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话 死寂

“有东西过来了……我能感觉到。”

水月马上紧张起来，小声告诉希罗。

但不知是错觉还是怎么的，她没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明明是说了话的，就算声音再小，也不可能连自己都听不见啊。

“希罗！！！”水月扯了扯希罗的胳膊，加大了音量。可还是没有声音。

希罗回过头来，看到水月一脸惊恐的样子，便再次走到她身后。还把左手搭在她肩膀上，好让她安心。

水月急得直跺脚，指着自己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我读不懂唇语。”希罗疑惑的看着水月，随后勐然发现自己说话没有声音。

水月从希罗的表情看出他也发现了，便赶忙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想跟希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希罗也不知道，也一脸惊讶的摇了摇头。

“啊。对了，念力。”水月无声说道，随后指了指自己额头，示意希罗用念力通话。随后便马上用念力问希罗：“能听到吗？”

希罗愣了一会，摇了摇头。他明白水月的意思，但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不管是水月开口说的，还是她用念力说的。

但是怎么会连念力都没有用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希罗发现走在前面的玄雨停了下来，便赶忙冲水月指了指她的身后。因为水月是倒着走的，马上就要撞到玄雨。

但水月却以为希罗的意思是可以问玄雨，说不定他知道怎么回事，便刚忙转身，结果一下子撞到了玄雨背上。

玄雨回过头来，把食指放到嘴唇边，示意水月安静，然后指了指前面。

希罗和水月看过去，发下在几节胡乱堆起的车厢缝隙之间，有一团细长黑影在黑暗中蠕动。

随后，那条黑影挤进了缝隙，像一滩泥一样从缝隙间滑了过来。

借着灯光，希罗看到那团黑影再次拉长，在隧道内直了起来。

是一个有四肢的生物。

只不过，这东西的四肢长得过分了。它看起来整个有五米多高，但光是那两条腿就有三四米长了，如果那可以算是腿的话。这两条应该是腿的东西，像竹竿一样支撑着同样细长的身躯。然后是两条胳膊，从僵直着的身躯两侧伸出来，直接垂到了地面上。

身躯上顶着一颗形状不规则的脑袋。

希罗不知道那是不是它的脑袋，但长在身躯上方，就姑且说是脑袋吧。这颗脑袋没有五官，只有头顶皱在一起的头皮，像是裸露大脑，但是是黑色的。跟它细长的身躯一样，在分泌污泥一样的粘液，不断往下滴着。

这个怪物，希罗见过。是在费特王国地下陵墓的壁画上，应该是混沌的一种，被远古时代的费特人称作“寂”。

希罗感觉水月在发抖，或者是自己在颤抖。

这东西的身体构造远远超出了希罗的认知，是真正的怪物。

被希罗按着肩膀的水月，已经恐惧到忍不住了。她张开嘴，准备大声尖叫。但还没出气，就被玄雨一把握住了嘴巴。

怪物突然转向他们，黑乎乎的躯干，跟着张开了。像是一张竖着的大嘴，口水似的粘液拉出无数横着的丝线，然后是密密麻麻的牙齿，杂乱无章的分布在两侧。

恍忽间，希罗觉得那张嘴像是一只竖着的眼睛，在盯着自己。而里面的构造，不知道该说是口腔，还是其他什么部位，总之是一片空荡荡的深不见底的漆黑，已经远远超出了它躯体该表现出的深度。

三人紧盯着怪物，呼吸都不敢呼吸，更别说动一下了。

不知僵持了多久，怪物突然转过身。这个动作也让它的双腿扭曲在了一起，还甩出胳膊，差点就碰到了最前面的玄雨。

希罗看到，怪物的那比自己整个人都长的手上，也有一张一样的嘴。

更加诡异的是，这么大一只手挥过，却没有掀起一丁点气息流动。

怪物最终再次挤过缝隙，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玄雨回过头，用鼻子缓慢的出气。随后抬起手在自己胸前轻轻划过，示意水月冷静，不要激烈的呼吸。确定水月明白了意思后，他才放开水月的嘴巴。

水月按住自己胸口，压抑住过快的心跳和可能随时会爆发的呼吸，长长的出了口气。

随后，玄雨用简单的手势，和特意夸张了的唇语，告诉希罗和水月。他们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但那怪物是能听到的，所以要尽可能的保持安静。怪物没有视觉和嗅觉，也不具备感知念力和气息的能力，所以只要安安静静的过去，就会没事。

希罗和水月点了点头。但仔细想想，要在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情况下，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只能尽可能的放慢任何动作，光是迈步，就要花上数十秒。而每一次弯腰穿过缝隙，都有可能花掉两三分钟。

