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晴篇（三）
晴华在人间到底也算得上是修为高深，这蛊在四天以后就开始不再活跃，他那忽冷忽热的体温也终于恢复了正常，又过了七天，他清楚的感觉到那蛊化成了齑粉，消失不见了。
沈雪音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再飞扬跋扈，性子收敛了不少。
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晴华也同意教她剑术，只是她现在才开始学，难有大成了。不过对她而言，能学到些花架子也足以自保了，至少再打起来不会拖了晴华的后腿。
她远比晴华想象中还要认真，明明是那么娇气的一个女孩子，却从不喊苦喊累。
晴华带她回了自己的住处，沈雪音调了些化尸粉，处理掉了那些教徒留下的痕迹，尧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一切还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但是一下子折损了这么多人圣教又怎会罢休，很快他们又派出了第二批、第三批的教徒，来“接”圣女回家。
晴华不得已，只能在周围设了个障眼法，那些人破不了阵，又不敢回去复命。
双方就这样一直僵持着。
教主催动了沈雪音身体里其他的蛊，尽管她一直在竭力压制，却还是被晴华看出了些端倪。
“你回去吧。”看着无精打采越来越嗜睡的沈雪音，晴华十分心疼。
“回哪去？”
“回家去。”
“我怎么听不懂？这里就是我家呀。”沈雪音强撑起精神，努力的挤出一个微笑。
看着强颜欢笑的女孩，晴华不禁叹了口气：“别这样了，你很疼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呀？”沈雪音还在尝试着装傻，她不想走。
“那你身上的蛊可还有其他根治之法？”
“你别说笑了，向来都是我给别人下蛊，哪会中蛊呢……”
“雪音，你一点都不会说谎。”
“我没说谎，这里就是我家呀。”沈雪音看着晴华，眼神坚定而清澈。
“回南疆圣教去。”
“我不要！我不想回去，再也不想回去了。”沈雪音眼眶红红的，情绪也有点激动。
“可我不想你这么难受下去。”
“晴华，你是嫌我烦了对不对？我会学着做家务的！也会好好练剑的！”
“不是的，你很好。”
沈雪音赤足走到晴华身边，扑进了他的怀里。
“晴华，你不知道我从前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你也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此时若是我真的回去，只会比现在难受千万倍。”
沈雪音在发抖，从前她只是行尸走肉般活着，是一个杀人工具，一个盛着蛊的容器。
她嚣张又叛逆，视人命如蝼蚁，只能在血腥和杀戮中寻到一丝自己切实活着的感觉，可现在不同，原来救人远比杀人来得充实。
一直生活在黑暗里会习惯这种生活，会变得麻木，可一旦见到了光，人就不再想回到黑暗中去了，一刻都无法忍受。她喜欢那些人叫她沈大夫，她长得漂亮，笑起来还有两个甜甜的酒窝，很讨小孩子喜欢。
那几天她在尧山山脚下的一个村子里设了医馆，每天上午都会去义诊，药总是苦的，可那些生了病的孩子知道是她配的药就会喝下去，然后拿着空碗找她求夸奖，这才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一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
她的状态越来越差，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去医馆了，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担心自己，那些孩子会不会想她。
“罢了，我不会逼你，你若是不愿，我便不再赶你走了。”晴华拍了拍她的背，接着道，“只是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你放心，这蛊要不了我的命的。”
“哦？是吗？”大门被人打开，随后一个黑衣黑发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半张脸上布满了青黑色的花纹，看起来诡异又骇人。
沈雪音没有应声，抖得更加厉害。
“阿音怎么不说话了？”那人调笑的看着缩在晴华怀里的沈雪音，一脸的贪婪与宠溺。
晴华抱着她背过身去，用自己隔开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这位小哥，莫要被她骗了，我们阿音最喜欢玩弄人心。”看着晴华这副戒备的姿态他倒是也不生气，声音里仍是带着笑意。
“教主……”沈雪音挣开了晴华的怀抱，上前两步挡在了晴华身前。
