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长途电话

程然的姐姐所说的话，乍听起来，很有道理，一下子就打动了程然的父母，他们分分钟就接受了大女儿的想法。

只是，如此一来，程然的姐姐就必须留在城里读书，下乡插队的人选就由三个变成了两个。

对于程然的父母来说，三选一有些为难，二选一就很简单了——年长的女儿与年幼的儿子，这还用问，果断选儿子呀！

就这样，程然不得不前往艰苦的农村，开始她苦逼的知青生涯。

不过，下乡之前，程然的父母以及她的姐姐和弟弟都郑重保证过，家里一定会设法让她尽快回城的，而且家里的两个铁饭碗之中，有一个肯定是要留给她的。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程然至今还在乡下蹉跎人生，迟迟看不到回城的曙光。

原本，程然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毕竟，知青千千万，回得了城的是极少数，回不了城的是绝大多数，自己回不去，实属正常。

可到了一个月前，程然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一个月前，程然偶遇高中同学。

那同学的父母也是电厂职工，因此，他家和程然家一样，也位于电厂的家属区，而且两家离得还挺近的。

程然无意中从那同学口中得知——

前些日子，她妈突然晕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尽管查不出病因，但她妈确确实实病倒了，不得不在家卧床养病。

什么什么，她妈都病成这样了，她怎么不知道？

程然惊诧莫名，想当然的认为，家人没有告诉她此事，纯粹是不想让她担心。

毕竟，她身在遥远的异乡，即便万分担心，也没什么用。

可是，怎么能够不担心呢？

惊悉此事之后，程然当天就请了探亲假，次日就坐火车赶回了老家。

回到家中，看到卧病在床的母亲，程然很心痛。

但是很快，程然就不仅仅是心痛了，她还心梗——

她爸的铁饭碗已经说好留给她弟，而她妈的铁饭碗，当初可是说好要留给她的。

可现如今，她妈却瞒着她，悄咪咪的办了病退，将自己的铁饭碗转到了她姐的名下！

尽管家人给出了一大堆理由，试图说服程然接受这一既成事实，但程然就是想不通，就是觉得委屈，就是认为自己受到了亏待。

这个时候，她同学的母亲悄悄给她支招——

家里不把铁饭碗给她，那就赶紧想办法让她回城。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1976年，知青回城，说难很难，说简单也很简单——知青不可能轻易回城，但只要肯花大价钱，就有办法弄到回城名额。

其实，程然早就隐隐听说，向阳大队这一带，已经有好几个知青，花钱疏通关系，陆陆续续拿到了回城的名额。

更重要的是，同是普通人家，别人家未必掏的出那么大一笔钱，但程然家家境殷实，都不用东拼西凑，很轻易的就能够掏出那笔钱来。

只不过，程然离家多年，无法陪伴在父母身边，好好照顾他们，心中不免有些歉疚，实在是不好意思向他们开口要钱。

可现如今，程然心中憋屈得要命，感觉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直截了当的就跟父母开了口。

当时，尽管程然的父母很吃惊，但他们很爽快的应了下来。

不过，程然的父母也说了，为了给程然的母亲看病，最近家里着实花掉了不少钱，一时间，实在是拿不出一大笔钱来了，希望她能够体谅一下家里的难处，稍安勿躁，再等上一段时间。

反正已经苦苦等待了这么多年，程然也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时间，便点头答应了。

随后，程然就满怀希望的回了向阳大队，开始暗暗期待回城的那一天。

然而，程然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回来之后没几天，她就接到了家中来信，信中写道，她妈的病情突然恶化，家里急需大笔医药费，实在是抽不出钱来给她办理回城手续了，只能委屈她继续留在农村了。

回不了城，程然固然很担心，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担心，但她更担心的是她妈的身体状况。

得知她妈的病情恶化，她心急如焚，有心要回老家探病，奈何她身为知青，一年的探亲假就那么几天，上回已经全部用掉了，今年之内，都不可能再请到探亲假了。

人回不去，那就打长途电话回去！

这个年代，长途电话费非常昂贵，而且生产大队的电话就只能打本地电话，要想打长途电话，必须特意前往县邮政局。

与母亲的安危相比，什么费用高、路途远，这些都不是问题，程然收到那封信的当天，就请假赶往县邮政局，给电厂家属区的传达室打长途电话。

传达室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轮流值班，因此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接电话的是一位门卫大爷，那大爷办事效率极高，简单了解情况之后，二话不说，就拿上大喇叭，冲到程然家所在的家属楼楼下，超大声的通知程然的家人下来接电话。

然而，那大爷撕心裂肺的吼了老半天，都不见程然的家人有任何回应。

看样子，程然的家人都不在家。

得，程然这通长途电话白打了。

尽管白白浪费了一大笔钱，令程然那本不富裕的钱包雪上加霜，但程然并没有就此放弃，第二天，她再次请假，再次前往县邮政局，再次打长途电话。

接电话的依旧是那位门卫大爷，这一回，他依旧没能把程然的家人喊过来。

但，正主儿虽然没来，却惊动了程然的熟人——她同学的母亲，就只是不久前给她支过招的那位。

那熟人闻讯前来，在电话里告诉程然——

她家不是没人，昨天和今天，她打电话的这个时间段，她妈和她姐都在家。

她妈行动不便，不下来接电话，这可以理解；但她姐活蹦乱跳，不下来接电话，纯粹是因为她姐不想接。

不想接？为什么不想接？

程然很想问个清楚，但她没有开口，因为她心里隐约能够猜出答案来。

程然没有纠结于她姐的态度，她问出了心里最在意的事情：她妈……还好吗？

结果，那熟人告诉程然，她妈的身体状况虽然谈不上好，但也谈不上也多糟，总体来说，病情稳定，就跟她前些日子离开的时候差不多。

所以说，什么“病情突然恶化”，根本就是假的，根本就是在哄骗她，对么？

了解到她妈的真实病情之后，程然便果断挂掉电话，一句话都没有多问。

没有多问，不是因为她舍不得电话费，而是因为她担心自己承受不了事情的真相。

经此一事，程然暗下决心，再也不给家里打电话了。

然而，刚刚经过县邮政局的时候，程然忍不住想要进去打个电话，跟她的家人在电话里说个清楚——

说吧，家里究竟是拿不出钱来，还是有钱却不肯拿出来？！

说吧，家里是不是认为，相比起她的一生，钱更加重要？！

说吧，家里给她的那些承诺，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履行？！

程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她现在很迷惘，不知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