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万鬼献祭二

此消彼长间，红气终于将她彻底包裹，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红茧，终于阻断了怨灵的袭击。她用了很长时间，才从上一个怨灵的悲惨身世中走出来。在她刚发现自己的处境时，仍是非常的恐惧，先前的经历使她非常害怕周围怨灵的冲击。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怨灵畏惧她体内的赤珠灵力，无法靠近她的身体。虽然怨灵的执念无休无止，好在赤珠之力越来越强，她终于得以松口气，找回了记忆，恢复了思考。

随着怨灵的逐渐远离，她的周围逐渐出现了微弱的亮光，如莹莹之火，逐渐点亮。空气中飘荡着丝丝花香，却一点风都没有，除了越行越远的凄惨哀鸣和嘶吼，听不到任何的鸟兽虫鸣。

她已经不在半空飘荡，而是躺在一片细软的三色堇中。四面八方涌来的灵力不断滋养着她的身体。

她的左臂已经长出了新肉，看起来血肉模糊，但是整个胳膊仍是无力的瘫着，处于筋脉尽损的状态。她的身上零零散散的覆盖着伏魔锁，如同裹了一层纱布，尤其是伤重的部位，比如手臂和胸口，看来是被怨灵献祭修复的部位。那些部位总有一些麻木异样的感觉，非常的阴沉，仿佛不是自己的。

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的注意力都在她的肚子上，那里出现了希望。

她感受着腹中的生命，有些疑惑，更有欣喜。周云翊一定会被吓一跳，说不定立刻会娶她过门。一想到他，她的心口又开始出现揪痛。她露出一抹苦笑，幸亏有情魔的痛苦在，否则她还不知道多久才能恢复意识。他们的那些记忆似乎已经是很久的事了，却成了她心里唯一的救赎。

不知道他是否清醒了，对他俩的事又记得多少。她是何其幸运，能跟他在一起，虽然最后那些日子一言难尽，但其实也不全是痛苦。若是当时她的身体能再好一点，她也期待着能与他纠缠不休，缠绵悱恻。

是的，经过了几百个怨灵的艰苦人生和仇恨，她竟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好了太多。前一世她死的早，没受过罪。此一世，她的父母对她中规中矩，她的好友听她信她，她的爱人矢志不渝，她的师尊护她疼她。即便郑文风和豹尾善恶难辨，骗她欺她，但是也并没有真正伤及她的灵魂，造成怨念。

牡丹花下死，她也算死得其所。只是没想到他的心魔竟然是对自己的痴念，甚至要大于对复仇的执着，要知如此，何必非要等，早些试试说不定还没这么疯狂。

万灵鬼契多久才能成，谁也拿不准，万一过了百年，甚至更久，他在不在这个世间都不好说。所以，如果将来他选择痴情苦等，那是对她的恩赐；他若是另配良缘，也不算凉薄背叛。情魔缠身，又历鬼契，他们已经很难在一起，纵使能为他生下一子，她也不该困住他的人生。

若那片虚无说的没错，她腹中的胎儿命硬逆天，那么鬼契只是暂停，等她生产后仍会继续承万鬼献祭，直到最后终止。她的情况过于复杂凄惨，他应该已经适应了现状，既然注定要死别，何必再生离，徒增伤感。所以她决定了，醒来之后就要躲着他，因为她再也无法平静的面对他。

将来如果她恢复了灵力，可像过去的冥王那样让虚无教她分一魂一魄的，再用幽冥鬼火，烧尽万灵，炼化业火，堕入魔道，这个过程可能几年或者几万年，反正已经超脱了人世也就无所谓了。亦或者是选择选择承受并渡之，就需要保持一丝清明，回到人间的时间就是契成那一天，至于多久就要看她的承受能力。两条道路走哪条，就要看周云翊对她的情谊了。

若是有情，万死不辞；如是无情，成魔也行。

她御灵炼化体内的赤珠灵力，加速自己与赤珠的恢复。赤珠与业火的争斗已经伤及她的皮肉，她本该受了更重的伤，但是现在的身体还在不断的恢复，灵力也已经开始在体内流转，有凝结趋势，看来九天玄火之力更胜一筹，她似乎找到了应对万灵怨气和业火的办法。