“阿音，玩够了就快些随我回去吧。”
“我不想回……”只是她话没说完便被身体里躁动的蛊群搅得血气上涌，身形猛地不稳，却还是强装镇定的与他对峙着。
“阿音果然是长本事了啊？居然都敢为一个外人忤逆我了？”那人脸上的青痕像是活物一般开始蠕动着，他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危险。
“你便是南疆圣教的教主？”晴华伸手扶住了沈雪音摇摇欲坠的身形，波澜不惊的开口。
“嗯？不愧是迷得住我们阿音的人，居然没中蛊？”
就在方才他已经放了一批蛊虫出去，那些蛊却被这人制住了，能拦下他的蛊，眼前的人不容小觑。
“你也听到了，她不想回去。”
“自家孩子在外面野疯了，我这个做义父的自然更要将她带回去好好管教，这些天就多谢这位小公子替我照顾她了。”
“她说，她不想回去。”晴华只是坚定的重复了他的话。
“你当真是被她迷得不轻啊，还是说你居然爱上她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下，他看向沈雪音，略带讥讽的开口：“阿音，你还没告诉你的好情郎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沈雪音只是紧紧的咬着下唇不说话。
“你什么意思？”
“阿音，还不愿意跟我回去么？还是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接着说道，“你想让我亲自演示给他看？”
“别说了！我跟你回去就是了！”沈雪音嘶吼着开口，声音尖细而崩溃。
“雪音？”晴华有些不解。
“别说了，我只是玩玩而已，你好自为之。”
“好阿音，这才乖。”那人满意的点点头，张开双臂等着沈雪音主动走过来。
沈雪音顺从的走了过去，却恨恨的在他耳边小声开口：“义父，跟我一起下地狱吧……”那人还未反应过来，沈雪音的手却已经在他的胸口上开出个洞，就在刚刚，她给自己的右手下了极重的蛊，甚至连指尖都已经变形，指甲像野兽的爪子一样锋利。
“阿音，你疯了？”他清晰的感觉到，沈雪音的手握住了他的心脏，只需要捏碎它，他们俩便会同归于尽。
“雪音，别做傻事。”晴华显然没有料到沈雪音会突然发难，而且这样的决绝，他还以为这个傻丫头终于想通要跟那人回去。
“你别过来！”闻言晴华怔怔的看着她，只见沈雪音神色凄厉，晴华只能停在了原地。
“晴华，如果我还能有来生的话，一定会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她的手被他身体里的蛊咬住了，每一分动作都是那样艰难，想捏碎他的心脏并不容易。
“阿音，你舍得死么？不想跟你的小情郎和和美美了？”那人丝毫不见慌乱，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在沈雪音之前他们还炼成了一只人蛊，这只蛊便是他自己。他对自己比沈雪音更狠厉，他的心也是从别人身上换来的，而这颗心里面装着他最满意的作品，他若是死了，杀他的人只会比他更加痛苦的死去。
沈雪音并没有跟他废话，还是将手里的那颗砰砰跳动的心握得更紧，就差一点了……她必须尽快杀了他，她手上种的蛊已经快到极限了，最多再有一盏茶的功夫那蛊便会坏死。
见沈雪音真的铁了心要杀他，他转头看向了晴华：“杀了我她也会死哦？”
那人脸上的花纹像藤蔓一般已经爬上了眉梢，从胸前的伤口流出的血也从殷红变成了不正常的黑色。
“雪音，不要……”晴华试探着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臂，想将那只手从那人的胸口抽离。
这是最后的机会，沈雪音孤注一掷，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咽下了口中的血，她又在那只手上下了一只蛊，终于成功的将那颗心脏捏爆。
“阿音，黄泉路上有你作伴也是好事一桩，我其实早已经活够了呢。”
南疆圣教创建已有四百余年，教主却从未换过人，很多信仰他的教众也正是因为希望能变得和他一样长生不老才加入进来。
他日复一日的看着身边的护法、祭司、长老还有千千万的信徒们一代代老去，死去，只有他还是如此，日子久了内心就会产生孤独。
然后他萌生了再炼一只人蛊长长久久陪着他的念头，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才出了这么一个沈雪音。她天赋极佳，只是经验远远不足，他相信再过上个一两百年，沈雪音一定会成为超越自己的存在，届时她将不止能熟练运用自己身上的蛊，还能反过来操纵他的蛊。
只是阿音，为什么这么心急呢？
反正他早晚都会败在她手上的，为什么不愿意再多等些时候呢？
凭什么他成了人蛊便被自己的未婚妻唾弃疏离，这丫头却还能遇见自己的心爱之人？
一定是因为这小子还不知道他们人蛊的真面目，一定是的……
他们这样的人蛊怎么会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