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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蒋康救美

春南去黄庄,路没走错,逃难前去过一次,依稀记得通村里的路。对村子也有印象,他觉得村子很美,村西有一个圆形大塘,塘边长着许多百年以上的大树,有樟树有柳树,有些树冠伸向河中,岸上河上有大片的树荫。村中间有一条长河,穿村而过,房屋都在河的两边,家家户户有一个自家的码头,码头旁的大树下,拴一条有蓬或无蓬的小船,那是各家各户的交通运输工具。各家各户房前屋后,有桃树梨树,有玫瑰月季等花卉,鲜花盛开时,蜂飞蝶舞。此时,有七八只蝴蝶在春南身边飞,他们村上的人管蝴蝶叫彩娥,他想,是小娥派来欢迎他的吧?他走过圆塘,到了村边,往村里看时,心一下凉了半截,村子里好多房子被烧毁,河里的船也不见了了,村地荒芜,听不到鸡啼狗吠,看不到袅袅炊烟,也看不到什么人。

春南看到了那半个树冠伸入河中的大柳树,树东边便是丁小娥家,他大步走过去,南墙上有锅盖大小的白灰字,写的是一个“了”字,时间较长,有些石灰已掉落,露出青砖,丁家大门关着,锈了的门环上挂了把三寸长的铁锁,门似乎有几个月没开了,门槛前有尘土和青苔,春南有不祥的预感,长毛造反以来,家破人亡的人家是数不胜数了。

对面人家开了后门,出来一个30岁左右的瘦女人,春南上前打听,那妇人打量一下春南,说:“小娥死了,他父母住大女儿家去了。”

春南惊愕地问:“她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

”死了有半年多了,你看墙上不是有个字吗?那是戴大麻子的人写的,他看上的漂亮姑娘或寡妇,便在人家墙上写个“了”字,若半个月内嫁人了,便把字擦去;若没嫁人,他就要上门同房。小娥嫁不了人,村上人劝她出去躲一躲,她去姐姐家躲了一个月,以为没事了,便回家了;她怕戴大麻子再来,在枕头边放了一把菜刀,一把剪子。半个月后的晚上,戴大麻子又来了,进了闺房,掀开被子想干那事,小娥不从,用刀砍戴大麻子,戴大麻子夺下刀,骑到小娥身上,小娥想用剪刀剪断他那东西,剪刀刚张开,便被戴大麻子夺过去,对着小娥身上连捅十几剪刀,血流了一床,人被捅死了。他哥被长毛抓去当兵打仗死了,嫂子改了嫁,老父母被大女儿接去了,他家在九里庄住。”

春南很是悲伤,欲哭无泪,没想到小娥没死在长毛手里,却死在土匪戴大麻子手上;他兴冲冲来,想看到心上人,想尽快把婚事办了,生儿育女、夫妻恩爱,白头到老。没想到听到的是小娥死的消息,他心如刀绞头晕脑胀,回家的路也走错了,比去时多走了一里多路,进村时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看到好多人聚在白圆圆家门口,有人叫他,他都没答应,只顾踉踉跄跄往家走。

白圆圆家南墙上也有个不大不小的“了”字,用白石灰写的,什么时候写的,谁写的不清楚;上午9点多,才有人发现,一下子轰动了全村,人们就像上街赶集,听说哪儿贴了张杀人布告,或是某地有功夫表演,或是什么地方打架打死了人,抢着一睹为快一样,有些人已是第二次来看“了”字了。字的位置在白圆圆卧房方窗东侧,字有八寸长,屋里有白圆圆的哭声传出,看字的人们便后退至碗口粗的苦楝树下说话。

有人问:“这了是什么意思?”

有了解情况的说:“戴大麻子的意思是他看上的女人,嫁了人,事情就了了,要不,要陪他睡了觉才能了。”

”  不嫁人,也不和他睡觉呢?”

“他就要杀人。”

“这个土匪头子真可恶,采花大盗!不让他奸淫还要人命。”

“该报官,报乡巡检所,他们是管抓土匪,管治安的。”

“巡检所就一个牌子、一个人,自己的庙还保不住呢。报官,报哪儿也没用,哪儿有人管。再说,谁知道戴大麻子什么时候来?谁天天给你守着。”

“不是说过半个月吗?”

