食喜好。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他对这些简历非常满意，用笔勾画了几个，按了按手边的电铃，一位女秘书走了进来。

“你把这些复印给人力资源，让他们联系一下，看看要不要招聘进来。”

女秘书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总经理，那位灰袍先生已经到了，我刚刚给他安排到了VIP室。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这么早？”男士看了看手表，“这...，为什么不早点通知？告诉门房，以后这种贵客来了，让他们打电话通知我。”

“经理，”女秘书解释道，“其实...门房没有看到他进来，其他人也都没有看到他。他是...‘突然’出现在您这层的走廊上的...好像是空间传送一样...”

男人拿咖啡杯的手停在了空中。

“什么？”

“确实。您看怎么办...”

男人皱起了眉头，他说道：“这样，你让他稍候片刻。我亲自去见他。千万不要怠慢了人家。”

“明白。”

女秘书转身离开了，男人迅速把资料翻到最后几页，那上面写着学生们的父母职业、家庭条件等情况。

一般来说，他对这些东西都是一略而过，除非有什么扎眼的犯罪记录，或者有政商背景，否则在他看来都差不多。

他从里面挑了几个家境贫困，领取助学金的孩子，夹进了随身的文件袋，把剩下的简历随手丢在桌上，出了门。

...VIP室。

一名身穿灰袍的老者坐在做工精致的真皮沙发上，刚刚的女秘书正为他端上咖啡，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先生，请您慢用...”

“你在怕什么？”

老者用粗哑的声音开口。

这一下，女秘书的手更抖了，咖啡洒了出来。

她慌张地说道：“十分抱歉，我马上为您换一杯...”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老者继续说道，“你在怕什么？”

女秘书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怎么答复。

就在刚刚不久，她亲眼看到了这个灰袍老人，从并无一物的走廊上凭空出现。

先是灰黑色的烟雾笼罩，之后有乌鸦的叫声，一团黑雾撕开了空间，他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老人穿着破旧的袍子，身上散发着隐约的血腥气味。虽然举止颇有风度，但一点也不像客人，倒像是这里的主人，语气中还很是傲慢。

只是因为这是总经理的贵客，她才不得已前来迎接。

她早就听说，她的上司喜欢研究神秘学，还私下参与神秘学集会。只不过，他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还是个参加教会活动的天主教徒，而且事业有成，所以没人怀疑他什么。

尤其这几年，明明市场竞争激烈，公司却在这位经理的带领下吃下了不少市场份额，很多决策看起来滑稽可笑，却总是歪打正着。

有人私下议论，他能取得这样的成功，一定是信仰太虔诚，全靠上帝保佑。

今天看起来，事情并非如此...

好在，这时候门开了，总经理走了进来。

女秘书好像得救一样，慌忙离开了。

男人把一些资料恭敬地递给灰袍老人。

“使者先生，”他这么称呼灰袍人，“抱歉，是我们迟到了。这是我们准备的资料，请您过目...”

灰袍老人倒是不客气，翻看了那些资料，过了不久说道：“不错。你理解了祂的想法，只有这样的人，而不是那些猫猫狗狗，才能成为祂的侍从...可惜...还是不够，这些祭品恐怕不足以满足祂的需求。”

灰袍老人从资料中抽出一张，“这样的情况，才可能成为祂的侍从，其他的人，只不过都是祭品而已，甚至连祭品都不合格。”

只见资料上面是一个瘦高女生的照片，名字写着“杨夜”。

“这...”男人看了看杨夜的资料，“使者先生，像她这样的情况...很难找，在我们人类世界，孤儿还能接受教育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表现优异，这样...”

灰袍老人笑了笑：“当然。恶灵也没有指望在你们这里找到什么。能有一个半个合格的就不容易了，何况，即使是合格的，真正到了迷雾世界，也不知道会怎么样，偶然的因素太多了。”

“明白。”男人说道，“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开始筹划。您放心，绝对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甚至不会出席，我只是把她推荐给负责赞助的企业家。没人会因为我负责办赞助，就怀疑我。”

灰袍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人又说道：“使者先生，我能否问个问题？”

使者笑了笑：“你问吧。”

“为什么一定要寻找这种，身世悲惨，又表现出众的人呢？”

“因为，他们更能感受到人类的恶意。”使者说道，“出身贫困，运气不佳，沦落在战争频发的地方，或者天生长相丑陋...这样的人，会更容易感受到各种恶意，无缘无故遭受一切恶行。不需要特别教导，他们就能理解这些恶意的本质，因为他们就是在恶意之中长大的。而那些幸运的，出生在良好家庭里的人，恰恰相反，他们感觉不到这种恶意，长大后即使遇到了，也只会浅尝辄止，没办法了解恶意的真实...”

