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话 黑暗中的低语

蒸汽机车悄无声息，越来越快。

车头的灯光也随着车速的加快，逐渐暗澹下去，因为越往前，隧道内弥漫的古怪黑雾就越浓重。

这些黑雾彷佛是有意识的，会躲开灯光中心最亮的部分。这让蒸汽机车像个钻头一样，不断钻开黑暗，向深处挺近。

突然，蒸汽机车好像轧过了什么石头之类的障碍物，弹了一下，灯光也跟着一阵恍忽。

等到灯光再次恢复稳定时，便照出了前方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堵墙似的巨大阴影。

希罗赶忙拉下刹车杆。巨大的惯性将他和玄雨向前甩去，撞在了挡风玻璃上。不过玄雨及时按住水月，没让她跟着摔出来。

希罗顾不得脑袋撞到的疼痛，抬头向前看去。

只见灯光照到的，是一节斜在隧道内的火车车厢。

随后，那些诡异的黑雾，歪歪扭扭，绕着停下来的灯光不断旋转，像无数细小的生物啃食巨大的猎物一样，一点一点把灯光吞噬掉了。

眼前一片黑暗。

希罗在黑暗中摸索到水月，发现她还好好的在自己身边，这才放心。水月因为刚才的急刹已经醒了，她有些迷湖的抓住希罗的手问：“怎么了……”

“没事，出了点小状况。”希罗安慰道。

“什么没事？”玄雨的声音传来，“快用灵力。”

随后便亮起了电光。

电光是从玄雨手上发出的。他那只木头制成的右手，掌心有一道能发出电光的闪电刻痕。

希罗不敢怠慢，马上打开气穴，将妖气汇聚到右手，并注入灵力。原本发着暗红色微光的妖气，顿时亮起了火光。就像希罗举着一团火焰一样。

之所以需要用到灵力，是因为比起灵力发出的真正的光芒，妖气所发出的光，更像是一种不可见的，同样使用气的人才能看到的，意念中的微光。

“是我判断失误，没想到这里会有障碍，不该让你加速的。我们退回去，走其他路吧。”玄雨叹了口气，皱着眉头，有些自责的说道。

希罗点点头，把方向杆向前推，随后打开了气阀。但蒸汽机车没有一点动静。

“坏了吗？”

“不知道，我得去看看锅炉和蒸汽机。你们在这等着。”

为了保障乘坐的舒适性，这种无轨蒸汽机车的锅炉与火车头不同，没有设置在驾驶舱内。

玄雨看了看外面，对希罗说道：“还是一起出去吧，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分开。”

“对对对，一起。”水月也同意玄雨的话，因为窗外的景象让她感到害怕。

黑色的浓稠气体已经将蒸汽机车彻底包围。借着希罗的火光和玄雨的电光，可以看到，黑气就像某个巨大怪物的皮肉一样蠕动着，没一次蠕动都会形成一片并不规整的旋涡，很像排污口搅和在一起流动的污水。

似乎有东西正在污黑之中游动，感觉随时都会有一只手或者什么其他更可怕的东西窜出来，把人拖进去。

希罗和玄雨一前一后护着水月下了车。

黑暗如同被他们手上的光芒挤压着一样，向后退开。但并没有消散，而是保持距离围着他们。光芒也无法突入黑暗内部，只能照在“表皮”上。

希罗爬上车头，打开锅炉盖子，发现黑暗已经吞没了锅炉内燃烧的煤。像从腐烂了的肉上长出的蛆虫一样，黑压压的蠕动着。

“坏掉了。”希罗摇摇头，从车头跳下。

“怎么办？”水月甚至不敢大声说话，赶忙再次抓住希罗的手。

“我们现在大概是在隧道的中间，反正都只能步行了，继续往前走吧。”希罗看着玄雨，提出建议。

“嗯，我走前面，你保护她。”

玄雨说着，把握在左手的长剑交到了右手上。随着一道电流涌入，整个剑身都发出了闪电一般的光芒。

希罗也拔出尼塔先生的弯刀，注入附带灵力的妖气。虽然比不上玄雨的剑，但光芒比起把妖气汇聚在拳头上时，要亮了许多。应该是因为打磨过的金属更能反射光亮。

他原本只是试试，结果尼塔先生的弯刀真的也能像黑刀龙炎一样，通过注入附着灵力的妖气来燃起火焰。现在看来，在南大陆遇到那个自称是“未来水月”的兜帽女人时，她所说话是对的。自己让黑刀燃起的火焰，并不是真正的火焰，更不是龙焰。只是灵力让妖气呈现出的，类似火焰燃烧的状态。

