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虚耗

9-901:01

——“这么热的天，我还穿着防水风衣。好累，休息。”

9-1002:24

——“老实讲，我去到一个新的地方，最喜欢的就是坐地铁了。”

9-1101:24

——“在地铁崴到脚。”

9-1201:06

——“难得睡个好觉。起床泡了杯咖啡，坐在马桶上边玩手机边喝。”

——“我真的好像挺喜欢浴室这个地方的，以前还老爱躺着在浴缸里看书。”

9-1403:08

——“今天陪人吃饭去了。桌上人不多，不过来头还是蛮大的，到了一个会所，内里别有洞天，菜真心好吃。我不爱喝白的，不过正儿八经的茅台是真的好喝。”

——“另加一句，老子不卖艺！！！！！当我是什么。”

——“中秋就快到了，真回不了，还得在外面飘着呢。不过感觉也好像没什么家。”

9-1500:51

——“昨天和今天霾挺大的。”

9-1600:13

——“厦门下雨了，也没看到什么月亮。有朋友发了不同地方的月亮，只说是家乡的月。分量最重的也就只是家乡的月了。我原想说，也给你发个月亮的，不过，今晚没见到呀。”

——“说不出川端康成的‘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但是夏目漱石的‘夜晚月色真美’是很想说的。”

——“原先知道‘月色真美’，以为是一种极为含蓄的表达，真讲了那样的话之后，才发现这是那种感情毫无掩饰的直抒胸襟与表现，太纯粹和孩子气了才让人生出诗意的错觉。”

***

冯周洲试图不去理会微博里收到的讯息，躺在床上夹着被子，始终盯着摆在床头的手机，在想她是否真的来曼谷了。

芮阳知道自己在哪，就会来找自己吗？来公寓？还是会到电视台？又或者她来到了泰国无头苍蝇般乱闯乱撞只为了找到自己。

想着想着他竟然开始失眠。

沉浸在幸福中的Ann没有察觉冯周洲的疲惫，开始做起了女主人，买了些小花小草装饰起了冯周洲的公寓，最终连抽纸盒都换成了碎花加蕾丝边的软妹风。

见冯周洲懒散，她抱着洗过的粉色床单走进卧室，试图叫躺在床上的冯周洲帮忙换床单。结果被扑倒。

事后，近些年极少抽烟的冯周洲点燃一支烟，斜靠在藤编躺椅上慢慢抽完，又喊Ann出门吃晚餐。

趁着Ann梳洗之际他又拿起手机点开了微博讯息。

那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语气里找不到任何变化，还是说着那些无聊的话，原来自己只是她的一个树洞，原来又被骗了。

她真的在机场，可根本没有来曼谷，而是去了北京。

冯周洲情绪有些失控，他强忍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了几次才将它点燃，然后慢慢的放进嘴里。

此刻他觉得自己无比弱小，就像是能够轻易被人玩弄的蚂蚁，什么人都可以来灌水、火烤，捉起来扯掉六足，碾碎身子。

夜里肖晓银打来的第七个电话，冯周洲终于接了。对方尖着嗓子质问冯周洲这几天发什么神经。

冯周洲苦笑，说自己谈恋爱了。

肖晓银嫌恶的甩下一句，有毛病！就挂了电话。

抱头哭笑，冯周洲开始察觉自己是不是怕得有些过火了。

犹豫再三，他拨通了Joan的视频。

既然是Joan必然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冯周洲装作没事，被她追问为什么屋子变得如此少女，也是嬉笑着说有个女人来帮自己收拾收拾，看看这些可爱的东西不是很好吗？

对话同样没有太长。在Joan说了一句，“冯哥这几天你脑袋没事吧？”之后就被切断视讯。

思考的时间越长，独处的时间越长，冯周洲也觉得自己越发有毛病，负面、焦躁的情绪越来越浓，他很不安，却又无法排解。

游魂般的两天，冯周洲发现自己连看到Ann都会害怕。

无论看到谁，都觉得自己的脑子有毛病，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道要干什么，或者说现实的一切让他看到了虚伪而丑陋的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只知道这不是自己。

“最怕突然又不负责任的喜欢”

完蛋了，冯周洲你又完蛋了。

***

9-1702:43

——“昨晚在厦门嘛，没什么事就去以前的地方看了一眼。了好多了拔地而起的高楼。真是从没有想到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好像是过去一眨眼就消失了的感觉，不敢相信，原来在这里的痕迹几乎都被抹去了。虽然我原本很讨厌这个地方，但是在面对那些高楼的时候，想哭又想笑，说不明白，我现在也组织不好语言。”

——“时间哐哐的就过去了，留给人的大概是成长，留给境遇的恐怕是物是人非。”

——“住过的地方拆了，念书的地方也变样了，一点痕迹也不剩，我说不清楚这种感觉，可又想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心里不一样，很失望，落空……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讲不出来。”

9-1802:11

——“这段时间坐飞机真是，蹦迪一样。以前坐的时候颠一颠也没人紧张没人怕，甚至有的时候突然剧烈的颠一下，还会成为沉闷无聊的旅途中的一点调剂品，机上的人哄哄大笑。”

