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杨存中最后的荣光(三)
淮河边的一座因渡口而渐渐形成的集镇，随着宋金两国绍兴盟约后一度车马如游龙，但在完颜亮举国三十万大军踏过淮河后，逐渐萧条。女真人这次侵宋虽然收敛了以往抢掠的本性，但是兵过如篦，更是因金兵撤退后，涌起大大小小贼匪，这座集镇荒无人烟。
此时，虽然天色大亮，但冬日的北风吹得人眼弥蒙。集镇已经被里里外外围住。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大宋军官正拿着一柄宋军特有神臂弓仔细端详着。
很明显这里经历过一场小规模且激烈的战斗，土墙上渗透着暗红色的血迹，角落里横亘着缺了一条腿的军马尸体已经被冻僵。
然而，这支宋军精锐骑兵统领官田渊，已经令部将把这座方圆只有五里的集镇翻找了几轮，找不到任何宋军侦查小队留下的踪迹。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不像普通土匪的行事风格。
也来不及在此地多做停留，踏白军骑兵统领田渊在派出数十骑将士向北方探查后，已经摸索到一股成建制的军队正驻扎在西北三十里处，倚着黄河边扎起颇具规模的营寨。
“可曾看到打着哪方旗帜，兵力又有多少？”田渊也不看策马回报的那名骑兵问道，而后往着更北方出神。
骑兵下马半跪行礼回复“好叫田统领知道，属下三人向西北沿着黄河夺淮的河道巡查着，隔着数里地就看到那处营寨，但没有挂任何军旗，这营寨安置得也算妥当，里外两道寨墙，更前后依次放置有拒马桩，甚至还做了望台，只是做得这般处置却不见有散出警戒巡哨才让俺们凑得这般近，连望台里的兵士都歪着头靠在椅子上熟睡，看营帐放置数量应该约有近万之数，但属下未发现有大股军士操练，只听到传来喝酒斗殴声.....”
“下去吧，速去给身后杨太尉传递此处军情，并向其奏明咱们准备绕开此处渡过黄河往泗阳处探查。”田渊听完查探后的军情奏报后，随即将手中查获的神臂弓交给那名骑兵命其交给杨存中。
五百骑兵得到将令后齐齐翻身上马，不作任何言语跟随着主将出了这集镇。
那传令骑兵半个时辰后便迎上后方御营前锋军。
杨存中拿着承上的神臂弓，听完骑兵奏明军情后，便急令全军将携带辎重押后派厢兵运送，摧偏军与背嵬军部全力奔向那黄河边那处军寨。
这支御营部队曾是杨存中在濠州与金兀术大战后残部，通过多年调教整训，也算得上南宋这边少有的精锐，也是因为杨存中一直深受赵构信任担任殿前都指挥使，才不至于像韩世忠，岳飞的军队那样被拆散，收夺兵权处置。
此刻进军的御营前锋军部除了留守楚州两千兵士，分兵涟水两千摧偏军外，包括派出田渊五百骑兵后，本部也只有不足五千的将士，其中还有一千运输辎重厢兵。而大宋军队从仁宗朝开始，兵员数额一直都非实数，像杨存中这般精锐御营军也才堪堪达到实数八成。
即使知道黄河边那处军寨可能盘踞着近万敌军，杨存中也没有丝毫的迟疑，三十里地，杨存中的御营前锋军在午时前后已摆齐大阵在那处军寨前。
也没有任何常规的通报喊话，军寨内三两兵士看到浩浩荡荡神采四溢的军阵立在寨前，早已慌不择路跑去奏报军情。不出半晌，一名身材魁梧，手持重斧的军将领着近百骑兵涌出寨门，其身后渐渐人头攒动，应是各部军官召唤所属军士集结。
“来将何人呐！俺可是堂堂大金所封这泗水军统制牛成，看你们这架势，莫非南边那怂货官家遣尔来交割岁币，若是，俺也是好相与之人，留下岁币，多少俺也能做主匀赏些许财货。若是不然，俺这身后徐州可有数万女真大军，识相的速速留下财货，滚回江南，护着你们那位官家！”
杨存中听完这言语也未动怒，取下马背上挎着的硬弓，抬手瞄准那相距两百步所谓金将射去，箭羽破空之声未停，第二箭也疾速射出。
金将牛成多少有些眼色，看出这支军队非乌合之众，虽口出狂妄污秽之语，但手中已经做了防备。看到宋军大将弯弓时，举起重斧，堪堪挡住射来第一箭，也未想过这宋军大将竟然能射出连珠箭。第二箭射来之时，已然避之不及，只好翻身滚落马下。
随着这金将牛成落马，身后心腹骑士大惊，慌忙挡住其身前护住。眼看己方大将落败，便也没了继续对阵的勇气，想着退入军寨中再做周旋，然而寨中匆匆集结的兵士正巧往寨门处列阵，一行近百骑兵架着主将牛成进退不是。
杨存中也看出战机已现，身后两千摧偏军排成三排，依次将早已架妥的神臂弓击发而出，一列射完速撤入后方，另一列神臂弓手紧接着发出密集着箭雨，待到三列摧偏军射完手中神臂弓后，列阵在身后的重锤长斧背嵬军口中呼喊着“杀敌杀敌！”口号，如同一把烧得火红的烙铁刺入冰块中。
而此刻遭受神臂弓射程范围内连续打击下，这些几乎没有盔甲的兵士如同收割的小麦般倒在自家寨门，再面对着身披步人甲，头带恐怖恶兽的面甲的背嵬军冲锋，前面中箭倒下的兵士来不及爬出这片血海沼泽，后面已经被吓破胆的金军已经炸营一般四处逃窜，这时本来以为安身护命的高大寨墙，此刻成索命的枷锁，有的胆大的跳入些许化冻的黄河之中。背嵬军如同砍瓜切菜般收拾还在顽抗的几百军将后，剩下逃窜的兵士见已无路可逃，便丢弃兵器趴地求饶........