她尝试着千里传音，但是却传不出去，显然她被困在了这里，与外界不通。

四周越发的清晰，头顶上幽暗不明，多日未见一瞥星辰，亦无片刻的白昼。她挣扎着坐起来，细细观察这一方天地。到处都是多彩绚丽的花枝，妖艳欲滴，阴气逼人，芳香四溢，很容易让她失神。

好在她体内的赤珠不知疲惫，一直在蚕食着业火的领地。她无法形容那种感觉，更无法忽视，单用痛苦已经难以形容。但是当赤珠乏力的时候，四周的怨灵又会重新聚集靠近，伏魔锁也会出现幌动，触目惊心的业火痕迹会重新暴露出来。

时间在不停的流逝，但是她却无法计算究竟过了多久。当赤珠乏力出现第三次后，她才终于能够聚灵化血，凝结成核。

这里似乎很大，永远走不到尽头；也似乎很小，来来回回总是那些场景，但是她无法却留下任何痕迹。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处于一处秘境，而非单纯的幻境。

她仔细的观察那些花束，认出了《酆都记》所记载的黑蔷薇和荼靡，它们的排练似乎也有些顺序，而且总是在荼靡之后会出现一片虚无，似乎那里缺了什么。

这一瞬间，她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乍现，立即滴血结印，在空中开出了成百上千珠的曼珠沙华。那些花束自动飘舞填补了秘境的空缺，骤然形成一片花海，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多日未见的白昼终于来临。

当双目适应了眼前的光明，她认出了这个地方——冥府。

她当初要去幽冥暗境，却因为萧凌转回四殿，因缘际会拿到了破风箭就再未返回。但是远处的牢房及布置，还有那一如既往的阴森，她都记得。

而且就在不远处的河边，有一个衣着正式的人正在打坐，河面上的黑气不断的缠绕着他的身体。

叶凡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善恶难辨、与她纠缠不清的冥府鬼将豹尾。

他在冥府受苦是常事，叶凡此番不想多事，也不想管。只是他的形象着实有点怪，他的手里捧着一摞整齐干净的衣服，似乎在等着什么人。然而他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不已，似乎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恐怕正在幻境中受罚。

打瞌睡有人送枕头，叶凡现在正缺衣服遮羞，自然毫不客气。

但是当她刚走到豹尾身前时，原先阴魂不散的黑气却骤然撤退，豹尾瞬间恢复了清明。

突然的变化令叶凡有些无措，她现在的形象可说不清，索性抢了衣服就跑。

豹尾不闪不避，也不争抢，只是他声音里的释然和放松再次触动了她的心灵。

“小大夫，你终于回来了，真好。”

叶凡转过身来，简单的用衣服遮羞，在豹尾面前她的身体毫无秘密可言。她不是一个矫情的人。

这时的豹尾早已低下了头，轻声的抽泣。

“你在等我？你为何会知道我来？”

“那天在四殿前你拉我起来，虚无便选中了我，我答应了做你的守墓人。”

叶凡的手不方便，穿衣服很是笨拙，而豹尾的话更是搅得她意乱心烦，哆哆嗦嗦半天就穿了件中衣。她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没想到却阴差阳错跟豹尾绑在了一起，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豹尾终于发现了她的问题，起身捡起她拿不住而掉落的衣服，帮她披了上去。

“不用你多事！”

叶凡推开他的手，很是生气，也一语双关，她不能理解，为何虚无还要多此一举。

豹尾慌的跪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身心都肮脏不堪的人，我不敢有任何的奢望。如果小大夫对我还有一丝怜悯，请让我成为你的鬼仆，我将誓死效忠，做什么都行。这里是幽冥暗境的入口，四周都是怨灵和被暗境扭曲的幻境。你若是不要我，我就只能以幻境为席，以怨念为食，每日仅能离开此处一个时辰。”

“呵！”叶凡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凭你给我准备的这身衣服？还是你为我挡那一箭？如果说恩情，我救过你三次，你侮辱过我两次，我叶凡并不欠你什么。我就是不想跟你有任何的瓜葛。”

豹尾神情失落，眼神晦暗，再次低下了头，幽幽说道：“冥王那时动了杀念，被虚无给我的力量所伤，至今仍未养好。如今昆仑因为落川水患的事纠结了各大门派，要攻破冥府。小大夫要出去还需像上次那样方为稳妥。”