“土匪的话,还能信?半月不来,过半年再来,你防得了吗?”

“红颜薄命,白圆圆长得漂亮,要长得难看就好了,老话说利剑多缺、艳容诲淫。”

“天生丽质怎么办呢?又不能在脸上割两道疤。”

“你别说,这也是办法,不是有人怕当兵,用石头砸断腿吗?“

“馊主意,谁不爱美,谁愿意丑啊。“

“听说女人要嫁了人,戴大麻子就算了,他不碰有主的女人,给白圆圆找个人嫁了,不就没事了,村上好几个光棍呢,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几个光棍,她看得上谁呀?除非蒋康是光棍。”

“他家有钱,可以纳白圆圆为妾。”

“那不可能,蒋康要纳妾早就纳了,”

人们议论了一阵也就散了,只有“了”这个不速之客原地不动,凶恶的看着这个民心温顺的小村子。

今天蒋康家的晚饭,吃得安静沉闷,春南的眼睛红红的,低头吃饭,不想说话。别的人劝慰的话,都说了几遍了,没什么再说的,也都低头吃饭。桌上只有喝大麦粥、咬馒头、吃炒青菜的声音,还有碗筷接触的声音。蒋康想起一件事,对九贞说:“乡里推举保甲长,好多人要我当保长,开始怕推不掉,好在尧头墩的王余田毛遂自荐,多数人顺水推舟,就选了他,甲长我没推。”

九贞笑道:“我们两轮流坐庄了,我是长毛的甲长,你是朝廷的甲长,都是天下最大的官,让干些什么?”

“协助保长,派工交粮,搞村乡联防,防火防盗,发了一面铜锣,有事就敲锣。”

九贞说:“你要敲了让大家听听,和大家说说,什么响声什么意思。”

“你说,该怎么敲?”

“叫大家集合议事,敲得慢点轻点,声音拉长一点,救火抓土匪打强盗,敲得要重要快要急,声音要大。”

“你说得有道理。”

吃了午饭,蒋康拎着细麻绳系的铜锣,到门口晒场上敲了几下,哐哐哐一响,好多人出门来看,有人大声问:“敲锣干什么?开会还是唱戏啊?”

蒋康大声回答:“一个村发一个锣,我试一下,有贼有盗,有紧急事情,我就敲锣,凡是敲得急声音大的,大家就一起出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大家齐心,就不怕土匪强盗,做贼的也逃不掉。”

“好啊!”人们异口同声答应。

“有急事有坏人我这样敲,大家记住了,戴大麻子来,我也这样敲,大家都要出来,有力出力,没力就大声呼叫壮胆助威!”

“好!”有几个人齐声呐喊。

蒋康把铜锣拎高到腹部位置,右手握着木槌,用力快速敲打铜锣,发出很大很急的哐哐哐声。

有人笑道:“声音这么响,街上都听见了。”

“就要街上隔壁村上听见才好,才能互助联防。”

蒋康回屋,把铜锣挂在墙上的一根大钉子上,接着他有些忧虑地说:“戴大麻子在白圆圆家墙上写了个字,按他的规矩是半月,那女人不出嫁,他就要下手;白圆圆在家哭呢,吃了晚饭,九贞去陪陪她,晚上就住在她家,别让她想不开寻了短见。”

“陪有什么用?进了杀猪场的猪,早晚都是一刀。”  九贞说。

“戴大麻子势力没以前大,没那么猖狂了,有的字写了也不一定真去。”

“万一真来呢?”

