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雪晴篇（二）

沈雪音向来都是出来害人的，所以没人知道其实她的医术和她的蛊术一样高明。

若说寻宝，她觉得晴华才是这尧山最大的宝物，这几天她也跟着他救了不少的人，在此之前她从没有用自己的医术救过南疆圣教以外的人，因为教主告诉她，这世上没有人的性命比她更金贵。

但是晴华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人命没有高低贵贱，每个人都只是在努力的活着罢了。

看着那些被她救治的人发自内心的感谢，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松动了，觉得或许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不是件坏事。

因为探查完了尧山她却迟迟未归，圣教派人找上门来。

其实沈雪音早就收到了圣教的暗信，可她却不想回去了。

她身上的蛊都是圣教一手培养出来的，所以她这一身蛊术对教中成员并不起作用，而这些年她也从未修习过其他武功，对于这些人来说，带她回去其实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但是相比于视人命如草芥的圣教，在晴华身边的日子她才觉得自己是真实活着的。

于是她对晴华说了谎，谎称圣教来寻她回去的人是仇家找上门，她求晴华救她。

彼时的晴华体内的妖力尚未到达巅峰状态，同时与这么多身手不凡的教徒交手本就有些吃力，再加上那些人又用蛊控制了这山中无辜的鸟兽，它们也发疯一般攻向晴华。

其实他若是自己一个人要想脱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带着沈雪音，而沈雪音能做的只是尽可能的去反制那些被蛊控制的鸟兽，他们且战且退，一路被逼到了尧山的望海崖。

晴华的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口，在他的保护下沈雪音却是毫发无伤。

望海崖是尧山西面的一处断崖，名字还是晴华的娘亲取的。其实这下面只是一个小小的湖泊，并没有海。

晴华牵着沈雪音的手跳了下去，掉落的半空中，晴华第一次现出了自己的翅膀，深红色的蝠翼张开，立刻稳住了两人下坠的身形，他将沈雪音抱在怀里，缓缓落地。

沈雪音愣愣的看着他身后的翅膀，惊的说不出话来。

晴华冲她安抚的笑笑，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抬手覆在了她的额头上，打算消除她的记忆。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触动了沈雪音身上蛰伏在此的毒蛊，这蛊是教主种在她身上让她保命用的，没有解药，连她的血也解不掉。

好在她的记忆已经成功的被抹消了，沈雪音沉沉的睡了过去。

崖底湖泊旁边不远有一处茅屋，晴华的母亲告诉过他，这里就是天界战神曾经住过的地方。

将沈雪音抱到茅屋里安置好，晴华守在了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沈雪音醒来的时候已是漫天星斗。

她起身走出门，却看见晴华倚坐在门口的柱子旁边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和他一起跳了下来，再后面就是一片空白，可是她明明记得自己那时候是有意识的，而且她感觉得到，一直寄宿在自己体内的那只蛊不见了，难不成……

想到这她连忙走到了晴华身边，蹲下身查看起他的情况。

他全身冰凉，脸上也毫无血色，若不是她把了脉感觉到他还有微弱的脉搏，她甚至觉得眼前的晴华只是一具尸体了。

那一瞬间，沈雪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慌，她不是没有见过死人，甚至死在她手上的也不在少数，可她从未如此害怕过一个人的死亡，仅仅只是想到会有这个可能她都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呼吸了。

她不想让晴华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短短十几天的相处她竟会如此在意他的死活。

她对自己用了蛊，在蛊虫的作用下她轻而易举的抱起了坐在地上的晴华，将他轻轻的放在床上盖好了被子，那蛊虫贪婪的汲取着她的血，直到将自己撑死，然后她咬破了手指，那蛊虫的尸体便顺着指尖掉了出来。

晴华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连胸口的起伏都微不可见。她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血，哪怕只是能稍微缓解一点也好。

沈雪音脱掉鞋子，躺在了晴华身边，用自己的体温默默的暖着他，然后拆开了手上包着的伤口，她因为贪恋着晴华无微不至的照顾迟迟没有让它愈合，现在仍是血淋淋的模样，她握紧了手心，血液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在晴华的唇边，他却无知无觉。