不用豹尾说，她也会呼唤玉清真人，就是不知道他是否出关了。

“师尊～师尊～快救我～”

。。。

须臾之间，叶凡已经出现在苍灵峰谷。

玉清真人又是三十出头的模样，看样子修为已经恢复，但是见到叶凡的样子后，眉头上挑，有些不满和担忧。

“徒儿～怎会弄成这样？”

叶凡找着依靠瞬间就崩不住了，哭着喊着就抱了上去，“师尊～吓死我了～好多鬼啊。。。”

她东扯一句，西扯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一会儿虚无、鬼契，一会儿业火、恶灵，一会儿疏忽、怀孕，自顾自的一股脑全说了。当然周云翊那边是尽可能的帮他开脱。

玉清真人认真听她叙述，直到她的心情逐渐舒缓，才唤她坐下为她把脉。

可能是憋的太久，她嘴里仍没停。

“师尊，虚无说我的孩子命硬逆天，有那么夸张吗？”

“周云翊本是命浅福薄之人，被你几次三番出手相救，彻底改变了命格，轻松跨越了天劫。你腹中胎儿在魔化中孕育，伤痛中成型，历劫而不死，驱鬼而不妖，生而不凡，天生至尊，命数已超脱了天道常理。”

“呃～可是师尊～鬼契是真的吗？我好害怕啊～传说中的冥尊怎么能做这种事？”

玉清真人慈祥的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那个虚无所言非虚，这便是你的劫数吧。上古时期，灵气充足，人界低微，他逛一趟冥界，便可造成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的疯狂之举。他死后，已有上千年未曾有魔神降世。然而凡是生灵皆会死亡，冥界总会有些时刻不能承受其重，天道阴阳缺失便会生出魔神。当世灵力匮乏，生灵再难有长寿，近些年连年征战，这两年又是大灾之年，死伤无数，即便没赶上你，也可能会出现新的魔神。为师亦不能逆天而行。”

“原来竟是这样，那看来我是死定了，幸亏有伏魔锁在，要不然我的身上到处冒着黑气，太恐怖了。。。”

“为师许久未收徒，你可知为何？”

叶凡乖巧的摇摇头。

“上古时期，蜀山也曾飘于天上，那时除了冥尊，还有一个魔神。仙魔大战时，七星中的瑶光迟迟未到，导致我派疲势，蜀山跌落凡间，我的徒儿当即死伤过半，其他各派偃旗息鼓，鸣金收兵，我派独木难支，眼看就要被灭门。瑶光突然出现，七星合璧结下伏魔锁，最终将魔神伏诛。然而就在伏魔阵要成之时，冥尊突然闯入，抢夺魔神原丹，混战中，瑶光被冥尊杀死。冥尊不知为何放弃了魔丹反而带走了瑶光的尸身，就此消失。我的徒儿，当时只剩下一人，最终因为蜀山灵力匮乏而老死。我派向来以长生成仙为追求，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我长久不能释怀，徘徊凡间，直到遇到了你，发现了故人的影子，才又动了收徒的念头。”

“呃～”叶凡听得似懂非懂。

“为师多年修行无情道，却因经历生离死别而几乎前功尽弃。如今你走上了魔道，又甘心自缚，兴许能参透天机，弥补天道的缺失，为师喜忧参半，你可明白？”

“那就是只能这样了。。。呜～我怎么那么惨～”

“后悔了？”

玉清真人的三个字将叶凡还没吐出来的意难平给兑了回去。他本来就不喜欢周云翊，几次三番准备袖手旁观，她若是再抱怨几句，恐怕周云翊就被彻底列上黑名单了，所以得赶紧找补回来。

“后悔倒没有，哎，对了，师尊，他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你想知道就自己去看喽，为师也刚出关。估计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找过来。”

“真的吗？”叶凡心里一美，心口便有绞痛作祟，立马焉了下来，“谁想知道了，我。。不想见他的人，哼！他要是真敢来，好师尊就请帮我打发了吧。”

“为何？”

叶凡不打算对玉清真人有所隐瞒，但不好意思直说，“我一见他就心口疼，既然鬼契避免不了，过不了多久又要分离，还不如不见的好。”

“唉，”玉清真人不再细问，只是又确认一次，“你可想好了？”

拖泥带水向来不是她的风格了，尽管有万般不舍也只能深埋心底，“我想好了，师尊有劳了。”