春北说:“县衙正悬赏抓他呢,他来就杀了他。”

蒋康对九贞说:“戴大麻子不是过半月才下手吗?这半个月你去陪;过半个月,我和春南去,你和白圆圆住咱们家。”

“你打得过戴大麻子吗?他会飞檐走壁,他杀人不眨眼,你不要命啦。”

“我是甲长,村上的事,我不出头,谁出头;没那么危险,戴大麻子手下没多少人了,我们带上铜锣,他来就敲锣,村里人和别的村都来人,还怕几个土匪,你今晚就带上铜锣有,有事就敲锣。“

白圆圆和梅秀两个人过日子,家里的事儿主要是白圆圆操持,梅秀也帮帮忙。不过她一帮忙,有时就添乱,比如她要烧锅,烧糊了也不知熄火;她去洗菜,菜上的泥没洗掉,就从码头回来了。家里雇了个长工,是陈官塘的伍荣滨,早上来上工,干一天活,吃了晚饭走。梅秀看不到伍荣滨干活辛苦,老骂他吃饭多,是个大饭桶,白圆圆便让他坐在灶屋的小凳上吃,菜搁在灶台上。

九贞吃完晚饭,洗了锅碗,解下围裙,带着直径一尺五寸金灿灿的铜锣和一只厚鞋底,来到白圆圆家,说:“蒋康让我来陪你,晚上和你挤一挤,我可能打呼噜。”

“你陪我有什么用?你打得过戴大麻子?”白圆圆揉揉哭红的眼睛,神色忧伤的说。她今年三十八岁,因为天生丽质加保养得好,肌肤白而细腻,脸蛋秀美,身材丰满,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她身上的衣服绣了花,还有淡淡的香味。九贞想,这么美的女人,难怪人叫她陈圆圆,难怪戴大麻子看上了她。

九贞说:“听说戴大麻子要等半个月才上门,这半个月没危险,这半个月你要嫁了人,他就放手了,你就找个人嫁了吧,村上光棍好几个,隔壁村上也有。”

“又不是上街买盐买肉,想买就买到。”

“你看上谁?我给你做媒,长工伍荣滨怎么样?”

“你真会开玩笑,我就是死在戴大麻子手上,也不会嫁一个长工。”

梅秀已经睡了,白圆圆把门关上上了闩,中间加了横杠,又用一把开叉的树棍儿,顶住横杠,然后端着油灯进里屋睡觉。二人上床,九贞睡在外侧,拿出白色鞋底,借着灯光,开始纳鞋底,银针在厚厚的鞋底上穿上穿下,不时用针在头发上蹭几下,针穿不过时,便用黄铜顶针顶一下;一个铜针箍,黄黄的和铜锣一个颜色,铜锣搁在床头柜上,白圆圆怕碰掉在地上,把铜锣搁在枕头里面,木槌搁在铜锣里面。白圆圆背靠床框,看九贞做针线活,她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个人命苦,三岁死了娘,七岁死了爹,嫁了老公老公又死了,是不是前世缺德作孽了,这一世遭报应了?”

“你别不知足,嫁了有钱人家,男人虽然没了,你还是衣食无忧,比吃了上顿没下顿人家要好吧。”

“你这么说我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才三十多岁,找个好的上门女婿,后半生还享福呢。”

“我倒想嫁人,夏天有人扇风,冬天有人捂脚,可是我看上的人,人家看不上我。”

“你说吧,看上谁了?我替你做媒。”

“我说了,你要骂我的。”

“你说,我不骂,我喜欢成人之美。”

“我看上蒋康了,我想做他的妾,做你的妹妹,何家庄的男人数他最好了。”  圆圆鼓足勇气把话说完,脸涨得通红,准备挨说挨骂。

九贞先是一愣,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看上蒋康,我给你做媒,我说话算数。”

“你别逗我开心,骗死人不偿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到做到,不和你开玩笑。”

“你可别往后缩,明天就不认账。”

“不会的,明天我就和蒋康说,省的他老为你操心,他要同意了,你可不能反悔。”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也不用怕戴大麻子了,到你家,我们做姐妹,我听你的。”白圆圆乐不可支地搂住九贞,笑嘻嘻地说:“你真是好人,你一家都是好人。”