——“这次遇上剧烈颠簸后失重了一段时间，机舱里尖叫、大喊震耳欲聋。我打开遮光板瞟了一眼，一片白，刺眼。有什么好喊的，一般情况出不了问题，出了问题，就算喊破了喉咙也没用。”

——“其实失重的时候我蛮开心的，很轻松。”

——“昨晚新闻说一个明星去世了。说是抑郁症”

——“也是抑郁症啊。抑郁症。”

——“抑郁症还真的是很讨厌的啊。”

9-1902:49

——“唉，心情很糟。”

***

Sen再次察觉冯周洲情绪上的不对劲，和往常一样淡淡地关心了一句，打算给一杯汽水了事的。可对方却意外的黏上了他，绕着圈子跟出跟进，欲言又止，实在烦人。

大概猜到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了，sen瞪了冯周洲一眼，将手里的稿件抬高。

“JOJO，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经做完了你的工作，但现在是我的工作时间，请你不要打扰我。如果你有话想跟我说，可以在下班以后约我。Ok？”

“o，ok。”

冯周洲像只胆小的猫豹子，勾勾手指，对着sen的背影讪笑。

晚饭后sen如约而至。

因为被拒绝了晚餐的邀请，让冯周洲觉得他的态度不是很好。

Sen没有歉意，表示我出来和你见面是因为你有心事要和我谈，晚饭是在浪费时间。

“那去哪走走？”

冯周洲不甘心，再次建议。

“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能好好说话就行。”说完，sen转头盯着冯周洲的双眼，“如果你打算认真同我讲。我就听着。”

冯周洲明白了sen的意思，买了些酒直接将他领到家里，将阳台的玻璃门大大敞开。

Sen笔直着背听冯周洲讲诉，之后他吃惊地发现，可能连冯周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翻来覆去，一会儿说现在很幸福有了一个女朋友，一会儿说觉得陷入了一个困境，一会儿又说想家了，一会儿又说在国外待着比在国内舒坦。

话语中一个接一个的圈将sen长久以来虚挂在表面的好脾气耗尽。

“你遇到了谁吗？”他直截了当的提出自己的猜疑。

冯周洲愕然，诧异看着sen的眼睛竟然红了眼眶。然后低下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但是我和她没有可能。我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散了就散了。”

“你的前女友？”

“不是。”

“前……前？”

“不是。”

“对，你的前任太多了。”sen摇摇头，“是你的初恋吗？”

冯周洲愣住了犹豫半天，咬牙说出了，“是”。

到这里sen明白了，这是一个连冯周洲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他只是陷入了一种古怪的情绪中，而这种情绪将他与平日的生活扯远。

Sen试图让冯周洲回到现实，轻声地说。

“Ann怎么样？我觉得她人不错，你们相处得也很好。”

“不知道，我好像不喜欢她，虽然她对我很好。”

“你要去找你的初恋吗？”

“不！”

“为什么？”

“不。我不想。”

很明显，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Sen与冯周洲一起蹲坐在地上，听他断断续续的胡扯。

只是有一点令sen很奇怪，在冯周洲的胡扯中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而是一直在自己的世界里绕圈子，我以为，我觉得，我想……好像是在说着一个梦境，或者是一个编造的生活。

Sen看冯周洲情绪稳定了不少，开始讲诉自己的过去。

他的描述倒是很简单。

“我喜欢过一个人，他没那么好，很随便，又很胆小。我也不知道自己钟意他什么地方，只觉得很想去爱惜他，可是我越近，他越跑，像一只惊慌的小兔子。7个月前他失踪了。他有抑郁症，但我觉得他还在某一个地方，只要我知道他在哪里，就算十号风球我也一秒都不耽搁的去找他。因为我想要和他在一起，陪在他身边，也要他陪在我身边。我只有这个想法而已。说不上是坚定，只是我想这么做。”

冯周洲第一次听到sen开口讲述自己的感情，而结果也令人意外。他直视sen的眼睛还想知道些什么。

Sen笑笑，颇有些遗憾。

“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甜言蜜语。我的邋遢，他的邋遢，我们的坏脾气和好脾气，他看我时孩子气的眼神和笑，冥冥中我觉得他是我想要可以一直陪伴的人。”

这番话在某种程度上颠覆了冯周洲对爱情的部分看法。

他从来只知道，爱情就只要是轰轰烈烈。

对于谈话的结果，sen有些失望，他知道自己和冯周洲始终不是一类人，当然所看到的、所追求也会不一样。别人眼中的自己或许太索然无味，但无论如何，又或是什么样的渴望，人要的不过是一份舒服而已。

“你好好想想吧，别陷得太深了。想清楚了就起来，想不清楚就都不要了。”

一句看似很好，却又毫无责任的话，sen张口甩给了冯周洲。

有的人是不会听人讲道理和感受的，同时，人生也还是要拥有足够的失败和挫折。

况且，道理没有对错。人生只要继续下去了，都是生活，也没有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