希罗不禁有些失望，觉得自己离真正变强还有很大的差距，但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拉着水月的手，让水月走在自己前面一点，一起跟着玄雨，向前走去。

三人一起挤开黑暗，来到了斜在隧道内的火车车厢前。

这是一节载货用的车厢，已经脱轨翻倒，他们只能翻过去。

“跟上。”

玄雨一抬脚，便跳到了车厢上。希罗也搂住水月的腰，跟着跳了上去。

另一侧的黑暗，更加浓烈，连表面那些诡异的蠕动和呈现出纹理都没有了。就是纯纯的一片黑。

刀剑发出光芒与黑暗之间也没有了明显的界线，光线只是逐渐变弱然后和黑暗融为一体。感觉就像身处在一个无尽的黑暗空洞中一样。

玄雨又把长剑拿到左手，空出右手，朝前方的黑暗张开手掌。

电流从那道闪电刻痕里溢出，汇聚成一团球形闪电，缓缓飞了出去。

电光所及之处，可以看到一节又一节的脱轨了的车厢延伸向黑暗深处。直到电光在黑暗中悄无声息的消逝。

“嗯？”玄雨疑惑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水月紧张的问道。

“球形闪电应该是会……算了，继续往前吧。”玄雨再次用右手握住长剑，跳了下去。

希罗带着水月跟上。

这一串火车车厢基本都倾倒在隧道左侧，连在一起呈现出一个略微的弧形，似乎是向前行驶时，承受了来自右方的冲击导致脱轨。但右边就只有混凝土灌注的隧道墙壁，还很完整，不知道这股冲击是从哪来的。

他们贴着右侧的墙壁，保持足够快又能在遇到突发状况时及时反应的速度，继续向前。

几节货厢之后，是那种乘坐乘客的客用车厢。从玄雨长剑发出的电光，透过车窗照进车厢内部，可以看到一些座椅上的，僵硬又扭曲的人影。

“你们听到了吗？”水月突然害怕的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从他们跃过那节车厢开始，周围的黑暗之中，就有一阵阵细碎的声音想起。彷佛是巨大的生物在呼吸，又像是无数人在一同混乱低语，模湖不清，又诡异至极。

“嗯，听到了。”希罗紧握着水月的手，安慰她说，“别怕，只要还有光在。”

“确实，但不是什么光都可以。这是混沌的‘黑雾’，是真正的黑暗，会吞没一切通过‘转化’产生的光线，只有灵魂之光能抵御这种黑暗。”玄雨走在前面，警告一般的说道，“所以你最好保持专注，别让灵力熄灭。”

“我没听懂。”水月虽然害怕，但还是好奇。

“就比如你点着了某个东西，产生火焰，所发出的光芒，就是最常见的一种通过‘转化’产生的光，会被混沌的黑雾吞没。而像阳光，或者直接反射阳光形成的月光，这种自然产生的光却不会。你们应该知道，产生阳光的太阳是什么吧？”

“是最初之神的灵魂，啊不对，现在是太阳神的灵魂了。”水月回答道。

“是的，太阳就是一个超级大号的灵魂。”玄雨解释说，“我们的灵魂虽然是众神赐予的，但本质上跟太阳是一样的。就算光芒微弱，也是跟阳光一样的灵魂之光。”

“我懂了。”水月点点头，表现得没有那么害怕了，“我们的灵魂就是夜空里的星星，不管夜空多黑暗，都会闪耀。因为我们都是‘小太阳’。”

“是的。但足够浓重的黑暗，还是能吞没‘小太阳’的，不要放松警惕。”

“哦。”水月赶忙答应，毕竟那些低语声还在黑暗中作响。

前面，又是一节车厢，斜着挡住了道路。在这节车厢之后，是翻倒的其他车厢，堆积起来，彻底堵住了隧道。

“只能从这些铁车厢里穿过去了。”

玄雨说完，扒住玻璃碎掉的窗口边缘，爬上去钻进了车厢。

希罗想把水月抱上去，因为车窗的位置比水月高多了。但水月担心希罗分心会让刀上的火光熄灭，赶忙说自己能行，随后自己爬了上去。还回头把希罗也拉了上去。

感受到水月双手传来的力量，希罗有些惊讶。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水月确实已经变了。刚认识时，她还得费好大的力气，才能拖着希罗飞起来。这才过了一个多月，就已经能轻松将比他重了很多的希罗拉起，甚至还能飞上高空。

“你变强壮了。”希罗忍不住说道。

“什么？”水月却吃了一惊，有些慌张的样子，“你是说我的胳膊变粗了吗？我变胖了？”

“没有没有，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苗条。”希罗不知道她是怎么联想到身材上去的，赶忙解释说，“我是说，你的力气变大了。”