月亮升到了村子的上空,照在砖瓦房上,也照在茅草棚上,月光从窗户里,也从屋顶的明瓦中照进屋内。白圆圆熄灯以后,不久便睡着了,脸上露出笑容,好像梦见自己成了蒋康的新娘了。九贞躺在床上睡不着,看着床前的一块月光,想起了心事,太平军打到丹阳后,镇上的人,村里的人都害怕,担心太平军打到皇塘,打到何家庄,村上人听到敲锣打鼓,呼叫呐喊,就以为长毛杀过来了,就往村外跑,在树林里,芦苇丛中躲避起来。有一次,九贞躲进了北塘的芦苇丛中,在凉水中站了一个多时辰,等到蒋康叫她才出来。那次受寒后,落下了妇女病,同房后便低烧,平时尿急尿频,原先一晚上起来一次,现在是五六次,上一趟街,路上还要找个隐蔽地方尿一次,肚子还时常疼痛,他害怕房事,蒋康也体谅,两人便一个月才一次,她曾和蒋康说:“你纳个妾吧,何飞虎都有几个呢。”

蒋康说:“我们蒋家有规矩,不能纳妾,我不能不守规矩。”

“你身强力壮的,不能为我当和尚。”

“和尚就不过日子了,不要说这事了。”

这次白圆圆提起,正中九真下怀,觉得是好事,蒋康行房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白圆圆家有六十亩地六间房,她嫁给蒋康,家产不就姓蒋了,两个儿子不用分家了,一个住到小沟塘西边就行了。以前蒋康不纳妾,九贞也不勉强,眼下有正当理由了,不纳白圆圆为妾,就是把她推给戴大麻子,就是要白圆圆的命,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蒋康,你就老老实实纳妾吧,我就坐收田产了,想到这里,九贞忍不住笑了。

第二天,吃了早饭,九贞趁春南春北不在家,对正手拿笤帚弯腰扫地的蒋康说:“和你说一件事。”

“你说。”九贞把白圆圆想嫁他为妾的事儿说了,蒋康当即变了脸,站起来说:“以前说过了,不纳妾,怎么又提?”

九贞说:“是白圆圆说的,她不嫁人,戴大麻子就不放过她,要和他睡觉,她宁死不从,要和他拼命;你不娶她,不是害她性命吗?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要救她的命,这事我有考虑。”

“你想怎么办?”

“我想等戴大麻子来,杀了他,为民除害。”

“你别充好汉,你不要命,我们还不想你死呢。”

“邪不压正,我死不了,你放心。我才五十岁,我这个身体,还想活五十岁呢。”

“身体好,老不同房也不好,白圆圆年轻身体也好,挺合适的。”

“和尚光棍,就不过日子了。”

“不说同房的事,说她家的家产,她家有六十亩田,你有两个儿子,你想过没有?”

“我就知道你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打她家房子和田的主意,何家庄姓何,何家不能关门;我早就想过了,让白圆圆找一个上门女婿,把何家的门户顶起来,生的孩子姓何,何家的香火就不会断了。”

“人家不肯孩子姓何呢?”

“结婚前要说好,我听春南说,他接替的先生是个鳏夫,三十几岁,人也不错,我觉得他跟白圆圆般配合适,等这事过去了,让春南去一趟江北,和那人说一下。”

“白圆圆能看上江北人?”

“别小看江北人,江北就是穷点,人不比江南人差。”

天气晴朗,碧云蓝天,阳光明媚,大塘里有云天倒影,清清水面上,有红掌拨清波的白鹅,有嘎嘎叫的麻色鸭子。九贞上码头,碰到白圆圆,便把她和蒋康说的话说了,白圆圆有些沮丧,情绪有些低落,九贞鼓励他说:“女追男隔层纱,你主动点,晚上我晚点过去,说你家窗户坏了,叫蒋康去修,你就缠住他,成不成?看你的本事了。”

白圆圆红了脸说:“他要不肯,多难为情。”

“脸皮薄吃不着,不要怕难为情,他不肯也不会说什么。”

吃了晚饭,蒋康在屋里踱步,前门走到后门,后门走到前门,嘴里念着几句古话:“不在逆顺,以义为断,不在憎爱,以道为贵。”九贞说:“你别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白圆圆家里屋的窗户坏了,关不上,你去看看帮他修修。”