那金将在心腹部将拥护下侥幸用无辜小兵身体挡住那轮漫天箭雨后，剩下三五十骑兵围着牛成沿着河道往北方徐州逃匿。
牛成正心中暗暗恶狠狠地诅咒着这群“不讲武德”的宋军，若待自己逃出生天，他日定要如数奉还！
然而，命运没有给他这次机会。
杨存中部本有一千踏白骑兵，分兵五百给田渊搜查天平军踪迹后，另外五百一直被杨存中安排在五里外山坡背面埋伏着。
此时逃窜的牛成在山坡上几乎迎面撞到埋伏踏白军，五百踏白军手持铁枪，跃马从山坡上直冲入那三五十金军骑兵。牛成抡起重斧发狠正欲迎面横砍宋军骑兵，却被借着地势冲锋的踏白军骑兵刺入咽喉，身子便重重倒下马，那宋军骑士顺势丢掉刺入咽喉铁枪，顺手抄起阔刀弯腰割下牛成的头颅。
经过五百踏白军前后第一波冲锋，那三五十牛成心腹骑兵已然淹没在军阵中，无一人在马背之上。
山边的太阳还未落下，夕阳依照下，这座军寨还是这般雄壮。
杨存中处置安顿好投降的近两千战俘后，令全军清理战场，此战阵斩两千，重伤四千牛成部金兵，约有数百人忍着刺骨河水逃到对岸，侥幸脱身。而己方约有百人受踩踏轻伤，尚能自理，未损战力。
遂令全军，暂时驻扎此地休整。此时后方押送辎重的厢兵依次进入这座军寨中。
中军大帐之中，杨存中面色凌重的正召集摧偏军统领官张立和背嵬军统领官李达，“今日之战，虽无甚波澜，顺利处置这金人泗水统制官，然听其言语，北方徐州此时驻扎着近数万女真人，也不去分辨其言语真假，但咱们必须做其准备，田渊部往泗阳探查后已传信而回，下邳城内有两千义军，打着天平军的旗帜，明日天亮，全军吃完早饭后拔营往下邳城去，留一千厢兵看守此处俘虏，辎重，那憨货牛成倒也不全无用处，留着这可供全军月余粮草。”
待其说完摧偏军统领张立拱手行礼进言“杨太尉，末将以为此刻是否待密州李宝统制接应过来较为妥当，贸然进军，恐生不测。”杨存中也知道张立说的有道理，也没接其话语，望向帐内另一心腹大将背嵬军统领李达。
李达也未沉默片刻后，“杨太尉，俺是个粗人，只懂冲锋打仗，明白咱们今日虽大胜，但这些杂兵不是金人，算不得数，去下邳城也好，可总要将这身后处置妥当，今日逃了的那些金兵必会去徐州通传。而朝廷大军也不知是否到了楚州，那分兵出去的摧偏军昨日也传了消息已联络上李宝部，不如稍待半日，今夜速传信使去寻那李宝统制，若明日没有信使回传，咱们也不用等了，直接去看那泗水天平军，半日时间李宝统制多少能与摧偏军往咱们这边赶到。不知太尉意下如何。”
杨存中拿出那柄集镇搜索得来的神臂弓，放在案台之上，“本将如何不知孤军深入之危险，但你们看看这神臂弓可是咱们军中所用之物?!”
张立乃摧偏军统领，对神臂弓极其熟稔。抬手拿着桌上这染着血迹的神臂弓，看了半晌，说道“这是宫中之物，御前班直所用神臂弓，臂身刻着班直名讳及所属。”
李达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接过神臂弓反复看了下，“莫非下邳城中是那御前显文阁侍制辛弃疾！”
杨存中不置可否，“无论辛侍制在不在城中，都得去走一遭，若那下邳城天平军尚在辛弃疾之手，便可合兵速退回楚州，若辛侍制被控敌手或已遇害，那两千叛军咱们必然要处置了，若担心金兵来袭，便再留下一千背嵬军与一千摧偏军加上厢兵合有三千守于此军寨，待到李宝部和两千摧偏军赶来，这偌大寨墙也和金兵周旋，本将率五百踏白骑兵汇合田渊部，另有一千摧偏军，五百背嵬军足以应付那下邳城内”
二人见事涉皇帝所属之人，且主将已做决心，便躬身称“诺”退出了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