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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皆为臣下

周遭都被侍卫清离,侍卫也远远隔了些距离以免打扰太子殿下。

此刻夜风吹入这片灯火阑珊之处,格外空旷冷寂。

顾怜幽听着他的话,眸中却忽然泪光一闪而逝,在夜风中眸子笑着看着他:“昼玉,我一直未问过你,如今便问你,你驾崩之时,我大周疆域如何?”

明明她眸中的笑意那样清亮,昼玉无由来地被她那双眸中的笑意刺了一下,她的笑像在极限悲哀下强撑的苦笑。

昼玉哑声道:“东至海暨高丽,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响户,北据为塞,并阴山至辽东。”

她听见昼玉所言,眼圈登时红了,低下头竭力调整情绪,听起来仍旧平静:“我死后,上京是否失守?”

“失守三月,顾氏将军带五万兵突围还朝。”

“好。”顾怜幽死死忍住眼泪:“我再问你,苏相活到何时?”

“坤安十四年。”他的心忽而沉郁。

顾怜幽的眼眶又是一酸。

坤安十四年,她就是坤安十四年殉城,丞相在这一年便殁逝,可见当年战乱激烈。

“司徒御史呢?”

“坤安十五年。”

“云太尉。”

“坤安十九年。”

顾怜幽声音颤抖着,终于问出了她最不敢问的话:“顾廷尉殁于何时?”

昼玉心痛难忍,一字一句艰难道:“坤安十四年三月十九。”

与她同天亡故,上京失守,顾廷尉逆流而上,执意为二女儿收尸,被西晁斩于马下,死时还以身护住顾怜幽的尸身,不让西晁人辱及尸身,顾廷尉背上整整三十一刀,刀刀见骨,却不见他有丝毫松手,听闻死前咬牙高呼,我大周之后,尸骨若毁,他日我帝定悬汝首级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

可他死时之态,却只是父母本能抱紧保护孩子的动作,他至死时不是臣子,而是父亲。

最后是昼玉拼死从百官阻拦之中奔赴回已经沦陷的上京,带他的妻子和妻父回家。

顾怜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双眸登时通红,可只是一瞬,她便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她的手在袖中止不住地颤抖,竭力维持平静,却已是泣不成声:“昼玉,我知你仁慈,一直都是,人人…都说陛下仁德明善,是明君,可我大周…如今需要刚烈之人为帝。”

她的眸子通红地定定看着他,有无限令人窒息之痛,痛不欲生。

顾怜幽甚至都不敢再想,闭上眼不敢看他,一行清泪落下,声音微颤:“若是安平之世,凭此仁德,你定是明君,能造盛世,可也恰恰是你的仁慈,乱世无以治,以至于我大周的股肱之臣,全都死在你手上,你扪心自问,对得起他们吗?”

沉沉夜色之中,川烟冷雾溟濛,刹那间,顾怜幽眼前仿佛重见当年上林苑宫宴上,臣子群聚风流,举杯谈笑各争雄。

滚烫的眼泪划过面庞。

那些都是她大周的臣子,竟一个个早亡如此,不必问也想得到,他们怎么可能是年龄到了泰然离开。

那些惨状似乎都能在脑海中被勾勒出来。

她的眼泪滚滚而下,一字一句质问道:“当年的悲剧,难道还要再重来一次吗?”

从头到尾,她都不恨昼玉送她为质,初时或许有些心寒,但却如此合乎权衡,更何况他说那并非他下旨,照昼玉的脾性,她是信他所言的。

可是她恨的是自己,恨的是他们两个人断送大周。

昼玉如万箭穿心,心如刀绞,紧紧握住她的手,沉痛道:“这辈子这一切尚未发生,仍可重来,那些失去的臣子一定能保住,怜幽,我们还有机会。”

顾怜幽却是即刻退后一步,眼泪夺眶而出:“机会?昼玉,你生性仁慈如此,难以治乱世,若仍是你登基,我们哪里还有机会?”

西晁以十五万百姓性命要挟时,是他第一次割地,用一城土地换回十五万人质,百姓感恩戴德,老弱妇孺感激涕零,跪向皇城三日以谢陛下天恩。

从未有帝王这么做过,百姓不敢置信,奉他为明君。

可割地何以平西晁贪欲?那只会一次次激起西晁吞并大周疆域的欲望。

他的仁慈,是一把刺向大周自己的利刃。

往后数次,大周疆域已是东零西落。

坤安十年,割让渌浅以南。

坤安十二年,割让周岭以北,善孤月湖以东。

坤安十三年…坤安十四年…她已不敢回忆。

他说东至海暨高丽,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响户,北据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可她死时,大周明明起辽东,西至甘州,北抵阴山,南达交趾北部及中部一带,西南至益州。

足足丢失几乎三分之一土地。

残山剩水,怎么会是她大周?如此故国,已是面目全非,如何回首相望!

他仁慈,视百姓之性命比疆域更重,可她要的,是百姓活着,大周土地亦一寸不少,一厘不差地踩在万万百姓脚下。

她要刚烈之帝统治大周,她再也不要大周屈居人下,她要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西晁不敢北上而扰边,要大周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无人敢犯,犯边境者必灭国。

她要国家强固,圣德刚明,要周秉威信,总率万国,要日月所照,皆为大周臣下。

哪怕这辈子要她死无全尸,她亦视死如归,只要能换大周之海晏河清,强盛太平,她这一条命又如何!

顾怜幽闭眼竭力压下心头沉痛,再睁眼时已是凄楚冷漠:“昼玉,这辈子,我绝对不会再与你有任何交集。”

“我们两个人,是大周的罪人,我们本应该永生永世下十八层地狱,可偏偏是我们两个千古罪人重生了。”

她眸中无限哀恸:“你要我如何再与你有交集?我心中明白你取民为先,好生之德,是仁德之君,可这辈子要让我再嫁给你,我做不到。”

长风冷冽刺骨,吹得衣裳像薄刃一样拍在手臂上,昼玉满心疮痍,前世种种与顾怜幽如今凄楚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如自高崖万仞之上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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