“你不早说,白天看得清,晚上黑灯瞎火的。”

“白天忙忙叨叨忘了,你去吧,没什么大毛病。”

“没大毛病,明天再说吧。”

“晚上刮大风怎么办?有坏人从窗户爬进来怎么办?去看一下吧。”

蒋康不好再推辞,拿了工具,来到白圆圆家,白圆圆坐在八仙桌旁,用一双竹筷子在吃馅饼,她对蒋康说:“坐下吃块饼。”

“吃过了,我来看看你家坏了的窗户。”

“不忙,吃块饼再说。”

“吃过了,不客气。”

“吃饱了,再吃块饼也撑不着。”白圆圆用一个盘子,装了一块馅饼搁在桌上,递给他一双银筷子,蒋康不好推辞,站在桌旁,把馅饼吃完,说:“韭菜馅,味道不错。”

“再来一块?”

“不吃了,哪个窗子关不上?”

“我房间里的,你去看吧。”

蒋康走进白圆圆房间,里面黑乎乎的,他对白圆圆说:“你端盏灯进来。”

“我手上有油,你摸黑看看,外面有月亮的。”

蒋康走到窗前,借外面的月光,把八字开的窗户往外推,一推一拉便关上了  ,蒋康说:“没坏呀。”

“是吗?我来看看,可能是刚才硌着什么东西了。”

蒋康要转身走,白圆圆进屋,从前面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他的下巴上,低声恳求说:“蒋康,你救救我,你娶了我吧,我当你的妾,我会好好伺候你的。”

蒋康吃了一惊,白圆圆搂的很紧,他感到身上的体温热乎乎的,还有一种芬芳的成熟女人的气味,给他一种久违了的舒服的感觉,就像当年在荆家祠堂里,荆和珍拥抱他的感觉;他喜欢享受这种感觉,他有片刻站着没动、没有说话,听得见白圆圆急促的喘气和心跳,他的身上燥热起来。这时,梅秀在她的房里咳嗽了一声,自语了一句“我家青龙山”  。

梅秀的老家青龙山,她爱对人说老家青龙山的故事,村上许多人都听她说过,有的人听了不止多少遍,都耳熟能详了,有时她刚要开口讲,有人便抢先说:“很早很早以前,天大旱——”众人便笑,她也笑;有人寻开心要她再讲,她仍一本正经一字不差的说:“很早很早以前,天大旱,已有九九八十一天没有下雨,田里庄稼枯死,老百姓缺水没法生活,直叹怨气,气冲霄汉,一下惊动了上天;玉皇大帝得知大发慈悲,派南海青龙下凡,下一寸零三分的雨。青龙接旨,上天行云布雨,雨下完后地皮刚刚潮湿,不解决问题;青龙想,救人救到底,又多下了一倍的雨,旱情得以缓解。这下,玉皇大帝大怒,罚青龙下凡三年,叫白龙看管,期满再回天界。青龙下凡后,变成青衣小伙子,开荒种地,有了余粮,便接济乡亲,大家都喜欢他;白龙下凡后变成白衣青年,他好吃懒做,还偷鸡摸狗,调戏妇女,祸害百姓。青龙劝他不听,二人打了起来,打了三天三夜,打的天昏地暗,白龙被打的粉身碎骨,变成一个小土堆,青龙也累得筋疲力尽有气无力,再也飞不动,坠地而亡,变成了一座山,树木葱茏,人们为了纪念他,叫那山为青龙山。”

蒋康由梅秀的话,想到了何飞虎,他的心如针扎了一下,身体也凉下来,他掰开白圆圆的手说:“这样不好。”

“我头有些眩晕,浑身没力气,我就要死了。”

“你别乱说,你不会死,我们会帮你的,过几天你住我家去,我和春南过来住。”

“我不住你家,我死也死在何家。”

“你说对了,你是何家的人?你嫁给我,何家就关门了,就绝户了,你要找一个合适的人,生个孩子姓何,继承何家的香火。”

“我觉得你合适,你不要我,我不好吗?。”

“你蛮好,我与飞虎是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娶了你,飞虎在九泉之下也会骂我。”

