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话锋,心思
屋内的地龙烧得比她屋里不知火热多少倍,宣芷原本发白的面庞立时便现了几分红晕。
“这孩子,总是这样拘束。”宣王氏有些意外宣芷的柔顺,笑着招手,“不必如此,快起来吧。到我跟前来坐着。”
宣芷解开披风递给春荷,走进厅内,在一边的矮凳上坐下,“不知二婶一早传我,是有何事要吩咐?”
刚端了茶的宣王氏下意识眉头一皱——只觉宣芷这语气疏离又冷漠。
可是她那话音又一如既往的娇弱无力,叫宣王氏一时又有些拿不准,迟疑地朝宣芷看去。
但见她依旧眉目轻软,神态中也透着一股子娇憨之态。
宣王氏顿了顿,这才低头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我听说你院里连着两天的罚了人,可是下人们伺候得不用心?”
宣芷垂下眼,方才动作间,肩膀上的伤口被拉扯到,此时痛得有些难忍。
可这副神态落在宣王氏眼里,就仿佛是她有意回避的心虚似的。
宣王氏看着她,目光又落在她头上的珠钗上。
顿了顿,才道,“四姐儿,大哥和大嫂都不在府里,当初因着你身子弱又是女儿家不可随军,这才将你放在府中交由我照料。我先前罚你,也是教你规矩。可我这心里,你是比婷姐儿还要紧的。你有什么为难的,都尽可跟二婶说。”
这话说得,真是熨帖又暖人。
宣芷轻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微笑道,“是,二婶疼我,我明白的。”
宣王氏总觉着今日这宣芷哪儿不对劲,短暂地蹙了下眉,再度笑道,“惯子如同杀子,你明白二婶的用心便好。”
顿了下,话锋一转,“倒是你那院子,若是下人伺候得不用心,你罚了便也就罚了。可这一日两日地闹出这样的动静,少不得会叫人议论。你尚且待字闺中,可不能传出刻薄不善的名声来。”
这是在骂她了。
若是上一辈子的宣芷,听到这话只怕当时就要气得与宣王氏争辩,最终将这‘刻薄’的名声给落实下来。
宣王氏也坐等了宣芷的气急成怒。
谁知,她却稳稳地坐在矮凳上,不仅不急不恼,反而露出了几分无奈,软声道,“二婶,今日周嬷嬷,竟自比我母亲。”
“什么?”
宣王氏一时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周氏能有这个胆子?
可宣芷却轻叹了口气,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她低了几分声音道,“我虽非母亲所生,可自幼是养在母亲名下的。周氏不过是喂了我几个月的乳母,如今却在云意居中吆五喝六打骂丫鬟,甚至还当着满院子的人,说我是她的血肉,小菊是我的姐妹。”
不远处的春荷听着自家姐儿的话,无声地清了下嗓子。
这边,宣王氏果然立时动了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盏‘哐啷’一声响。
“她好大的胆!一个奴才,也敢自许主子娘!反了天了!”
周氏如此自摆,莫非还想跟她论姐妹不成?!
宣芷看着宣王氏柳眉倒竖的模样,一时恍惚以为看到了那一年她让人要家法打死她的模样。
眼神骤然冷凝。
垂了垂眼睫,出口的话依旧轻柔和缓,“她甚至还说侄女儿恶毒。”
她捏着袖子的一角,像是伤心极了一般地压着嗓子,“她如此说我也就罢了,可我如今是二婶教养的,若传出去恶毒的名声,岂非带累了二婶和婷姐儿?”
宣王氏的脸都沉下来了,同时心里一凉,猛地意识到——宣芷的名声若就这么摆上台面地败坏了!还真会连累她和尚未定亲的宣婷!
止不住怒火地对一旁的王嬷嬷吩咐道,“去,罚周氏十个大板!告诉她,一个奴才就要明白奴才的身份,再敢起这些不该有的心思,不用四姐儿罚她,我头一个不饶她!”
王嬷嬷领了吩咐,当即就下去了。
站在后头的春荷默默地看了眼一脸无辜地拱着火的宣芷,用力压了压翘起的嘴角。
“东苑如今没有主子,我竟不知这周氏居然敢这样放浪形骸。”宣王氏呼出一口气,看向宣芷,“你受委屈了。”
没有主子?那她算什么?
宣芷笑了笑,摇头,“有二婶护着,侄女儿不委屈。”
宣王氏愣了下,又看了眼她头上那钗子,随后笑道,“你这孩子,病了一场,倒是心性也跟着软和了。”
宣芷露出了几分哀思,“是,侄女儿这次病时,忽而梦见姨娘,她责怪侄女儿不懂事没规矩,让她在天之灵也不得安生。”
宣芷的姨娘,她的生母。那个大房的陪嫁丫鬟?
宣王氏心下鄙薄,面上却也现出几分感动,“你阿娘从前便是个好的,最是温和敦厚。”
“嗯。”宣芷跟着点头,轻声道,“二婶,正好也快到姨娘的忌日了。侄女儿想趁着这几日天色不错,到香山寺上一炷香。”
宣王氏倒是没料到宣芷会提出这一茬,刚要拒绝。
就听宣芷又说道,“还想给二婶求个平安符,以谢二婶这几年对侄女儿的照顾。”
宣王氏到了嘴边的话便吞了回去。
若是没有周氏闹的这一出,她是断不可能轻易让宣芷出门的。
可周氏的动静闹得不小,若是她连宣芷去给生母祈福上香都不给,只怕会叫人议论寡待侄女儿。
再次看向她头上的钗子,她那嫂子虽然待这庶女不亲厚,可也不曾亏待过。她虽然很是瞧不上一个庶出的贱丫头,可少不得却要顾及那边几分。
心下心思转了一圈,随即笑道,“我哪里要你费这个心。你若是觉得府里闷了想出去,便去玩玩吧!”
这本是一句激将。
可宣芷不上当,立时笑道,“多谢二婶。”
“……”
宣王氏看着宣芷扶着春荷走出去,那一步一摇的可怜样子,总是觉得哪儿不对劲。
皱了皱眉。
就听外间传来说话声。
正是出去的宣芷遇见了前来问安的宣泽。
宣泽见到宣芷倒是有些意外,当即笑道:“芷妹妹倒是来得早。”
宣芷在看到他的一瞬,骤然抓紧了春荷的手!
春荷微惊。
下一刻,却听宣芷软声含笑,“泽大哥哥。”
遂平伯府的两房虽然没有分家,可是各房的序齿却是按着各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