使者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天资普通的人，随波逐流的人，他们在恶行里浸泡，就会变得麻木。他们就会成为无意识的加害者，自己都没有觉察地，传递更多的恶。这样只能是最普通的祭品。”

“可是...”男人说道，“使者先生，恶灵不就需要这个吗？”

“当然不。”灰袍人说道，“因为这些人太多了，这些祭品，一点也不缺。恶灵真正需要的，是能作恶，又自己清楚知道在作恶，为何作恶的人。就像...你们人类有个童话，一个出身富贵的姑娘，在八层床垫上，都能感受到床垫下面的一粒豌豆。”

“您是说豌豆姑娘。”

“没错。这是一种天赋。会恨，会作恶，会使用暴力，而且是自觉的，不是被逼迫的——是一种天赋。这种人，我们会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所遭受的恶行，只是最低劣的恶行而已。以他们的天资，他们本应，配得上更好的东西...在我们的迷雾世界，他们会明确地知道这一点。之后，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地维护这个崭新的世界...”

男人被灰袍人的话语惊呆了。过了一会，男人说道：“可是，根据我们的调查，杨夜是个很善良的人。您也说过，绝对不能找那些做过坏事的，哪怕一点点...”

“当然。如果因为遭遇恶行，就被同化，当起了所谓‘坏人’，那样的人，只配做我们最低级的祭品。...就像饮料，”灰袍老人指了指咖啡，“咖啡也好，茶也好，如果一个人爱喝劣质茶叶，那他就很难享受到顶级茶叶的口感...虽然，也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但我们更想要那种，天生厌恶劣质茶叶的人。”

“...您是说，”男人说道，“恶行是分等级的，虽然恶灵喜欢恶行，但祂更偏好高级一点的恶行...祂希望这个世界充斥恶行，之后自我毁灭吗？”

“不，不不。”灰袍老人说道，“你对‘恶行’有着误解。恶行是世界所必须的，没有恶行的话，人类无法发展到这个地步。连批评恶行这件事，本身都是恶行赐给人类的恩惠。”

“...什么？”男人的脸上露出惊讶。

灰袍老人倒是一点没有情绪波动：“比如说，对于你们，圈养奴隶是恶行吧？”

“确实。”男人点头，“奴隶制时代另当别论，如果现在还这样，那就要蹲牢房...”

“但是，如果没有奴隶制的时代，会有现在的时代吗？”

“这...”男人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灰袍老人说道：“先生，您现在能有私人财产，都是建立在奴隶主有奴隶的基础上。这其中的事情不需要我细说吧。”

“但是，那是漠视人权的行为。”金发碧眼的男人唯有在这一点上非常坚定。

“是的，是的。”恶灵使者不无讽刺地说，“你们爱说这个。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们的‘人权’这个词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呢？如果没有那些漠视‘人权’的东西，人类怎么能活到产生这个词的时候？”

“...”男人沉默了，灰袍老人又说道：“再比如说，好像对你们来说，污染环境也是恶行呢。”

“那是当然。”男人说道，“这绝对是一件恶行没错了。”

灰袍老人嗤笑：“但是，你们曾经，可是一点没有少燃烧煤炭、石油...等你们发展的不错，才开始提起清洁能源，即使这样，你们也还在购买其他国家用污染能源制造的商品...”

男人的脸色变了，他连忙说道：“那是...那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我们好得多...”

“不错。”灰袍老人揶揄道，“盖起了房子，再说打地基不对，是这个意思吧？”

男人不做声了。

灰袍老人缓缓说道：“如果说人类的文明是一朵花，那恶行就是孕育花种的泥土。我的朋友，你们批评恶行无情，但你们还站在恶行带来的，力量的地基之上呢。”

“恶灵怜悯你们。祂想帮助你们，因此才有了迷雾世界。否则，你们总有一天，会在善意的带领下走向灭亡，就像祂的亲人那样...”他拿走了杨夜的资料和简历，化作灰色的烟雾，消失在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