白圆圆抽泣起来,她跑到床边,往床上一趴,抱着枕头哭泣起来,身体颤抖着。

过了十天,为防止戴大麻子提前作恶,白圆圆搬到蒋康家和九贞一起住,蒋康和春南晚上住到了白圆圆家,长工伍荣滨也不回家,在白圆圆家堂屋里,靠墙支了个竹床,每人枕边放一把菜刀,床头靠一把铁锹,铜锣放在伍荣滨的枕头边,木槌搁在锣上。蒋康和村上青壮年打了招呼,听到锣声,便来白圆圆家打土匪,好多人把锄头,铁棍搁在床前或门后边,省得到时间找家伙,耽误时间。

15日晚上,蒋康春南和伍荣滨都没脱衣没脱鞋,斜躺在床上,准备与戴大麻子搏斗,等到天亮也没动静,16日和17日也是如此;到了18日这天晚上,天一黑,三个人就困得不行,蒋康说戴大麻子行踪不定,诡计多端,不管他了,我们睡吧,三个人一躺下便都睡着了,睡得很香。半夜时分,梅秀的惨叫声把三人惊醒,戴大麻子进了梅秀的房间,上了她的床,两个人打起来了。

原来,二更天的样子,戴大麻子带了两个土匪,来到白圆圆卧室的窗前,用刀片拨开窗栓,轻轻推开窗户,屋里的呼噜声和男人气味,便知道不是女人的房间;戴大麻子跑到东边房间,用刀弄开窗户,让两个土匪在外守护,他跳进去上了梅秀的床,伸手去扯衣服,摸她的胸,松软如麻袋的感觉,让他很恼火,他低声但很严厉地问:“白圆圆呢?”

“她是白虎,上东山去了。”  梅秀用常州滩簧的腔调说,在犯疯病以前,她有一大爱好,就是看戏,皇塘街上只要演戏,不管是苏州弹词,还是常州滩簧,无锡道情,她是必看;《双珠塔》、《双珠会》都看了七八遍了,有戏班子来演,她还乐此不疲的看,好多唱词都背得出,时不时来上几句。

戴大麻子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怒火中烧,揪住她的乳房,把她上半身提了起来,疼得梅秀大叫,伸手去抓戴大麻子的脸,她的指甲又长又尖,把戴大麻子的脸抓破抓疼了,戴大麻子气的大骂:“老表子,敢抓我。”  他拔出刀,朝梅秀手臂上就是一刀,梅秀惨叫一声,发起疯来,手抓脚踢,用嘴咬戴大麻子的腿,戴大麻子怒不可遏,一手压住梅秀的身体,一手举刀往她胸部腹部、头部乱捅乱戳,梅秀身上到处是窟窿眼,鲜血直流,很快断了其气。戴大麻子杀死梅秀,下了床,从窗口跳出,与在守卫的两个土匪,一起往村西头奔去。

蒋康和春南听到惨叫声,立即跳下床,一人拿刀,一人拿棍,开门出去追赶三个慌乱逃窜的黑影,伍荣滨穿白布短裤,光着脚和上身,拎着铜锣走到门口场地上,使劲敲锣,“框框框”,响亮的锣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很大,传的很远,村上人家都听见了,邻村的人也听到了。夏天人们穿得少,起床动作快时间短,伍荣滨敲了十几遍锣,青壮汉子都拿着刀叉棍棒出来了,村上的狗邻村的狗,一吠皆吠,都汪汪的大叫,为抓土匪呐喊助威。

天上一轮弯月,皎洁明亮,大塘上清波荡漾,泛着银光。村上的路青白朝天,走在路上的人,远远就能看见,人们把戴大麻子三人堵在大石桥上,两边的人呐喊着:“抓强盗!杀土匪!”