沈雪音的眼泪掉了下来，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沉默的流着泪。

血顺着晴华的唇角滑落，他却还是紧闭着唇。

“呆子，快喝下去啊，你这么下去真的会死的……求求你，求求你别死好不好……”

再也抑制不住，沈雪音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好……吵……别哭……”也许是她的哭声实在惊天动地，昏睡的晴华意识开始汇拢。

“你醒啦？！快！快把我的血喝下去！”说着沈雪音就把自己的手干脆凑到她晴华嘴边。

“不必……我死不了的……”

“呆子！你真把自己当山神了？”

“不喝……”晴华眼下十分虚弱，但是他绝对不能饮血。

血蝠妖若是饮了血，便没法再回头了，他不想一辈子都当个以鲜血为生的怪物。他不想变成父亲那样的妖，他不想辜负母亲对自己的希望。

“你就当是药就好了啊。”沈雪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多人趋之若鹜的血送到他嘴边他却要拒绝。

“与我……而言，是毒药。”晴华努力的缓了口气断断续续的说，“你若是……想我死的话，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我……不必如此……”

“我想救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会想杀你？”沈雪音又开始哇哇的哭起来。

“别哭……”晴华努力的伸出手，将沈雪音那只鲜血淋漓的手从自己嘴边挥开，就在刚刚他已经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隐隐开始躁动了。

沈雪音见他拒绝的这样坚决，就没有再强求，她不想让晴华生气。

“乖……睡吧……”晴华累得很，一路打过来本就消耗了不少体力，加上消除她的记忆也费了一番心神，现在还要分心来压制体内的蛊，他现在真的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身边的晴华再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沈雪音擦干眼泪仔细的瞧着他，看晴华连在睡梦里都微微皱着眉，她忍不住伸出手抚平了他的眉心，确定晴华已经睡熟，沈雪音重新在他身旁躺好，牢牢的抱住了他，明明怀里的人是那么冰凉，她却倍感安心，竟也这么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她其实并不清楚那蛊在活人身上会有何反应，因为之前她在教主那里看见中了那蛊的都是当场毙命，无一幸免，那蛊能在她的身体里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也是靠着教主定时给她小剂量的解药才得以维持。

天将破晓时分，沈雪音被晴华烫人的体温灼醒，不同于昨天的冰凉，他发起了高热。

可他的脸色却是惊人的惨白，晴华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

沈雪音再次在自己身上种了蛊，背起他跑到了外面的那个湖泊，将他整个人泡在了水里，又怕他会溺水，沈雪音也跟着跳了进来，冰凉的湖水冻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加上如此频繁的在自己身上用蛊，她被反噬的有点疼，但她也顾不得这些了。

她冷的要命，只能牢牢抱紧唯一的热源。

冷水还是多少起了点作用，晴华闷哼一声醒了过来：“昨晚我就奇怪，我比你高了一头都不止，又是个男人，你是如何将我挪到屋子里的，现在我更奇怪了，你又是怎么将我挪出来的？”

现在还有这个闲情雅致打趣她，看来晴华的精神好了不少。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力大无比。”沈雪音还是牢牢的抱着他没撒手，把头埋在他颈间闷闷的说。

“别做会伤害你自己的事。”晴华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推开了她。

“你干嘛？”

“我自己可以的，你快进屋去处理一下，不然会得风寒。”

“没关系啊，我是大夫。”

“听话。”晴华就这么宠溺的看着她，没多久沈雪音就败下阵来，老老实实的回去了。

见她已经关上了门，晴华才放任自己低低的咳出声来，随着他的咳嗽，面前的湖水溅起了点点殷红却又很快被水流冲淡，他毫不在意的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痕。

这蛊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好在尚且可以应付，他将那蛊虫引到了自己的气海内，相信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将它炼化。

他嗜血的本能已经有了苏醒的征兆，甚至连看见自己刚才咳出来的血都会涌起一丝杀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害怕哪天本能会战胜他的理智，可他又不想屈服于本能，甘心做一个鲜血的奴隶。

他不愿意自己将来会对着那些曾经全力保护过的普通人露出獠牙。

晴华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他还是低估了沈雪音对血腥的敏感，她嗅到了刚才飘过来的属于他的血腥味。

可既然他不想让自己知道，自己就应该不知道不是么？

就像她知道晴华抹掉了自己的某些记忆，却并不打算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