周围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水月紧张到了极点。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只知道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但心跳声怪物也是能听到的吧。这让水月越发的害怕，好像那个怪物随时都会冲过来，一口把所有人都吞掉。

她甚至还产生了更可怕的想法，或许这个隧道就是怪物的嘴，他们已经被吞到怪物肚子里了。

希罗察觉到水月的颤抖，用力握住了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害怕。

终于，他们穿过车厢随意翻倒堆叠的地方，抵达了脱轨列车另一边的隧道。

虽然眼前还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总算没有到处都是尸体的车厢里那么压抑了。

突然，前面的黑暗里闪出几团光。像是浓雾里坏掉的灯发出的一样，在同一个位置，被挤压成模湖的一团，闪了几下。

每次光亮起，都能映出那个怪物细长的剪影。

希罗感觉身后翻倒的火车头略微震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那光是怎么回事。

枪！有人在开枪！

一定是火车上的生还者被发现了！

希罗立刻握紧弯刀，而玄雨已经冲了出去。

只见他长剑上的电光噼开黑暗，瞬间蹿到了怪物身边，接着一剑刺向怪物应该是脖子的部位。但怪物原本僵直着的细长身躯，突然变得绵软弯曲，躲过了这一剑。随后，它抬起长足，将长矛一样的腿抬起，扎进隧道上放，整个身体像被提起一样，消失在了上方的黑暗之中。

希罗和水月赶忙跑过去，只见一个穿着金银联邦军装的人，倒在地上，已经变成了跟其他乘客一样，躯体干枯，咧开嘴惊叫的样子。

死了。

玄雨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这两个字，随后肩膀沉了下去，很失望的样子。

希罗和水月都意识到，他在为没能救下这个士兵自责。联想到他拼命帮宿城挡下月光女神的攻击，希罗觉得，玄雨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冷漠。

突然，一条卷曲的黑色棍状物，缠住了水月。

希罗反应不及，没能抓住水月，只能看着她被那条不知是腿还是胳膊的东西，拖入上方的黑暗。

他赶忙朝上挥出一股不成型的刀气，将黑雾短暂驱散，但水月已经没了踪影，连一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彷佛跟那怪物一起消失了一样。

“水月！”

希罗大喊一声。可他的声音根本传不出去，更别说听到水月的回应了。

周围只有一片死寂。

“冷静点！”

玄雨长大了嘴巴，好让希罗看清自己在说什么。他指了指他们来的方向，示意怪物去了那边。

希罗赶忙往回跑去，果然在火车头上方，发现了怪物的身影。

它倒挂在隧道顶上，用一条腿缠着水月，将身躯上的大嘴对着水月张开，正吐出粘液，将水月包裹。而水月已经满脸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就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强行掰开一样，嘴巴整个都被扯长了。

一道模湖的光束，正从水月的双眼，流向怪物躯体上的巨口。

而怪物的嘴一张一合，在贪婪的吞食这道光。

是灵魂！

它在吞食水月的灵魂！

希罗飞扑过去，一刀砍向怪物。

怪物似乎“听”到了刀锋发出的声响，挥起近五米长的节支手臂，将跃起的希罗击落。

被粘液覆盖着的手掌，不但有坚硬的外壳，那些跟希罗身高差不多长的手指上还长着倒刺，一下就刮掉了希罗胸前一大片血肉。

希罗顾不得疼痛，马上爬起来，准备再次扑向怪物。但胸前沾到的粘液，像活蛆一样，钻进了他肉里，瞬间啃到了他骨头上。

剧痛让希罗失去了力气。

这时，怪物突然一阵颤抖，将水月丢开，扭曲着四肢，顺着隧道顶，爬到另一侧，远离了水月。

接着一团电光，带着电弧从希罗身后的黑暗中挤出，飞向怪物。

周围的黑雾似乎受到吸引，开始围着球形闪电旋转，然后在球形闪电击中怪物之前，将电光裹住。球形闪电便像被吃掉了一样，消失不见。

那怪物躲在黑雾里，绕开希罗身上灵力之光的范围，用两只手掌扒开火车头，钻进了露出的洞口。

逃了？

希罗来不及细想，稍微恢复了一点，就赶忙爬起来，跑到水月身边。他发现，水月的躯体正被一阵微光包裹，那些黑雾都在躲着她。

他想把水月抱起来，但还没碰到，就感觉一股恶寒从指尖蹿到了体内，整个身体顿时僵住了。那些正在啃食自己骨肉的粘液，似乎也被这股寒意压迫着，从伤口挤了出来。

赶来的玄雨一把将希罗拉起，退后了几步。

“能听到我说话吗？”