两个土匪见两边是河,无处可退,就举着刀往西边冲,村民举起锄头铁锹迎头痛击,像锄草砍柴一样,没几下就把两个土匪打倒在地,一命呜呼了;戴大麻子吓得转身往东跑,刚过石桥,碰到春南举棍打来,戴大麻子挥刀一挡,不料春南力气大,将刀打落在地;戴大麻子弯腰去捡,春南飞起一脚,将刀踢开,“扑通”一声刀掉到河里;戴大麻子手上没了武器,惶恐中便往河里跳,不想此处水浅,脚碰到水中石头上,疼的他抱住腿嗷嗷叫唤,春南当头一棍,将他打到在水中,村上人聚到河边,对被打晕的戴大麻子,用锄头砸用铁锹铲用棍棒戳,不一会儿,戴大麻子便横尸河中,血水一片,春南在心里说:“小娥,我为你报仇了,你可以明暝目了。”

天亮了,白圆圆回到家,看到梅秀血肉模糊的身体,横躺在床上,腹部几乎被捅成了筛子,衣服上床单上都是血,散发出血腥味,她不由得伤心落泪,自从白圆圆进门,梅秀就没好脸色,对她总是挑剔指责。梅秀疯了,白圆圆曾经痛快了一阵子,骂他“呆货,疯婆子!”梅秀疯了,但有些本性的东西没忘,比如嘴馋自私和骂人,有时趁白圆圆不在家,梅秀偷好吃的,看到白圆圆往外拿东西,给别人吃东西,便骂:“骚货,败家婆。”现在梅秀不在了,屋里静悄悄的,死一般沉寂,白圆圆伤心自语:“原来有人骂,还有点生气,这下好了,连骂我的人也没了,大屋子成了她一个人的大棺材了。她端水给梅秀擦脸上身上的血,难过的泪水从眼里流出,顺脸颊滴在盆里,和血水融在一起,白圆圆想,原先觉得自己命苦,现在看来梅秀更苦,生了两个儿子,吃了好多痛苦,结果白发人送黑发人,两个儿子在她前面死了,她把自己的身体当宝贝,不让别人看见,长毛剥光了她的衣服,他精神崩溃疯了,人疯了也知道疼痛,蛇被踩了还咬人一口,她被戴大麻子捅了那么多刀,是多么痛苦啊;她把《珍珠塔》看了一遍又一遍,是因为她和戏中人都可怜,都是苦命人,想到这儿,白圆圆又流泪了,几滴眼泪滴在绣花枕头上。

枕头旁有两张纸,白纸已经变黄,那是梅秀没疯时写的《珍珠塔》唱词,白圆圆有一次想烧掉,疯了的梅秀,要和她拼命,她便还给了她,白圆圆拿起写有唱词的纸,看上面写的唱词:“北风扑面像尖刀,鹅毛大雪遍地飘,根根树枝像粉条,土墩变成石灰窑,深山树林全戴孝,一片银海路难找——”。另一张纸上写着:“儿死在荒郊野外乱坟堆,儿娘相见路遥遥,娘要见儿见不到,夜梦三更把儿叫——”

白圆圆觉得自己情况也和戏中人差不多,比梅秀好不了多少,她的泪水,又哗哗的流出来了,滴在《珍珠塔》的唱词纸上,她身体慢慢下倾,头慢慢向前,泪珠慢慢从上往下滴,滴出了一个塔型,头碰着纸的最后一滴泪,和梅秀的泪混在一起,成了泪塔的塔顶塔尖。

村上人听说梅秀死了,都来看死去的梅秀,有的女人看见了死者惨不忍睹的样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别人一哭,白圆圆更是伤心,嚎啕大哭起来,符炳文说:“父母生前你不孝,坟头哭喊没必要,孝子床前一碗水,胜过坟前万堆灰。”

白圆圆听了生气了,站起来质问:“符炳文,我怎么不孝了,你给我说清楚。”

符炳文有些尴尬地说:“我没说你,说的是别人家。”

“说别人家,去别人家说,别在我家里胡说八道!”

符炳文见白圆圆怒不可遏,赶紧转身出门,走了几步,停下对殷小果说:“她要孝,梅秀就不会死。”

“为什么?”

“她把梅秀带到蒋兴家住,不就死不了了。”

殷小果说:“你为何不把梅秀接你家里住呢?”

符炳文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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