“跟女士交谈的时候，你最好注意用词。”玄雨摇了摇头，“快走吧。”

水月突然惊叫起来。因为她看到了另一边座位里的乘客。

只见他们仰躺在座椅上，双眼圆睁，嘴巴像是被掰开一样的张到了最大，将整张脸都扯得变长了。似乎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东西，在尖叫一般。

而且这些乘客已经没了一点活着时的样子。睁开的双眼里，只有一片黑暗，皮肤也呈现出相同的黑色，皱巴巴的直接贴在骨头上。就像一副副没有血肉的骨架，被抹上了一层干掉的污泥。

惊恐过后，水月心里又涌出了悲伤和怜悯，因为这些尸体之中，有些体型较小的，显然还有孩子。他们依偎在应该是父亲或者母亲的大人怀里，脸上呈现着相同的被拉扯着的恐惧。

水月不敢想象他们经历了什么，颤抖着伸出手，想把其中一个孩子的双眼合上。

玄雨立刻将长剑横在水月的手指和尸体的双眼之间，拦住了她。

“别碰。”

警告的话音刚刚落下，剑刃上便甩出一束电光，呈现出小型闪电的姿态，击中那具尸体。

尸体顷刻间化成了一团灰尽，漂浮起来，从电光中逃脱，汇入了车厢外的黑暗之中。

“快继续往前走吧，否则我们也会变成这样。”玄雨收回长剑，顺着车厢，往前走去。

水月拉着的手希罗跟上玄雨，疑惑的问：“你把这些黑暗称作‘混沌的黑雾’对吧？你好像很了解混沌的样子，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

“是啊，你说这是混沌，可混沌不是才刚刚出现在温特尔的冰原上吗？怎么会在这里？”希罗也跟着问道。

“其实混沌以前就回来过，而且不止一次。”玄雨没有停下，继续沿着车厢向前走去。

“什么？”

这不但水月是头一回听说，就连在学院主修历史的希罗都没听过。哪怕是那些带着阴谋论色彩的野史，都不曾提到。

“你们就没想过吗？为什么第二次大陆战争刚一结束，温特尔人就开始沿着冰原边界修筑星光长城？还组建了从不参与战争的守卫骑士团，专门守卫星光长城。他们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因为第二次大陆战争期间，就发生过一次混沌侵袭的事件。那次，混沌似乎是因为无法大规模穿越冰原，所以很快退却了。但在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冰原上都会发生出现黑雾的异象。”

玄雨的话，在不断回响的从黑暗之中传来的低语声里，显得更加可怕。彷佛这个世界一直以来都处在被黑暗吞没的边缘，摇摇欲坠，让人感到绝望。

“可是，你之前在听我说起混沌的时候，明明说你以为那是温特尔人危言耸听的呀？”水月疑惑的问，“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要那么说？”

“因为这都是德雷克告诉我的，而我也跟大多数人一样，觉得那都是温特尔人自己的臆想罢了。在抵达中央山脉后，我通过起源树看到了混沌的真容，算是稍微了解了一点这种生物。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相信德雷克所说的，那些曾出现在温特尔冰原上的就是混沌。因为我没有亲眼见过。直到刚才，接触到这里的黑雾之后，我才意识到，我其实跟混沌接触过一次，只是那时候我不知道罢了。”

“你接触过混沌？”希罗虽然惊讶，但他相信玄雨确实与混沌有过接触。

“你们知道七号矿坑事件吗？”

“我在历史课上学到过，是瓦斯爆炸造成的一场矿难。”

这场矿难相当有名，是金银联邦建国以来最严重的一场事故。不但有数千矿工直接死于那场矿难，引发的地陷还导致金银联邦第二大的城邦白银城整个被毁，死伤了数十万人。

“那可不是矿难，希罗，不要被虚假的历史骗了。”玄雨在黑暗中坚定前行的背影，彷佛在左证他所说的话，这绝对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黑雾。

他们说着，进入了下一节车厢。

这节车厢整个翻了过来，所以他们是踩着车顶继续向前走的。

但诡异的是，那些乘客的尸体，还坐在因为车厢整体翻转而位于上方的座椅里。跟之前那些尸体一样，在他们彷佛被抽干了血肉的枯萎躯体上，也保持着惊叫的姿态。

对比之下，反倒像是希罗他们倒挂在车顶向前走一样。

玄雨继续说道：“事故发生后，金银联邦向临近的国家和城邦求援。当时的宿城王也组建起一支救援队，深入七号矿坑，帮助金银联邦搜救生还者，调查事故原因，我就是那支救援队的成员之一。我们在七号矿坑里见到的景象……”

他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那些不断从黑暗中传出的诡异神秘的低语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