“嗯。”希罗点头回答，确实能听到玄雨说话了。

“看来那怪物已经跑掉了。”玄雨看了看不远处通往地下的洞口，又看了看水月，对希罗说道，“先不要碰她，这是冬至女神灵魂的力量，会把你冻僵的。她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你不用担心。”

确实如玄雨所说，水月很快就醒了过来。

她颤抖着坐起来，脸上还带着惊恐的表情，在神智没彻底清醒过来之前，就用委屈的声音对希罗说道：“希罗，我冷……”

希罗赶忙蹲到她身边，把她抱在怀里，水月这才放松了一点。回忆起刚才的经历，声音又变得害怕：“我差点就被怪物吃掉了，希罗……不对，我差点就要被冻死了……为什么会这样？”

“死倒不会，你只是还没体会过真正的寒冷，身体不适应这股力量罢了。”玄雨解释道。

“什么意思？”水月把脸埋在希罗怀里，疑惑的看着玄雨问。

“你现在应该是能操纵风跟水的，对吧？那是因为你在风里走动过，在水里畅游过，你切身的感受过风跟水，所以你的念力能引领你感知它们，操纵它们。但冬至女神真正的力量，是带来寒风跟冰雪的极度深寒，你还没体会过。等你体会到的时候，深寒就会伴随你的念力，留在你的灵魂深处，让你可以操纵甚至产生冰雪。只是过程会很痛苦，比如我，为了掌握雷电的力量，就真的被雷噼过。”

玄雨说着，扯开衣领，露出自己左胸。那里有一片疤痕，是被灼伤，彷佛荆棘一样的伤疤。

“啊？掌握冬至女神的灵力，会在我身上留下疤痕吗？”水月有些不情愿的说。

“当然不是……你的关注点有点奇怪。”玄雨像是苦笑了一下，摆了摆手，“快走吧，还是不要待在这儿了，那怪物随时会回来。而且相信我，刚才那个，在混沌里只能算是蚂蚁。”

“嗯。”水月点点头，扶着希罗的肩膀站起来，随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红着脸对希罗说，“我好像腿软了……”

“没关系，我背你。”

隧道内还是一片黑暗和死寂，但这次他们加快了脚步。因为一股不祥的感觉萦绕在他们感官之上，彷佛这条隧道，包括这整座山，随时都会活过来，变成怪物把他们吞掉。

好不容易挨到出口，黑雾总算散了。

希罗松了口气，这才疑惑的向玄雨询问：“你还没有说，那个混沌怪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们是众神诞生时，没被赶尽杀绝的漏网之鱼。它们躲到了地下，在光芒绝不可能照得到的深度里苟活。直到贪婪的金银联邦人，为了银矿，挖到了不该挖到的深度。”

“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七号矿坑事件的真相吗？”水月趴在希罗背上，恢复了气色。

“嗯。当时的救援队，除了我之外，只活下来两个。我们当时碰到的，就是这种怪物。它能吞没一切不经过光线传达的感官，也就是除了视觉以外的所有感官。不过我当时并没有亲眼看到它的样子，也不知道那就是混沌。”

“混沌都长那样吗？”水月好奇的问。

“不，混沌也是有种类的。虽然即使是同种类，也可能体型不同，外表不同，但总体上，同一种混沌是有共性的。比如刚才那种，胸前长嘴，手长脚长的，就被称作‘寂’。”

“‘寂’。”

希罗跟他一起说了出来。

玄雨和水月都有些吃惊，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在费特王国的时候，他们的壁画上，画着混沌。”

“哦。”水月恍然大悟，忍不住摸了摸发饰上悬挂刻着欧罗拉头像的小零件，回忆起了在费特王国的经历。

“你们也去过费特王国？”玄雨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微笑，“德雷克那家伙跟我提起过，那是个神奇的国度，他还在那损失了所有船员。你们能安然回来，看来的确是了不起的探险者。是我之前小看你们了。”

“没关系，我们也很狼狈就是了。”水月耸了耸肩，表示没关系。

这时，数道强光沿着山间的铁轨照了过来。

无数蒸汽引擎发出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

伴随着吱呀吱呀的金属履带发出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整座山谷似乎都跟着动摇了起来。

玄雨被强光照着，有些不高兴。

希罗和水月也都皱起了眉头，这个脚步声他们可太熟悉了。

“我们还是躲着点吧。”希罗对玄雨说道，“是金银联邦的蒸汽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